七月流火,秋天來得猝不及防。只是幾天而已,地上的落葉就成了淡淡的黃色,踩上去發出細弱的響聲。
孟惑穿著淺粉色的針織裙,兩只漂亮的狐貍眼充滿了彷徨。直到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她才意識到自己居然來到了醫院。
這個她曾經最討厭的地方。
草坪上零散坐著幾撥穿藍白格子的病人,東北方向甚至還夸張的有人鋪著墊子在野餐,幾個小孩子光著腳開心地在上面蹦蹦跳跳。
孟惑靠在長椅上,眼神緊緊盯著那個方向。她的手指下意識地撥動著裙子下擺,等了許久都沒有看到期望中的那個身形。
孟惑撇了撇嘴角,眼眸暗了下來。說不定布偶娃娃今天并不想下來,又或者,人家已經出了院。
孟惑也想不通自己為什么會傻傻等著,不過等待……是她的專長。
陽光帶來溫暖,清風吹來涼爽。太陽掛著天空中慢慢下沉,孟惑跺了跺腳,抬頭一看才發現,草坪上的人群早就散了。
事與愿違,才是孟惑早就習慣的事情。她也不覺得沮喪,只是起身撫了撫并不存在的灰塵準備離開。
剛走到住院大樓通往小花園的走廊,孟惑的眼眸瞬間亮了起來,她舞動著雙手,大喊道:“布偶娃娃!”
布偶娃娃沒有吭聲,只是偏著頭,十分認真地看著孟惑。
沈宴并沒有意識到孟惑這是在同他打招呼,反而皺著眉頭往后看了一眼,空空的走廊上只有自己,并無他人。
艷麗的小臉綻放出了屬于這個年紀的明媚,孟惑沒有鏡子,無法看見自己此時的模樣。她的眼眸彎成月牙的形狀,嘴巴還微微嘟著,一副撒嬌而不自知的嬌憨:“你怎么才來……”
你怎么才來?聽聽,這話是多么無理取鬧。
可沈宴只是低著頭,垂眸看著才到自己下巴處的少女。
孟惑伸手搖了搖沈宴的袖子,明亮的大眼睛眨啊眨,不由分說拉著他小跑到了長椅旁。
沈宴昨天才真正扔掉輪椅,短短一段路已經讓他出了一身薄汗,心臟跳得很快。
孟惑早就開心地坐下來了,她拍了拍身邊的位置,歪著頭似乎在問他為什么傻站著。
沈宴愣了半晌,緩緩坐在了孟惑身邊。
布偶娃娃的下巴原來有一顆小小的痣,這是孟惑今天得到的發現。她聚精會神地盯著沈宴的側臉,渾然不知這種打量叫做不矜持。
還好沈宴異于常人,也不覺得孟惑的姿態孟浪。他安靜地坐著,狹長的眼眸正眺望著遠處的山峰。
他的鼻子高高的,眼睛亮亮的,嘴巴嘟嘟的……
直到指尖傳來溫熱的觸感,孟惑才在沈宴的眼中看見了自己。
沈宴沒有抗拒,更沒有出言說什么,孟惑像是被無聲的鼓勵了一番,得寸進尺地摸了摸布偶娃娃的臉頰。
孟惑不懂情愛,不知這種行為叫做勾.引。沈宴同樣不懂,傻乎乎坐著任她逾越。
“你真好看。”孟惑如同贊美一朵鮮花般真誠純凈。
沈宴偏著頭像被按下了暫停鍵,許久才見他眼眸彎了起來,小聲道了一句“謝謝”。
孟惑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瞳孔里的小人,她突然明白自己為什么今天會來了這里。
“我送你的項鏈呢?”
