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日入宮之前見過靜王府的老周一面,老周說靜王素日時常留宿清溪堂,且今日婕妤娘娘進靜王府,也是在清溪堂和靜王相見。”
清溪堂是姜玥從前居住的地方,李齊鹿平日留宿在清溪堂中,便表示他對姜玥多有留戀。
李容楚沒有似夏立人想象的那般盛怒,非但沒有動怒,他甚至突然平靜如一汪湖水。
“他們在清溪堂做什么?老周聽到什么了嗎?”
夏立人懶得要免死令,因為替李容楚感到憤怒,毫不避諱地說:“一男一女獨處一室,拉拉扯扯許久,做了什么也就不言而喻。”
李容楚還是面無表情,即便夏立人是以義弟的身份來見他,他還是要逐客。
“你走吧,走了之后不要再回頭。”
夏立人不吐不快,非但不走還更進一步。
“老周雖然不曾親眼看到他們在做什么,但卻親耳聽到婕妤娘娘勸靜王造反。”
“靜王答應了嗎?”李容楚還是忍不住問。
夏立人道:“靜王沒有答應,但是老周說靜王讓婕妤娘娘刺殺皇上,靜王說三哥相信婕妤娘娘,所有人刺殺都有可能失敗,但娘娘一定會成功。”
“說完了嗎?”李容楚淡淡地問。
沒有預期的勃然大怒,夏立人似下樓梯踩空一腳似的,落寞地說:“說完了。”
“那你現在可以走了吧?”
夏立人原本還想再勸幾句,可是于心不忍,到底還是離開。
書案上擺著瓷制的燭臺,李容楚抄起燭臺狠狠地摜在地上。
燭臺沒有碎,火在地毯上熊熊燃燒,再熱烈的火也比不得他心中的怒火。
已經接近三更天,明月宮的寢殿內,姜玥一個人坐在地上用金絲繩綁摔壞的八角琉璃燈。
腳步聲由遠及近,她頭也不抬地說:“出去,別煩我。”
她已經趕了許多次的人,可她們還是接連不斷地進來,難道她在別人眼里就那么可憐嗎?
來人沒有聽她的話,繼續往前走,她猛然抬頭,赫然發現來人是李容楚。
她沒想到李容楚還會再出現。
她用力扯動嘴角,竟然成功地笑了。
“你不是說不再見面嗎?”
如果他能夠做到不再見面,他就不需要說那樣的話。
李容楚見她笑得燦爛,沒有半點傷心難過的意思,忍不住問:“你笑什么?”
“笑什么?”她左右看了看說,“值得笑的事情很多啊,比如今晚的月亮很圓,正適合情人對酒賞月;比如做皇帝的出爾反爾,三更半夜不去跟自己的情人對酒賞月,居然跑到我這里來看笑話。”
“還有嗎?”李容楚主動相問,如果能夠讓她好受一點,她想說什么就說什么。
“當然還有。”她抬頭看了一眼手里的琉璃燈,“比如摔碎的琉璃燈可以重新綁好,破鏡可以重圓,我可以重新回到我原來的位置上。”
“你的手!”李容楚驚呼一聲,原本水綠色的琉璃燈已經全部被血染成紅色。
因為傷到比較粗的血管,從她離開正元宮到現在,血一直沒有停。
若不是李容楚驚呼,她都沒有發現自己的手在流血。
她握了握手心里變得粘稠的血液,突然嘆了一聲氣:“真可惜。”
“可惜什么?”李容楚輕聲問,仿佛害怕她會突然消失一般。
“可惜血都浪費了,不然可以拿來做藥材。同人不同命啊,同樣的血,姐姐的血就比我的血有用處。”她突然抬頭看著李容楚,“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當初用血救你的人是我,你會怎么樣?”
李容楚沒有想過,因為他不敢想,不能想。
他真正沒有想到的是姜舒為了宋若梅,不惜利用她最疼惜的妹妹來欺騙他。
他在意著曾經用一筐蘿卜救他的小姑娘,他也無法控制地在意著今日的姜玥,然而造化弄人,偏偏她們兩個人并不是一個人。
他從身上取出一塊手帕,蹲下身想要替她包扎傷口,姜玥漠然地推開。
“姐夫,不要在我這里裝模作樣,也不要用這點小恩小惠來消弭你自己的愧疚,我不領情。”
他的手凝滯在半空,才鼓起的勇氣被“姐夫”二字打得煙消云散。
姜玥好笑地看著他,好似真的沒有半分傷心。
“你怎么了,我喊你姐夫你不開心嗎?你不就希望我不要煩著你,你不就希望我能夠從你眼前徹底消失嗎?”
手帕緩緩收回,再抬頭時她的眼睛有些許腥紅。
“你真的不在乎嗎?”
