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聲驚雷過後,雨慢慢地下了下來,漸漸由小變大,逐漸形成了一道雨簾。
夏天的雨總是這樣讓人無奈,忽然飄至,又忽然離去。
雨水沖刷著街道,洗去一切塵埃,然後流向地下水道,最後排入八水之河。而在那兒,一條大壩正在建造著。爲了應對可能的自然災害,新天子一登基後,來不及在悲哀的情緒中緬懷他的父親的豐功偉績,便立刻下旨,建造水壩。
一羣青山書院工程科即將畢業的理工狗們正在跟隨著他們的前輩勘測地形,計算使用材料方量,這是他們畢業論文的主題。
雨水再大都不能阻止他們的熱情。新天子偏重科學,這對一羣科學怪人來說是無疑是天大的好消息。他們蟄伏這多年,現在是時候讓科學在大唐大放光彩了!
安仁殿內,楊曉然剛剛接受完諸嬪妃的問安,趙四卻匆匆進來,在楊曉然耳邊耳語了幾聲。楊曉然蹙眉,問道:“還是不肯用湯藥麼?”
趙四點頭,回道:“徐太妃因大行皇帝,夜夜不能安眠,胃口全無,更是拒絕服用湯藥,武太妃去看望了好幾次,勸解了好多次,也都無用。”
楊曉然沉默了一會兒,崔玉荷在旁道:“姐姐,一些無子的妃子已剃髮從尼,爲大行皇帝祈福了。留下的都是有子嗣的,韋太貴妃等有兒子的妃子不日也將啓程,隨她兒子回封地。而徐太妃是天子下旨,特許留宮的,感念她殉死之心。只是在這個時候,若是真病死了,似乎也不怎麼好。”
頓了下又道:“到底這些日子的悲傷事太多,徐太妃若再出事,又想勾得人傷心……”
盧淑慧也點頭,“貴妃娘娘言之有理,皇后娘娘不若也去探視一二,總不能真眼睜睜地看著徐太妃就這樣下去……”
楊曉然點頭,又看了看丈夫的這些“老婆”們,只覺怪異的很。
李世民走了,他的老婆們自然是各奔前程。有兒子的跟著出宮,沒兒子只有女兒的在宮裡養老,剩下的則出家了。而她們是長輩,自然不用來晨昏定省給自己問安了。剩下天天來問安的自然就只是這些新封的妃子們。
這感覺好生怪異。明明就是一羣頂替著封位的人,與李承乾半毛錢關係都沒有。可她們好似很樂意天天來請安,也對自己的新封位感到滿意。就連那崔玉蘭也喜氣洋洋的,在東宮冷宮住了太久,能被放出來,還有個婕妤噹噹,她好似滿足地不得了了。
而其他人大抵也都跟她差不多的心思。反正無論是以前的太子妃還是現在的皇后,在生活上從來不會剋扣她們,也不會來找她們麻煩。這多年在東宮的冷落也滅了這羣人的野心,現在只想安安分分的活到老,也只期望天子將來故去,看在她們這多年守活寡的份上,不會讓她們一起去當尼姑,能一直在宮裡生活下去。
甚至楊曉然私下找她們談過話,意思給她們安排個身份,出宮去生活。結果一羣嬪妃哭得死去活來,連連發毒誓,絕對不敢跟皇后搶丈夫。這讓楊曉然很無語,只能摸了摸鼻子,好言安慰了一番後逃走了。
“淑妃與貴妃言之有理,這便隨本宮去探視一二吧。”
“妾身謹遵皇后娘娘懿旨……”
一羣人起身,前往徐惠所住的宮殿,還未到近前,卻聽見一羣人大呼小叫地跑出來,“不好啦!太妃嘔血了,快,快請醫正……”
一羣宮婢小黃門跑了出來,看見皇后,忙嚇得跪倒,“皇后娘娘……”
“慌什麼?!”
楊曉然蹙眉,“都起來吧。”
頓了下又問道:“徐太妃如何了?”
“回皇后娘娘的話……”
徐惠宮裡的大監戰戰兢兢地回道:“太妃這幾日水米不食,日夜悲泣,剛剛嘔,嘔血了……”
崔玉荷側過頭,悄悄地抹去眼淚,喃喃道:“徐太妃對大行皇帝情深至此,真教人感動……”
盧淑慧等人也忍不住點頭。
這徐惠對李世民的感情之深超出了世人的想象,讓人唏噓。
楊曉然擡腳道:“本宮去看看。”
說著便入了徐惠宮殿殿門,徑直朝著她寢室而去。徐惠見楊曉然來了,掙扎要起來,“皇后娘娘……”
“切勿動身……”
楊曉然坐到她牀邊,扶著她靠在軟枕上,見徐惠形同枯槁,眼窩深陷,哪裡還見當年風采?
嘆氣道:“徐太妃這又是何苦?人死不能復生,父皇當年贊你聰慧,大有文德皇后之風,看中得便是你的才華與聰慧。怎地今日卻是犯傻起來?若是父皇在天有靈,又豈能忍心你如此?”
