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回來的時候正屋還和她離開的時候一樣無聲無息,偏廳的燈火還亮著,似乎還有人在里面,她撩了一眼來不及多想,只帶著一身的寒意入了內(nèi)室,撲面而來的暖意讓她松口氣,可她衣裳上的寒氣卻散的很慢,深思一轉(zhuǎn),她走到衣櫥邊拿了兩件中衣便到了浴房。
浴房水汽彌漫,子蕁和墜兒早就為他們備好了熱水,她眨了眨眼,進(jìn)屋便開始解身上的衣袍,去了外袍和中衣,只著了里衣朝屏風(fēng)之后的浴桶而去,她走得太急,當(dāng)她發(fā)現(xiàn)那浴桶之中有個人影的時候那已轉(zhuǎn)過屏風(fēng)的腳步已經(jīng)來不及收回。
手中的干凈衣衫猝然落地,朝夕盯著那一抹露在浴桶外的硬實肩頸僵愣當(dāng)場,這屋子里分明一點人的聲息都沒有,卻不想他竟然在沐浴……
水汽裊裊而起,商玦背對著她,墨發(fā)如瀑一般披散著,那麥色的寬肩暴露在外,在那墨發(fā)的半遮半掩之下尤其顯得剛勁有力。
朝夕深吸口氣,轉(zhuǎn)身便走。
“天氣這么冷,你出去的時候怎不穿件斗篷?”
身后響起水聲,商玦不問她去了哪里做什么,反而道出這么句話。
朝夕瞇眸,又往前邁了一步。
“新送來的戰(zhàn)報,放在案幾上,你或許會感興趣。”
商玦語聲輕悠,一點慍怒都不見,朝夕握了握拳頭,將手中拿著的外袍往自己身上一披,抬步便走了出去,在內(nèi)室抬眸一望,果然見窗前的案幾上放著什么東西,朝夕眉頭微抬走過去,緩緩地將那信箋打了開,這一看,她眸色瞬時一沉。
“這是喜報,怎么看起來你卻不開心?”
商玦的聲音忽的響起,朝夕一轉(zhuǎn)頭便看見商玦著了一件雪白的內(nèi)衫走了出來,墨發(fā)白衫,當(dāng)真將他襯得越發(fā)豐神俊朗,再加上幾分似干未干的水汽,讓他的面容比平日里更為鮮活,星眸劍眉,瓊鼻紅唇,濕潤的蓮香由遠(yuǎn)及近,朝夕心神一懾。
朝夕移開目光,又轉(zhuǎn)過身來,“殿下看錯了。”
商玦徑直走到了她身后來,朝夕幾乎覺得自己的背脊貼到了他的胸膛上,他越過她的肩頭看她手中信箋,淡聲道,“這四城本就是燕國的,如今拿了回來晉國也不好說什么,只是到底憋了一肚子怒火朝著趙國去了,燕軍已經(jīng)退了。”
那信箋上不過短短幾十字,可傳遞的信息是在太多,燕趙之戰(zhàn)燕國大勝,偏生趙國后有內(nèi)亂,連晉國都想分一杯羹,可惜晉國的大軍還未出自己的地盤燕國忽然劍鋒一轉(zhuǎn)指向了他們,晉國和燕國在五日前交戰(zhàn),燕國一路快攻拿下了晉國西北部早年侵吞的燕國城池,算上趙國的五城,燕國此番一共得了九城,而晉國怒火中燒,卻又覺得燕軍實力太強(qiáng),正無處發(fā)泄之時偏生燕軍退兵了,這一退兵,便將最好的晉軍伐趙的路讓了出來。
此時此刻,晉軍或許已經(jīng)到了趙國邊境。
朝夕幾乎可以預(yù)見,趙國和晉國的水火之爭背后,得利的還是燕國!
身后之人的氣息如此近,朝夕不得不贊嘆他這一手好棋。
“晉軍這一次有些冒險。”
商玦不疾不徐的道出這么一句,而后便在朝夕身前的矮榻上坐了下來,目光微抬的看著她道,“燕軍目的在奪城,晉軍雖然不至于死傷慘重可到底是兵敗了,燕軍退兵雖是有意促成晉國和趙國之間的戰(zhàn)爭,可晉軍比孤想象之中出兵的快,仿佛不愿意放棄這么好的攻趙的機(jī)會,可憐趙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一次后必定淪為大侯國之末。”
朝夕看著商玦,“殿下怎么打算?”
商玦搖搖頭,一笑,“孤人在蜀國,短期內(nèi)并不想做別的什么。”
朝夕欲言又止,商玦轉(zhuǎn)身為自己倒一杯茶道,“晉國現(xiàn)在是那晉國三公子掌權(quán),看來他對趙國很有些怨氣,否則這一次不會冒險攻趙。”
微微一頓,商玦又問,“你覺得晉國如何?”
朝夕瞇眸看了商玦一瞬,這才道,“晉國兵強(qiáng)民富,只困于內(nèi)部不安,若是內(nèi)部安定,會是燕國十分有力的對手,對于這一點殿下應(yīng)該知道的比我更清楚。”
商玦聽著,目光落在那白瓷茶盞上。
他有一雙骨節(jié)分明的纖長大手,掌心雖有薄繭,可和一般男子相比他的手格外的干凈好看,此刻握著那白瓷更是無與倫比的賞心悅目,他輕輕搖了搖茶盞,看著里頭清冽的茶湯微微的蕩,茶湯一波波的撞在盞壁上,波紋縷縷,怎么都平靜不下來。
半晌,商玦才開口,“若孤打算在晉軍身后偷襲讓晉國的十萬大軍留在趙國呢?”
