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朝堂陷入了詭異的沉寂。魏徵這番表態可是已有所指啊!
魏徵不同於旁人,他的分量還是很重的!
這番話已說得很明且很重了!
誰人不曉魏徵忠直?!
人家的口碑是幾十年如一日,一次次朝著先帝噴口水噴出來的。還是高祖老臣,這地位可比誰差些。
又是天子的老師,這道任命可是先帝給的,他站出來說話了,自然就得考量下了。
長孫無忌微微蹙眉,也察覺到了魏徵的表態讓殿內的氣氛起了微妙的變化。他不由自主地忘了李績等人一眼,垂下眼,想了想,便道:“陛下,魏公爲了我大唐操持一生,耗盡了心血,如今想乞骸骨回鄉乃是人之常情,臣伏請陛下允許……”
趴在地上的魏徵身子微微一顫,渾濁的眼中忽然閃過了一絲怒氣!
長孫無忌,你這是徹底被權利薰昏頭了,是不是?!
李承乾緊緊抿著脣,手不由自主地握緊,眼裡已聚起了怒火。
是要把太傅也弄出京城去麼?!
“不可!”
正在這氣氛僵持的時候,一個尖利的女聲打破了朝堂的沉浸。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忍不住驚呼道:“皇,皇后?!”
“皇,皇后怎得會來此?!”
“豈有此理!議論國政之地豈容婦人進來?!皇后這是僭越了!”
楊曉然的身影出現在殿門口,她慢慢地走了進來,無視朝臣的議論,上得前去將魏徵扶了起來,含著眼淚道:“太傅何故要離陛下而去?太傅若思鄉音,把族人都接來便是。天子登基還不滿三年,諸事還需太傅輔佐,若太傅此時離去,豈不是陷君父於不義?”
魏徵看著皇后,不由老淚縱橫。
皇后穿著朝服而來,盛裝打扮,不顧朝臣彈劾,親自前來將他攙扶起,雖不合禮法,卻是讓他暖心。
因爲當年他因時常頂撞先帝,有次怒了,回到後宮便說要殺了自己。
結果文德皇后也如今日的皇后一般,盛裝出行,恭喜先帝得到忠直賢臣,自己不但保住了命還越發受到天子重用。
此情此景,和當年何等相似?唯一不同的,他現在要戰鬥的對象不是天子的各種不好了,而是這些被權利薰昏了腦袋的同僚們!
擦著眼淚,哽咽道:“娘娘體恤老臣,若無娘娘賜藥,老臣恐已隨先帝而去。只是娘娘乃是皇后,此乃朝廷議論國事之地,娘娘萬不可來次,此舉有違禮法……”
衆人聽了這話,紛紛點頭,心裡也越發敬佩魏徵。
不愧是直臣!
他們又看向皇后,卻見她聽了這話不但不生氣,反而眼淚流得更兇了,“太傅公忠體國,直言不諱,真乃真君子!”
頓了頓又道:“本宮聽聞您今日來上朝,擔心你的身體,故而便讓人在外面候著。也怪那些人辦事不牢靠,太傅明明是向陛下請辭,可那些人也不知長了個什麼耳朵,竟跑來跟本宮說您暈倒了。本宮這才趕來,卻聽到了您說得那些話,深受感動……”
魏徵一下就明白了皇后的意思了。
他忠直不假可卻也不是笨蛋。
忠直和智慧沒關係。況且宦海沉浮這多年,風行於水間,立刻就明白了皇后的意思。
當下便大哭了起來,“臣賴娘娘搭救,這些年又一直得您精心醫治,陛下盡心照顧,老臣也捨不得離開陛下啊!”
一羣朝臣嘴角抽搐。
尼妹!
這是睜眼說瞎話的節奏?!
怕魏徵有事?那幹嘛穿著朝服?!
一羣人都無力吐槽了,冷眼旁觀著皇后與魏徵在那兒唱戲。心裡也不由鄙夷:魏徵也變油滑了。
魏徵也是心裡苦,可他深知皇后此舉的深意。若不跟著配合,這朝堂上豈不是都成一家之言了?
先帝給密詔於他是爲了什麼?就是爲了防止這種情況出現啊!
所以他還不能死,他得拼著這口氣,扶穩新天子,然後才能了無遺憾的死去!
至於其他卻是顧不得那多了!
他觀察這久,發現李績等人雖有心開口,可聯想起長孫無忌的身份,特別是上回誣告一事,陛下沒有審問直接斬殺這對朝廷裡有意對抗長孫無忌勢力的人也嚇破了膽。李績等人也選擇觀望了起來。
所以他必須在這個時候表態,若論名望他不下長孫無忌,而現在的情況跟長孫無忌被誣告時也不同了。天子應也感受到了朝堂已有一股龐大的勢力扭成了繩,若再不採取手段,帝國危矣!
