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然讓人取來紙,模仿李承乾的跡寫下了檄文。然後衝城牆外的侯君集喊道:“殿下已寫下檄文,愛卿是否可放人了?”
侯君集下馬,躬身道:“臣,伏請娘娘出城!”
楊曉然整理了衣冠,那邊李績與李道宗已折返,稟告道:“娘娘,殿下誓死反抗,臣無奈,只得把他敲昏了。”
楊曉然點(diǎn)頭,垂下眼道:“兩位愛卿,殿下就交給你們了。等他醒來,告訴他,不要衝動。張亮很可能是被脅迫得,我入得敵方陣營,很有可能還有一線生機(jī),或許可脫困。”
李績與李道宗含淚,彎腰施禮道:“娘娘對大唐的恩德如同再造。若此番娘娘能平安歸來,若再有人說娘娘壞話,臣定不饒他!”
楊曉然抿嘴笑了,轉(zhuǎn)身朝著城樓下面走去,她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飄來,好似是自言自語的呢喃,“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程藥香啊,程藥香啊,想不到你也有做英雄的一天……”
李績聽著這呢喃,忍不住淚流滿面,繼而嚎啕大哭了起來。與李道宗直直拜下,“臣,李績(李道宗)恭送太子妃!”
一羣士兵也紛紛拜倒,含淚哭泣,“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城門被打開了,冬日微弱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身上太子妃的朝服被陽光折射出一些迷.人的光彩。
在寒門凌冽中,她邁著沉穩(wěn)的步子一步步走向敵軍陣營。
坐在馬上的世家子看著這個女人,忽然感到了一陣害怕。
哪怕她沒帶任何武器,只是一個弱女子。可她走得這樣沉穩(wěn),一步一步地好似一把利劍在穿透著人的心靈。讓所有的險惡粉碎在這把利劍下。
不可否認(rèn)!
她的確是大唐第一奇女子!也是千古來第一個能讓他們世家感到害怕,感到欽佩的女子!
爲(wèi)何呀?
爲(wèi)何總要與他們過不去?
若是站在他們一邊,擁有這樣的雄才大略,就算他們共同推舉她爲(wèi)天下共主又何妨?
城牆上的唐軍看著楊曉然瘦小的身影冒著寒風(fēng)前進(jìn),殿下的悲慼與哀嚎還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是那樣的傷心,好似受傷的野獸般。聽在耳裡只感到格外荒涼,格外悽楚。
他們本該是天下最幸福的一對夫妻,情比金堅,羨煞神仙。可就因爲(wèi)這該死的戰(zhàn)爭,因爲(wèi)某些人的私心卻不得不分離。
而這一分別,卻是生死難料。
剛剛轉(zhuǎn)醒的李承乾死命地拍打著門,像暴露的野獸拿著屋子裡所有可砸的東西朝著大門攻擊著。
碎裂的木屑扎破了他的手,鮮血流淌,可他卻感覺不到疼痛。
爲(wèi)什麼?!
爲(wèi)什麼?!!!
他仰起脖子,眼淚滴落,頹廢地依著門坐下,外面都被釘死了,他逃不出去。
一拳打在門上,任由鮮血滾落。
他爲(wèi)什麼總是這麼弱?!
爲(wèi)什麼?!!
爲(wèi)什麼總讓她來保護(hù)自己?!
明明該是他保護(hù)她得!
這個太子,他不想做了……
李承乾抱住自己,把頭埋進(jìn)膝蓋。
只覺絕望鑄就的小島緩緩升起,海鳥尖叫著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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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身影在模糊的視線中慢慢下沉。他奔跑著,呼喊著,可卻是怎麼也來不及去抓住她的手。
從小到大,都是自己在追著她的腳步跑;從小到大,總是她在一個人默默承受著擔(dān)心懼怕。總以爲(wèi)她跟自己分享了她的秘密,總以爲(wèi)自己知道自己的命運(yùn)後,可以扭轉(zhuǎn),可到頭來,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就是一個被命運(yùn)嘲笑的傻瓜。
與天鬥,可能嗎?
還把她害了……
這一刻,李承乾只覺萬念俱灰。疲勞好似從骨頭縫裡冒出來了一般。
什麼扭轉(zhuǎn)命運(yùn),什麼千秋霸業(yè)的理想……
見鬼!都見鬼去吧!
我只要我的香兒!
遠(yuǎn)離俗世紛爭,遠(yuǎn)離皇權(quán),遠(yuǎn)離勾心鬥角。騎上她最喜歡的大貓,帶著五個孩子遠(yuǎn)走天涯。
家國大事,與他何干?
他費(fèi)盡心思,想著就算扭轉(zhuǎn)不過命運(yùn)也不會連累她。可到頭來,歷史又以另一種方式把他送上了謀反之路!
恨!好恨!
悲慼,無盡的悲慼!
李承乾呆呆地望著前方,嘴角勾起,不由地發(fā)出“嗤”得一聲笑。
他不過是權(quán)利鬥爭中的一條可憐蟲,連妻兒都無法保護(hù)。
“殿下,娘娘說,讓您好好照顧自己……”
是李績的聲音!
李承乾立刻站了起來,扒著門怒吼道:“李績!李懋功!孤回去一定要治你一個大不敬罪!”
李績垂著腦袋,沉聲道:“是!臣甘願領(lǐng)罪!但請殿下在此之前好好保重自己!不要辜負(fù)了娘娘一片深情!”
