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完這話便饒有興致地望著王欽,看著他淡定的臉上出現一絲龜裂,無聲地咧嘴笑了。
勾了勾脣,笑著道:“酒杯都準備了三個,看來今天要來的人不止你一個麼?”
頓了下又道:“哎呀,本宮剛剛不小心捏碎了一個,借了他人酒杯,倒是孟浪了。”
說著便攤開手,雲淡風輕地把掌心的碎瓷片一個個拔出來。甚至還從袖子口掏出一個小鑷子,一點點清除。
完了,便拿起酒對著傷口就澆了上去。最後從袖口掏出一個藥瓶撒了一些藥粉上去。
整個過程連眉毛都沒皺下。完了,衝王欽道:“衣服上撕個布條我。”
“什麼道理?”
王欽笑了,“太子妃爲何不撕自己的?”
楊曉然挑眉,“我這是太子妃朝服,撕了多可惜。”
嘴角一抽。
說得好有道理,竟我無言以對。
王欽無奈,沖人使了個眼色。沒多久,出去的人便又折返了,托盤上拿著乾淨的布條遞到楊曉然跟前。
楊曉然拿過布條,把自己的手包了起來。
然後便道:“你還在這裡作甚?還不走?”
“呵呵……”
王欽笑了起來,“娘娘真當自己還是大唐的太子妃麼?您的威風在大唐耍一耍可以,可如今都是階下囚了,這種威風還是收起來得好。”
他說著便端起酒盞喝了一口,道:“畢竟識時務者爲俊傑嘛。”
楊曉然閉上眼,道:“那隨你,本宮累了,要睡了。”
說著便起身,掃了王欽一眼,道:“你是太原王氏的分支吧?”
王欽愣了下,有些警惕地問道:“不知娘娘此言何意?”
楊曉然嘆息了一聲,“太原王氏多豪傑,傳承千年,卻也有走眼的時候……”
頓了頓便轉身,搖著頭,道:“默許有時也等同背叛啊……”
王欽的身子猛地一震,風淡雲輕的臉上龜裂了。
“你,你什麼意思?!”
楊曉然的笑聲傳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這人喲,就沒滿足的時候……得民心者得天下……一羣吸食百姓血肉的蛀蟲,就算沒有我程藥香,遲早也是要進垃圾堆的……”
說話間已是入了後堂,身影消失在正廳內。只留下王欽一人坐在那兒,白了臉色,身子微微發顫。
過了好久,才覺一絲腥甜在舌尖綻開。原是不知不覺把嘴脣咬破了……
這個女子!
當真是太聰明瞭……
心頭隱隱閃過一絲不安。
皇宮的戒備那樣嚴,她不但能跑出來,還能躲避天子的追軍……
想到這裡,立刻喊道:“來人!立刻加派人手看住這小院!日夜值守,不得有誤!”
“是!”
“殿下,已好幾日過去,可侯君集卻毫無動作。太子妃也不知所蹤,殿下,我等該怎麼辦?”
李承乾坐在椅子上,神色陰鬱,面無表情地道:“他在等,逼孤就範。”
李績等臣子一臉頹喪,李道宗忍不住淚流滿面地道:“陛下待他不薄啊!我們李家到底是哪裡對不起他了?這個畜生!老夫恨不得扒他皮,飲他血,吃他肉!畜生!”
李承乾冷笑,“禍源皆在滅高昌,自覺有功不賞反受罰。心裡憋著怨氣,一下子就把君父的恩情全抹了。”
頓了頓又道:“他不來也好。”
“那,那太子妃怎麼辦?”
經過了幾天,李承乾也冷靜下來了。想著妻子有仙源,大不了暴露仙源躲起來,任誰也找不到。以後那些看見這些事的人也就不用活在這世上了。
想到這裡,李承乾道:“再等幾日……”
他說著便握緊拳頭,道:“孤相信她,她一定能跑出來得。”
不知殿下的自信從哪來。可眼下看,好似還是這樣稍微能讓人接受點。雖然不想太子妃有事,可個人榮辱和家國天下比起來卻又算不得什麼了。
所以,儘管這些將士臣子都傷心難過,可卻絕對不會允許李承乾再去冒險。在他們看來,國家可比什麼都重要。
也是無可厚非的想法。個人在民族,在國家面前總是渺小的。
這日下午,悶了幾天的楊曉然見到外面雪停了,太陽也出來了。便從屋子裡走出來。
雖然沒自由,不過待遇倒也不錯。狐貍毛做成的皮裘披在身上,手裡還有著一個精緻的暖爐捂手,倒也不算冷。
站在院子裡,看著院中紅梅點點迎傲雪而開,不由地想起了王安石的詩句來。
“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爲有暗香來……”
這是王安石在年過半百,新法被推翻,經歷了數次辭相兩次再任後寫下的詩句。
這個時候,他已對政治心灰意冷了。可在這詩句中,楊曉然卻在這一刻與他感同身受。
不甘心!
