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氏出自燕國,是傳承幾百年的匠人,傳聞邱氏手握上古奇術,能掌控萬物草木之枯榮,當年鎬京千重宮的那幾株櫻樹便是邱氏的匠人出手才養護成活,邱氏雖然地位頗高,可近年來早已淡出人們視線成為世外隱士,便是鎬京皇族都難請動,這次怎會……
朝夕一邊更衣一邊沉思,墜兒和子蕁見她神色沉凝心中也有些發緊,二人對視一眼,到底是子蕁活泛些,輕聲道,“公主殿下,咱們以后就在這府中住下了?”
朝夕回過神來,點頭,“這里是公主府,以后自然是咱們的住處。”
子蕁唇角維揚,“這地方是奴見過最好的地方呢,蜀王宮雖好,卻叫人有些害怕,全然不比在這府中,奴雖然是第一天來,可這府中公主殿下便是主,好生自在。”
子蕁乃是燕國人,后來到了趙國,也不過是陪著朝夕在涼山行宮一年,后來到了淮陰,哪怕淮陰侯府金碧恢弘,可到底比不上巴陵王都之勢,朝夕換了件月白的常服點點頭,語氣淡漠,“記住,這世上任何王宮,都是會吃人的地方,絕不是你們看到的那般光鮮。”
朝夕語氣沉重,子蕁聽得眼睫微顫,倒是墜兒神色平靜,“公主殿下,沐浴吧——”
朝夕轉身朝浴房走去,子蕁愣了愣才跟上去,這公主府不僅有那落櫻湖和櫻園,這屋內屋外任何一處都精致非常,除卻這宅子本就不錯之外,足見是后來的匠人花了許多心思,朝夕清楚的知道,不是任何人得了這宅子之后內府都會花心思打理。
連日舟車勞頓,今夜更是連夜進了巴陵,朝夕累極,浸入熱水之中時免不得昏昏欲睡,可她卻只能強逼著自己保持清醒,蜀王宮一趟看似快進快出簡單明了,可今夜進出的一幕幕卻深深的印在了她的腦海之中,昭仁宮換了女主人,還有那坐在段錦衣身邊的熟悉或陌生的臉龐,那屋子里的每一個人都不容小覷,更別說那濃墨般的夜色之中還有她尚未瞧見的明槍暗箭,一個離開了十三年的人回來了,而這座巴陵城無人歡迎她。
“主子,明日一早必定有旨來召,您今夜早些歇下吧。”
神思混沌間,墜兒輕聲提醒,朝夕睜開眼,白皙的面龐因為水汽而醺紅,她又凝神片刻才起的身來,待收拾妥帖,子蕁已捧了個精致的小瓷瓶過來,笑著道,“唐大夫不曾跟著咱們過來,這是世子吩咐他早就準備好的藥丸,為公主殿下調理身體的。”
微微一頓,子蕁從中倒出一粒遞給朝夕,“公主吃下再歇著?”
連日來一行人都在一起,朝夕卻不知道這是商玦何時吩咐的事。
看著那丸藥幾瞬,朝夕接過仰頭吞下,子蕁在旁遞上來一杯溫水,朝夕接過正要低頭去喝,忽然神色一凝,墜兒和子蕁都發現了她的異樣,不由眉頭一皺,卻見朝夕輕抿了一口溫水,而后抬頭將目光落在了內室居左的窗欞上,這府中是初來,適才進來也不過是墜兒檢查了一番內外,那左邊的窗欞下擱著一方矮榻,還無人去打開那扇窗欞。
朝夕將杯盞遞回去,待子蕁接過她便朝那窗欞走去。
墜兒和子蕁互視一眼,都跟了上去,這內室富貴華麗,左邊的這一處小室以多寶閣和屏風隔斷,自成一處內書房樣式,那窗欞更是雕工精致,走近了方才看到其上竟有鹿角紋飾,但凡與鹿有關皆是金貴,可卻少有連窗欞都花了如此心思的。
朝夕走到那矮榻邊上,頓了頓才抬手推窗,春初時節,夜里猶寒,窗欞打開的一瞬便有寒意沁涼而入,可叫室內朝夕三人愣住的卻不是那撲面而來的寒意……
“呀……這……這是……”
朝夕和墜兒尚自怔愣,子蕁卻在后驚喜的叫了出來!
看著眼前那如夢似幻的紫藍花樹,朝夕半晌未能言語,原來,櫻園就在她這臥房之后?
一窗之隔,卻有如此景致,難怪她適才聞到淡淡清香。
扶著窗欞的手微微攥緊,朝夕看著那滿園的繁盛花簇禁不住有些恍惚。
“公主殿下,這……這府中竟有如此美麗之地,這花樹奴從未見過……以后公主殿下在此小憩賞景真是再愜意不過了……蜀王還是愛護您的……”
子蕁怔怔上前,忍不住的贊美起來,朝夕眉頭微皺卻將窗欞緩緩合了上。
這哪里是蜀王對她的愛護?
蜀王的愛,今夜她已看的分明……
他是高高在上的一國之王,莫說當初他對她忌諱至極厭惡至極,便是這十三年未見的生疏也絕不可能讓他對她有多一分的憐惜,若非燕國世子看中了她,若非燕國得勢而蜀國要借勢,她又哪里會被冊封,又哪里會有這樣的府宅可住?