徐惠目光顯得有些呆滯,只有聽到李世民的時候眼裡纔有了一點神采,隨即又黯然下去,喃喃道:“可,可那,那是我的丈夫啊……”
一句話,讓在場的人都酸了心,紛紛側頭去擦眼淚。
楊曉然抓過她的手,掏出繡帕,擦去她嘴邊的血跡。摸著她的脈搏,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你抑鬱在心不得而泄,肝火鬱積,而傷脾;脾虛則傷胃,如此循環,豈能不嘔血?來人,傳本宮命令,去給徐太妃熬一碗枸杞小米粥來,本宮親自來喂……”
“皇后娘娘,這又是何苦?”
徐惠含著淚,靠在軟枕上,虛弱地道:“妾身自知命不久矣,丈夫去了,把奴的心也帶走了。留下的不過是一俱空殼,形同走肉,倒不如隨陛下而去,一了百了,也免了徐惠在人間煎熬……”
“說什麼傻話?”
楊曉然拍著她的手,“你還年輕,怎能這樣想?父皇定不願見你如此……”
說著便掏出瓷瓶,道:“拿溫水來……”
見楊曉然手裡的瓷瓶,徐惠忙搖頭,“賤妾卑賤,怎可用娘娘的神藥?”
楊曉然笑著道:“這神藥在世就是救人之急難的,若一直放著,過了時間也無用了,豈不是浪費?來,聽話,把藥喝了。不可再不用藥了。父親臨終前曾關照我,要好好照顧爾等,若爾等有失,我如何向父親的在天之靈交代?就是那些削髮從尼的太妃們,等三年孝期過了,也要放回家去得……”
徐惠愣了下,臉上慢慢浮出了一絲笑容,“那些可憐人能得娘娘仁慈照顧,也算是三生有幸。”
頓了下又按住楊曉然準備調藥的手,搖著頭,眼裡透出堅毅,道:“求娘娘成全……”
楊曉然愣了下,看著徐惠眼裡的決絕,低下頭,過了良久才長長嘆出一口氣。收起瓷瓶,慢慢起身,喃喃道:“求仁得仁,求死得死,徐太妃對大行皇帝之情感人至深。也罷,本宮成全你。只是你成與不成還要看天意。本宮這便請旨進家廟,告祭祖宗,你是生是死且看天意!”
說著便又看向徐惠,“藥可不吃,但東西必須吃。若你能不藥而癒,便是父親不願你死;若熬不過去,也是天意如此……”
徐惠點頭,掙扎著起來行了一禮,“多謝皇后娘娘成全……”
“你且好生休養,本宮晚點再來看你……不必起身了……”
楊曉然說著便帶著一衆嬪妃出門,一直走出老遠,盧淑慧才忍不住道:“娘娘,徐太妃這樣怕是熬不過去……”
楊曉然看了看天空,喃喃道:“一切看天意吧……但願能熬過去……”
一羣從未受過恩.寵.的嬪妃,除卻崔玉荷,都忍不住心酸。
好似看到了自己的未來一般。
楊曉然對著天空仰望了一會兒,才道:“太子,現在何處?”
“回娘娘的話,還在弘文館學習……”
“你們都退下歇息吧,本宮要去看看太子……”
“是……”
一羣人退下後,立刻有人取來轎攆,楊曉然上了轎攆便朝著弘文館而去。
當她走到弘文館外,聽著裡面傳來的朗朗讀書聲,不由想到當年自己在這裡與李世民的君前奏對。只是物是人非,這多年過去了,當年弘文館的老師死得死,老的老,就在上個月,回家養老的孔穎達亦已去世。
而太子的帝師中也唯有于志寧還活著。可饒是如此,他今年也六十二歲了,已乞骸骨,準備回家養老了。
想到這裡,心裡也是一陣惆悵。
當自己漸漸長大,自己的師長也漸漸老去,有的已離開人世。像孔穎達,這個古板老先生曾也給予自己很多幫助。弘文館依舊,可人卻都不在了……
見皇后駐足不前,臉上浮起一片哀思,趙四也忍不住默默嘆氣了一聲。就算是他,今年也五十八了,當年分配到皇后跟前伺候,也不過三十多的年紀,這轉眼間竟是這多年回去了。
人年紀大了,也就越來越愛回憶過去。皇后這是想起當年自己在這裡讀書時的情形了吧?
楊曉然想了一會兒,長長嘆息了一聲。,這一生嘆息中到底飽含了多少的懷念與惆悵也是如人飲水,只有她自己知道。
又走了幾步,看著大唐新一代們正在裡面安靜地讀著書,那一個個稚嫩臉上的認真預示著他們是這個帝國未來的希望。弘文館已不單單教授四書五經,除卻這些還要上自然課,這是李承乾的意思。
孩子們不能做科盲,不求精通但求知道。這裡的都是未來的接班人,所以任重而道遠!
楊曉然看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轉身,趙四問道:“娘娘不去看太子了麼?”
楊曉然搖了搖頭,低聲道:“還是讓他們好好讀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