他說著深吸了一口氣,強(qiáng)忍著淚道:“娘娘離去時,曾交代老臣一定要照顧好您。還說張亮可能是被脅迫,若是能與張亮接頭,或許事有轉(zhuǎn)機(jī)!”
頓了頓又道:“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程藥香啊,程藥香,想不到你也有當(dāng)英雄的一天……求仁得仁,求死得死,死得其所……殿下,這些都是娘娘說的話!殿下,難道您還不明白娘娘的心意麼?她寧可自己死,都不想殿下出事啊!”
李績說著便跪了下來,老淚縱橫地道:“殿下對娘娘情深一片,若是不接受娘娘的心意豈不是辜負(fù)了她?再者,殿下,您忘了袁天罡的預(yù)言了?娘娘是要保我大唐千秋萬載之人,哪那麼容易死?!”
一句話點(diǎn)醒了憤怒的李承乾。他呆愣了一會兒,慢慢冷靜了下來。
對的!
香兒有仙源,她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深吸了一口氣,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一定不會有事!
她與他還要長相廝守,一直守到相互臉上都長滿皺紋,滿頭銀髮還要相互攙扶著去看春去秋來,她怎麼會死?她不會死!
她一定不會有事!
李承乾眼中堅毅了起來!
不能就此臣服!
侯君集!你個狗賊!
還有世家!
等著!
孤不把你們碎屍萬段,勢不爲(wèi)人!
李績跪在外頭,久久聽不見裡面的動靜,心裡一驚,殿下該不會做什麼傻事吧?
太子對太子妃的感情也是有目共睹的。一個男人若不是喜歡一個女人喜歡到了極致,哪可能孩子都生了這多個了,還只獨(dú).**.一個?
看殿下剛剛那模樣,好似野獸一般,分明太子妃在其心中極爲(wèi)重要,甚至比自己的命都重要。
剛想打開門看一看,卻聽見太子略帶沙啞的聲音傳來,“太子妃已去侯君集狗賊那了麼?”
“是!”
李績聽這聲音略微放心了些,回道:“百姓也被放了。臣從望遠(yuǎn)鏡裡看著,侯君集狗賊對太子妃還算禮遇。想來是還想玩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把戲,不敢逼迫太甚。殿下,您還是得好好把戲做足了,免得太子妃有危險。臣會尋機(jī)會,殺了那狗賊!”
“把門打開!”
“殿下……”
“孤讓你打開!”
李承乾的咆哮傳來,“孤的妻子爲(wèi)了孤,爲(wèi)了李唐江山隻身涉險,難道你要孤這個做丈夫得就天天躲在屋子裡吃吃喝喝麼?!孤有事和你們商量!侯君集這狗賊晚點(diǎn)必然會要求見孤,孤準(zhǔn)備一刀砍了他!”
“什麼?!”
李績大驚失色,“殿下,他只會要求您在城外見面,若是殿下砍了他,不但太子妃危險,您也會有危險!您這不是辜負(fù)了太子妃心意?”
李承乾深吸了一口氣,道:“不把此寮頭顱親自砍下,難解孤心中怨氣!”
“三思啊!殿下!”
李績猶豫了下,道:“臣也覺得太子妃分析的有理。沒準(zhǔn)張亮真是被挾持的。不若我們與侯君集狗賊周旋幾日,要求天天見太子妃一面,確保太子妃無恙……”
“他下一步定會要我等繳械投降……”
李承乾苦笑了起來,“香兒還是太過天真了。她不明白有人無恥起來連自己的老子娘都可以不顧,又怎可能放過孤?他要的是孤臣服,命他爲(wèi)大元帥,然後回頭攻打我大唐……”
頓了頓又道:“所以無論是香兒去,還是孤去,他只要吃死孤與太子妃不忍讓幾萬百姓枉死以及我與香兒的夫妻之情,誰去都是一樣的下場。只是,孤卻不忍讓妻子去冒險……”
他仰起頭,嘆氣道:“愛卿,你們剛剛卻是糊塗了……”
李績一愣,隨即眼露兇光,道:“既如此,老臣這就殺入敵軍陣營把太子妃救出來!”
“不必了……”
“恩?殿下?”
李承乾沉默了一會兒,道:“愛卿說得對,我該相信香兒的!她是程還珠,不是一般的女人!她一定有辦法逃出來,並且親手宰了侯君集!”
李績怔了下,忽然想起太子妃一向的神奇,心裡生出了一絲希望:太子妃,這回還能再創(chuàng)造奇蹟麼?
楊曉然一步步走到侯君集跟前,幾個高句麗士兵想上來押她,她眼一瞪,呵斥道:“大膽!本宮乃大唐太子妃,堂堂天朝上國最尊貴的女人,就算是死也有其應(yīng)有的死法與尊嚴(yán)!爾等不過是粗鄙兵丁,豈敢用爾之髒手羞辱於本宮?!”
氣勢驚人,幾個高句麗士兵呆愣了下,有些萎縮了起來。
剛剛說自己有功於朝廷的世家子冷笑,“到了這會兒,在下還真心有些佩服您了!一介女流,不但千里迢迢從京城跑到這兒來,更是用幾百人把我們大好的局面給毀了。這會兒更是敢孤身入敵軍,好好好!程藥香,就算我們是死對頭,我都忍不住要給你喝彩!好一個程還珠,好一個程藥香,好一個大唐太子妃!來人,恭請?zhí)渝貭I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