王宮之中,利益至上。
朝夕搖了搖頭,“不是蜀王的意思。”
子蕁有些驚詫,卻見朝夕不愿多說的朝床榻走去,子蕁眨了眨眼不敢多言,這邊廂墜兒已走上前去,子蕁見狀便知墜兒有事稟報,忙端著那盞溫水退了下去。
“主子,三日之后段夫人就回來了,還有前去接您的儀仗,另外,燕國的聘禮隊伍也會同時抵達巴陵,等聘禮一到,只怕議親就會正式提上日程。”
朝夕一邊取下頭上發簪一邊聽著墜兒的話,神思一轉想起了今日商玦所言,她搖了搖頭,“這一點自有燕世子與我配合,暫時不必擔心。”
墜兒點點頭,“即便求快,也至少在小半年之后了,若是一切都按照主子的計劃進行,咱們的時間還是充裕的,只是……段王后那里恐怕不好對付,現如今整個后宮都在她的掌控之下,連帶著前朝也多有人受她的驅使……”
朝夕退下云履上了床榻,語聲沉凝道,“段氏的確不好對付,不過也并非無懈可擊,后宮那塊地方,表面看起來風平浪靜,其實誰和誰都可以成為敵人,只要那個人有爭寵爭權之心,就不可能逃得開,別忘記,咱們有位公子死在了淮陰。”
墜兒眉心一跳,“主子的意思是……”
朝夕掀開錦被躺下,“年紀輕輕的兒子客死異鄉,段凌煙第一個逃不過,可段凌煙到底只是個棋子,在她上面的便是段王后,段凌煙被貶斥,回來還要被軟禁,這筆賬,自然要記在段錦衣的身上,蜀國的孫氏……可不是那般好相與的。”
墜兒沉穩稚嫩的面容上露出一絲期待,“屬下明白了。”
朝夕緩緩閉眸,“好了,去睡吧。”
墜兒低低應一聲,又將床榻兩邊的帷帳放下,再熄滅兩盞宮燈,這才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室內安靜一片,唯有墻角的幽燈時而“噼啪”一聲,朝夕一路行來累極,又吃了唐術給她調理的藥丸,這會兒很容易便生了困意,眼看著就要熟睡,她眼前卻綻開大片大片的紫藍花樹,小橋流水,落櫻紛紛,和其珍貴的櫻樹連綿不絕,將亭臺宮閣全都掩于其下,朝夕著紅裳,順著那溪流宮廊而走,正不知要走去何處,遠處卻有一抹紫衫影子一閃而過。
那身影熟悉萬分,朝夕好似著了魔一般的跟了上去,落櫻繽紛而舞,朝夕拼盡了全力也只能遠遠的看著那身影的背影,心頭越來越抽緊,也越來越痛,朝夕大口大口喘著氣停了下來,她停下,那紫衫身影也停了下來,遠遠,竟好似回頭望著她!
朝夕不知又從哪里得來了力氣,咬著牙再度跟著那身影而去,宮廊在急速后退,兩畔的景致也好似幻影,唯有那紫色的身影恒久不變的映在朝夕視野之中,朝夕心頭的抽痛越發強烈,腳步也更為蹣跚,可那紫色的身影卻始終不曾停下,喉頭涌上腥甜,就在朝夕就要支撐不住之際,眼前的景致卻忽然一斷,流水落櫻不見,佇立在朝夕身前的竟然是一方宮殿,朝夕緩緩抬頭,赫然看到鐵畫銀鉤的“昭仁宮”三個大字!
竟然……又回了昭仁宮……
朝夕急切的抬頭去尋找適才那個紫色的身影,可大開著宮門的昭仁宮之內一片荒蕪凋敗,一個活人的影子都看不見,朝夕銀牙一咬朝昭仁宮門口的臺階上邁去,剛走出一步腳下卻赫然生出一抹刺目的艷紅血色,那血色從石階上憑空冒出,好似泉涌,一瞬便染紅了她的云履,朝夕輕吸口氣急速后退,那血色卻好似長了眼睛似得追著她而來……
朝夕轉身便跑,奈何心頭的絞痛難當,踉蹌走出兩步那血色便追上了她,血霧彌漫,好似靈蛇一般的纏著她的腿腳而上,瞬時便將她整個人都淹沒,窒息的感覺隨之而來,朝夕心頭裂痛呼吸不暢仿佛已經感受到了死神的靠近……
“啊——”
輕呼一聲,朝夕猛地睜開了眼,冷汗順著頸側滑下,一瞬就沒入了枕中,朝夕渾身顫抖的大口喘氣,良久才身子一側縮成了一團,疼,剜心刻骨的疼,眼睛一閉,夢中的血色又撲面而來,那是誰的血?她又怎么去了昭仁宮?!
指甲扣入掌心才將那疼痛忍了下來,床幃之外透進來一束微光,竟然已經快要天亮,朝夕死死的攥著自己的被子,等著那疼痛一點點的平息。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朝夕緩緩松手的時候外頭忽然響起了腳步聲,朝夕依舊背對著床幃側著身子,來人卻是走到了窗邊來,正是墜兒。
“主子,宮里來旨意了,王后請您去昭仁宮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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