“很痛苦是不是?”姜玥硬生生地撞上他的目光,她笑得有多燦爛,她的心就有多痛,“可惜我不在乎,我不痛苦,因為我從來就沒有在乎過你。”
李容楚的心在滴血,沒有什么比這句話更殘忍。
她仍舊笑著:“像你這樣三心二意的人,連阿霍的一分一毫都比不上,如果當初在北涼遇到你的人是我,我一定不會浪費那一筐蘿卜。”
她越說越怒,笑容便再也撐不住。
她一心想要激怒李容楚,可李容楚沒生氣她自己反而崩潰。
李容楚道:“對不起,雖然你說不在乎,但我還是要說對不起”
她用力地呼吸著,淚水在她眼眶里泛濫,她終于支撐不住,
“什么對不起?我不要你說對不起,我要的是……我要的是……”
“你要什么?”
李容楚見他眼眶含淚,難以言喻地震撼著。
“你要什么?”
她要什么?
難道他連她要什么都不知道嗎?
她心中氣涌如山倒,好容易綁好的琉璃燈被她重重地摔在地上,她再也不想見到它。
碎片伴隨著鮮血濺了一地,她猛然起身,摘下墻上的劍就要出門。
“你要去什么地方?”李容楚緊張地攔住她。
“我要去殺人!”
眼淚從眼眶中滾落,她抬起衣袖用力地擦拭。
“殺誰?”
“你不妨猜一猜。”她一下一下冷笑。
“殺你姐姐嗎?”
“你猜對了!”
她繞過李容楚,說做就做。
不出所料,李容楚攔住她的去路。
“你冷靜一點!”
“如果你是我,你能夠冷靜嗎?我馬上就要死了,找一個陪葬的人總不為過。”
“什么叫你馬上就要死?”李容楚一陣害怕,“你說,你是不是服毒了?”
“我憑什么要服毒?”她不客氣地擊了李容楚一掌,“你不要再裝模作樣,要殺死我的不
是我自己,而是你。”
李容楚不肯抵抗,便結結實實地挨了她一擊重掌。
他捂著胸口,忍痛道:“不,我絕對不會殺你。”
即便姜舒承認身份,他也絕對不會傷害她。
姜玥已經被他傷到了極處,怎么可能再相信他。
她冷笑道:“你和我姐姐都心懷愧疚,一時之間當然不會殺我,可是過得三五個月呢?時間抹殺不掉你的情比金堅,但是可以抹殺你的愧疚。你忘記了嗎,你自己親口說過,只要我不是我姐姐,你就會殺了我。”
李容楚無言以對,他沒想到姜玥會把這句話記在心里,他當初說這些話不過是嚇唬她而已。
姜玥道:“橫豎我逃不過一死,所以在你動手殺我之前,我要先殺掉我姐姐,我今日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她親手造成。你也不用高興,我殺我姐姐不殺你,不是因為我不忍心殺你,而是我要你活在世上慢慢忍受痛苦,你上一次就是這么死的,這一次我幫你這樣死。”
李容楚見她說話糊里糊涂,憂心不已。
“你如果要殺就殺我吧。”
她緊緊地攥著手里的劍,果然他可以為了姐姐而死,從前的她從頭至尾都是一個笑話。
她死死地盯著他,李容楚拿走她手里的劍,替她拔劍出鞘:“如果你恨,就殺了我。”
淚水在此滾落,她心痛地幾乎不能呼吸。
“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
“我告訴你我不是我不是,你為什么還要來招惹我!”
“我恨你,都說了永遠不要再見面,為什么還要來見我!”
李容楚只覺得五內俱焚,他以為自己一定是找對了人,可是他沒想到自己的感覺都可能欺騙自己。
“對不起,如果我知道我認錯了你,我不會讓你這么傷心,如果你恨我……”
姜玥沒有接他手里的劍,卻再打他一掌。
她歇斯底里地喊到:“不要再靠近我!永遠不要再靠近我!”
李容楚清楚地知道自己沒有辦法永遠不靠近她。
“你要什么,你要什么我都答應你。”
姐姐承認了身份,她想要的東西他永遠都不可能再給她。
明知是這樣的結局,可她居然還心存奢望,她都覺得自己可恨。
她既然做不到殺了他們,她唯有選擇自己離開,與他們老死不相往來。
李齊鹿說要帶她走,帶她到一個任何人都不認識的地方隱居,她不應該拒絕的。
留在一個已經不愛了的人身邊會比留在愛的人身邊快樂,因為不愛的人根本沒有辦法傷害到她。
李齊鹿讓她再想一想,現在她想清楚了,她要和他一起離開。
她和別人一起離開或者她自己離開終究后患無窮,可是他和李齊鹿兄弟情深,她和李齊鹿一起離開,他便不能阻攔自己。
她哭得頭痛發作,不得不頓住眼淚。
“我有一樣想要的東西,你給我,我就原諒你。”
李容楚不求她原諒,但求她不要再像現在這么傷心。
“你說,只要你想,無論什么我都幫你做到。”
“不難,從哪里來回哪里去,我要重回靜王府。”
李容楚踉蹌地后退幾步,雖然早有預料,但親耳聽到還是無比難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