任何一次變法都要涉及既有階層的利益。與其說世家恨她搶了太子妃的位置,不如說世家恨她動了他們太多的蛋糕。
看著雪中紅梅,楊曉然垂下眼。
慢慢握緊拳頭。
我不是王安石!
我來自信息發達的時代,我可以總結中國幾次變法失敗的原因,我是站在中華五千年文化瑰寶上的人,我怎麼可以輸給這羣蛀蟲?!
從前線趕赴而來的侯君集跨入小院便看見了一個女子站在那兒靜靜賞梅的樣子。
雖然她沒說話,只安安靜靜地站在那兒。可不知爲何,侯君集心裡卻是一抽,有些不敢進來了。
到底還是要些臉面得。遠遠喊話是一回事,可這會兒面對面交談,卻還是在考驗著他的節操底線。
不過作爲一個豳州豪門出生的青皮,侯君集的心理素質還是強大的。慢慢地跨進小院,拱手道:“外面風大,太子妃還是保重身子。”
楊曉然頭都沒回,只淡淡道:“魏徵曾向天子舉薦你爲僕射,想來你也是有真才實學的人。這回怎得如此糊塗?受奸人挑唆,斷了君臣恩義不說,還裡通外國,史筆無情,可知以後之人將如何看你?”
侯君集身子微微一顫,忙急急道:“娘娘,臣無謀反大唐之心,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
楊曉然轉過來,看向侯君集。
表情淡然,眼神平靜。明明就是一個身材很嬌.小的人,可她站在那兒彷彿就有一股氣勢鋪天蓋地的壓下來,讓人喘不過去來。
“你是覺得你滅了高昌,不過是貪墨了一點錢帛,陛下不但不賞你,反而把你關了起來,所以心裡委屈是麼?”
楊曉然搖著頭,“君集啊!你糊塗啊!”
楊曉然說著眼淚就掉了下來,聲情並茂地道:“君子立功,守以謙沖;小人得位,足爲身害。你本可入凌煙閣,成爲二十四臣之一,供後世子孫敬仰……”
楊曉然展開雙臂,寬大的衣袖在寒風中揚起,“後世子孫只會記得你侯君集如何忠君,如何滅了外族人的威風。區區小錯,誰會記得?現在晚了,什麼都晚了……”
侯君集怎麼都不會想到他與太子妃的會面會是這樣一樣情形。
見她眼裡哀痛,眼裡惋惜,忽然心頭髮悶。
是的!
他是潑皮了些,可他也是有才幹得。他並不是真心想反大唐。只是他吃盡苦頭,好不容易滅了高昌,這些年來勞心勞力,身上的傷疤一到下雨入冬就疼得不行。
可他這樣到底換來了什麼?沒有慶功宴,沒有臣民相迎,無聲無息的回來,最後還被下大牢了!既是小小錯誤,懲戒一番也就罷了,爲何把他的功勞都抹去了?
越想心裡就越不平。這些怨氣像春雨後的野草般在心裡瘋狂漫長。自打和世家勾結以來,他每天晚上都睡不著,妻子都發現他不對了。
還勸他去自首。可他到底還是沒聽妻子的話,反而聽了世家的話,偷偷把妻兒送回老家,又偷偷地送到高麗國。這事做得極爲隱秘,有世家的力量,甚至連精明的太子妃都騙過去了。
見侯君集不說話,楊曉然又繼續道:“你曾對張亮說造反的事吧?後來張亮告訴陛下了。你猜陛下怎麼說?”
侯君集身子猛地一震,眼裡透出了驚恐。
“陛下說,你與張亮都是有功之人。現在你來告狀侯君集未免有失仁義……然後還是把你的名字擬進了凌煙閣二十四臣之一,只等你大勝歸來,宣告天下。”
心臟好似受到了猛烈的一擊,眼淚不可控制的掉了出來,神情有些呆滯地呢喃道:“陛下,陛下……”
楊曉然嘆息了一聲,“本來你拿百姓押送陣前時,本宮本想著抓到了你一定要將你千刀萬剮,只是……”
說到這裡卻是沒有再說下,只看著侯君集道:“你好好想想吧。”
說著便轉身進屋。
侯君集站在那兒,過了好久,才咬牙道:“你這妖女,素來狡詐,莫要來誆我!”
說完便跟逃一般溜走。
或許是不敢相信自己在李世民心中竟那樣重要,而自己卻做出了這等忘恩負義的事來。
這事讓他無法接受,反而不願去接受這現實。
只一個勁的在心裡告訴自己,是太子妃在騙自己。原因很簡單,因爲她現在是階下囚,她想利用自己脫險。
轉身的楊曉然聽著侯君集的話,停了下,隨即變擦乾眼淚,長長嘆出一口氣。
因爲他曾對民族也做過好事,不忍他最後背上一個漢奸的罵名。才提醒他幾句。
可惜的是,他認識到了錯卻是不能面對自己了。
侯君集,可惜了啊!
低下頭,擦去臉上的淚,不由苦笑:我也是越來越會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