楊曉然擦著眼淚,拍著魏徵的手,道:“太傅莫要難過,仔細眼睛。”
說著便看向衆人,目光掠過張亮時,眼睛微微瞇了下。
張亮一驚,知道皇后這是要自己效命了。
想了想,忙出列道:“陛下,皇后娘娘言之有理。太傅乃是三朝老臣,又以忠直素稱,如今多事之秋,朝廷裡少不了太傅啊!”
長孫無忌一記眼刀子朝著張亮使去。張亮臉色有些發白,可想到皇后娘娘半仙的身份,咬了咬牙,跪下道:“求陛下駁回太傅請求……”
說著又衝魏徵作揖道:“太傅,您可不能走……”
張亮也是老臣了,看到他也表態了,許敬宗等人立刻附和。而那邊沉默好久的李績忽然道:“臣,附議!”
此言一出,託孤派的臉色變了。
李績可是僕射,是正宰相,他的話分量可不小!
再加上魏徵……
這二人一表態,果然觀望著的那些官員紛紛表態了,甚至又重提晉陽公主下嫁的事來。
李承乾龍心大悅,自然藉著這個機會達成了自己的所有目的。
長孫無忌見大勢已去也只得附和。只是看向楊曉然時,眼神卻深邃了許多。
就是這個女人的出現使得局勢大變。
讓晉陽下嫁她侄兒難道是她的意思麼?
不然爲何巴巴地趕來?
只是看著皇后長大的長孫無忌想了想,便覺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是他把皇后想得太淺了。
此女十歲便名揚天下,若論名望,滿朝諸公哪個及得上她?
給萬民帶來神種,就這一條,便足以讓千萬百姓以及後世子孫感恩戴德她一輩子。更別提此人改革了科舉,文章詩詞歌賦又作得好,在士林中的名望也不小。揭穿世家陰謀,千里孤身救夫,巾幗不讓鬚眉,單匹馬戰強敵……
這些都足以笑傲古今了!
所以她說的話還是相當有分量的!
她若不欲讓魏徵離去,魏徵就絕對走不了!
沒見她一來,輕輕一句話,立刻就有張亮附和了麼?李績也開口了,朝堂局勢立刻大變。
只是……
長孫無忌琢磨著,開始暗暗驚心了。
從什麼時候起,這個一直在深宮的女子竟能左右朝堂了?
關於那個女主禍國的人,會是她麼?
天子賜予魏徵內宮行轎的榮譽,這更是一個不得了的信號。
一羣朝臣散朝後,各懷心思,帶著一點沉重朝宮門口走著。
看著已被擡上轎的魏徵病怏怏地靠在軟枕上,長孫無忌慢慢走了過去,隔著簾子道:“魏公,今日何故要偏幫?晉陽乃先帝愛女,程家已一尚公主,二出皇后,榮.**.太過反而是害了他們……”
薄紗遮蓋的轎子裡只能看見魏徵的身影,他就這般望著那個聲音,等著迴音。
魏徵半天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卻見他擡頭撥開簾子,看著長孫無忌道:“當年文德皇后在的時候,不讓你爲大官,而你也是謹言慎行,生怕榮.**.太過而遭滅頂之災……可老夫觀你如今春風得意恐已忘了初心了吧?”
魏徵身體很虛弱,說了這幾句便覺有些吃力。喘著氣,微微停頓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道:“老夫說句託大的話,皇后娘娘是我們看著長大的,這都二十多年了,你看她初心可有變?”
說著便放下轎簾,魏徵蒼老的聲音從裡頭傳出來,“魏徵言盡於此,太尉留步吧……”
長孫無忌呆愣在那兒,身子微不可察地顫了下。魏徵都沒再稱呼他的表字,這是徹底表明了自己的態度,而剛剛那些話也是在指責自己戀棧權位已忘初心……
一絲迷茫從長孫無忌的眼裡飄過,難道他錯了嗎?
不!
他沒錯!
先帝把陛下託付於他,他自然要多看顧著點!
皇后過於精明,而天子心底太過柔.軟,若是他不看顧著點,誰知那個女主禍國的預言會不會成真?!
宮裡已經有人稱呼皇后爲聖人了,這不是一個好現象!
“太尉,魏徵他到底什麼意思?”
一些官員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道:“太傅素來忠直,今日皇后娘娘明顯是失德之舉,太傅居然只輕輕帶過,難道是要與許敬宗那羣人走一夥去麼?”
“魏公應不至於吧?可程家已榮.**.太過了,再尚公主還是先帝愛女,難保不生出其他心思來。”
“事到如今還說這些作甚?這一次是我們輸了……”
“我們應彈劾皇后娘娘失德之舉!”
“國朝論政議事之地豈容婦人插手?”
一羣人七嘴八舌地說著,卻遠遠見了皇后身邊的大監過來,立刻都閉了嘴。
趙四來到衆人跟前,行了一禮道:“太尉,奴婢奉皇后娘娘令,前來請您去甘露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