沈宴反應遲鈍,半天都沒有動靜。孟惑還以為他早就扔掉了,漂亮的狐貍眼豎了起來。
“在這里。”
還好他遲鈍是遲鈍,人卻是乖乖的。
沈宴從衣領里拉出紅繩,上面的琉璃珠還安安穩穩地掛在上面。
孟惑攤開了掌心,湊近了仔細檢查了一番。她左右翻看了一遍,十分滿意地點點頭:“不錯,保護得蠻好。”
孟惑重新掛上笑容,小手還貼心地將紅繩放進了對方領子里。
“你生的什么病啊?怎么還不出院啊?醫生有說你什么時候才能出院嗎……”
孟惑像個小機.關.槍一樣,咚咚了一大堆。
沈宴皺著眉頭,似乎難以組織語言,只能回答一些破碎的詞匯。
“不知道……明天……”
孟惑瞇著眼,小腦袋轉啊轉,總算懂了他的意思。
“你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嗎?”
沈宴點了點頭,眼神暗了暗,有種說不出的哀淡。
孟惑不懂他的莫晦難言,反而替他開心道:“那就好。”
布偶娃娃能出院了,孟惑替他開心,可如果他不在這里,自己要去哪里找他呢?
“你的電話號碼是多少?我要記下來。”
孟惑一拍腦袋,很快就找到了解決方式。
“沒有。”
“沒有電話?”孟惑問得十分疑惑,“你說……你沒有電話?”
孟惑挑著眉,嘴角向下撇著。
“你是不是不想告訴我?嫌我煩人?”
孟惑說著說著就有些委屈,兩泡淚盤在眼眶里轉啊轉,要落不落的。孟惑也不清楚自己怎么了,她從來都不奢望別人給與她愛和關懷,可到了布偶娃娃面前,她就成了一個自己都感覺陌生的人。
驕縱,無理取鬧……卻是如此的鮮活。
“不、不是。”沈宴磕磕巴巴解釋著,一雙大手僵在空中,傻乎乎的,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已經許多年沒有人跟他說話了,沈宴懊惱地蹙起了眉頭,覺得自己笨笨的。最先的時候他耐不住寂寞會自言自語,后來開始寫日記,慢慢的連正常交流都成為了一件困難的事情。
盡管已經從那個牢籠般的地下室出來了,但是他依舊與外面的世界難以相融。
“我沒有、沒有手機。”沈宴慢吞吞擠出了一句完整的話,清澈的眼眸歉意地看著孟惑。
這雙眼睛怎么可能會騙人呢?孟惑很快就肯定了這句話。
她偷偷用手背抹去了淚花,噘著嘴就開始犯難了。
這年頭居然會有人連手機都沒有。
女孩的臉上一會兒明媚一會兒憂傷,像是變幻多端的天氣,是陰冷地下室里不曾見過的絢麗。
沈宴正襟危坐,沉默安靜地等著。
孟惑翻遍了整個包包,就連最里面的夾層都不曾放過。可她連學校都很少去,怎么可能會在包包里隨手攜帶簽字筆。
孟惑想了想,拿出前天剛買的,最喜歡的那只口紅,在餐巾紙上毫不心疼地寫寫畫畫。
“給,這是我的號碼。”
孟惑將紙巾小心翼翼地折好塞到了沈宴手里,還不忘出言半是叮囑半是威脅道:“可不許弄丟了!買了手機,第一個就聯系我!”
沈宴認真地看著孟惑的眼睛,鄭重地點了點頭。
孟惑滿意地笑開了,恍然想起都不知道布偶娃娃,哦不,應該是土包子的名字呢。
“沈先生,原來你在這兒啊。”李月氣喘吁吁跑了過來,一只手還插著腰喘氣,“你的家屬過來接你了,你要提前出院啦。”
李月半是開心半是不舍,最后還是替沈宴開心的心態占了上風。
“你快回去換身衣服吧,他們都等很久了。”
沈宴沒有吭聲,卻是轉頭看了孟惑一眼。
被李月一打岔,孟惑卻是忘了剛才的問題,朝著沈宴笑道:“那你快去吧,別讓家里人等急了。”
沈宴低了低頭,輕輕“嗯”了一聲。
李月倒是十分吃驚,這還是她第一次聽這個悶葫蘆病人說話,原來真不是啞巴啊。
等到沈宴跟著李月的背影消失在視線里,孟惑才記起自己剛在問布偶娃娃的名字呢。
不過那位護士小姐好像喊他“沈先生”,原來他姓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