朝夕眉頭一皺,“這樣的手段并不符合殿下的名聲。”
他是當(dāng)世神佛,慈悲為懷,得萬民愛戴,每一次出手都能找到完美的借口,可他如果真的如此對待晉國,會挑起晉國的怒火不說,還會讓他的名聲受到牽連,這世上沒有永遠(yuǎn)的朋友,也沒有永遠(yuǎn)的敵人,只有利益是永恒的,燕國和趙國合力,晉國的十萬大軍只有一條死路可走,十萬人的生死,就在他的一念之間。
商玦抬眸看朝夕一眼,“你以為孤會在乎名聲?”
朝夕抿唇,“任何經(jīng)營都是來之不易,殿下何必……”
商玦唇角微彎,笑意卻冷,“你不愿孤對付晉國?!”
他語聲趨冷,聽得朝夕眉頭一跳,這還是商玦第一次用這種語氣和她說話。
朝夕垂眸,“一切決定皆在殿下自己,朝夕這里,沒有愿和不愿之說。”
纖長的指節(jié)在白瓷茶盞上重重的磨挲,一時指節(jié)都有些泛白,商玦看了朝夕一會兒,放下茶盞站起了身來,他徑直走向床榻,定聲道,“去沐浴歇下吧。”
商玦挑挑眉,只覺得商玦這怒意來的莫名其妙。
一回頭,商玦果然已經(jīng)躺了下去。
朝夕思忖一瞬,抬步朝浴房而去。
朝夕洗的很快,等她出來的時候商玦已經(jīng)閉著眸子好似睡著了,這么多日子他和她皆是同床而眠,雖比最開始的爭鋒相對好了幾分,可到底還算是涇渭分明,且兩個人到底還沒有到推心置腹的地步,若是可以,她不會和他連睡覺都同處一室,然而眼下是在淮陰侯府之中,他們沒有別的選擇,想到今夜商玦竟然沒問她去了何處,朝夕雙眸一凝走了過去。
床帳未放下,商玦睡在外面,她居高臨下的將他的面容分毫畢現(xiàn)的看在了眼里,他的墨發(fā)還未干,發(fā)尖還有明顯的水漬,卻就這么睡了,朝夕心底生出一股子叫醒他的沖動,話還未出口就被她壓了下去,她放下床幃,輕手輕腳的爬了上去。
今夜她走得急,一時未穿斗篷,等回來的時候的確有些凍壞了,也不知道會不會寒癥復(fù)發(fā),朝夕蓋上被子,閉上眼睛的時候還在想。
朝夕的擔(dān)憂并未成真,翌日當(dāng)她睜開眼的時候外頭已經(jīng)天光大亮,她渾身上下都暖和一片,讓她久違的生出了一絲賴床的欲念,隨即,她心神一震!
視線一定,她果不其然又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臉!
床榻寬大,他和她的枕頭之間還有些距離,商玦睡在自己的地方分毫未動,只有她連枕頭都丟了,裹著被子湊在商玦身邊,一只手還搭在人家的腰上!
朝夕只覺得面上微燙,緩緩地離開商玦,又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她是什么時候有了耳朵紅這個毛病,也不知道她現(xiàn)在耳朵有沒有紅。
所幸,商玦未被她弄醒。
朝夕淺淺呼出口氣,小心翼翼的下了床。
在侯府的日子當(dāng)真是清閑無聊的緊,然而朝夕委實沒有出府去玩的心情和興致,再加上早前楠葉山那一趟的危機(jī)四伏,她更偏向于靜靜的等待,然而留在府中總是免不了麻煩,第二日一日還算平靜,到了第三日早膳剛用完便有新的管家親自送來拜帖。
拜帖上就說了一件事:南苑賞梅。
院子里薄雪還未化,淮陰侯府的最后一片梅花開得正好,由此洛舜華便尋了個由頭,無外乎是想將已經(jīng)到了的客人聚集在一起,一來也是各國政要的需求,二來也顯示出他這個主人家的熱情好客,以及,試劍大會的號召力。
朝夕看著那拜帖表情淡淡的,“前日除了齊國大公子還有些諸國一些權(quán)貴也到了,昨日又來了新客,今日來的怕也不少,這次的試劍大會讓洛家回到了幾十年前的熱鬧。”
那晚的波瀾仿佛已經(jīng)過去,商玦沒問朝夕去了哪里,朝夕也不知道他為何生氣,二人面上一派平靜,一點兒不對都看不出,聽朝夕這么說,商玦便勸道,“不想去?”
朝夕搖搖頭,“自然是要去的,南苑的梅花的確很美。”
說著她又看手中的絲帶,“不過這一次不能飽眼福了。”
她去,商玦自然樂意,賞梅自然是白日里賞,午時剛過,二人稍作準(zhǔn)備便朝今日賞梅的南苑而去,才剛出了秋水苑沒走出多遠(yuǎn),抬頭便碰上了一行熟人,正是宋氏姐妹,二人一前一后走著,宋解語身邊還有個青袍玉冠的男子,只一眼商玦便認(rèn)出了來人是誰。
姜堯幾乎也在看到商玦的剎那便認(rèn)出了他來,他瞇了瞇眸,眼底閃過兩分銳芒,卻又極快的消散不見,空氣有片刻的凝滯,而相比于商玦的淡漠,他的禮數(shù)可謂周到無比,面上掛著儒雅笑意,上前便對著商玦一拱手,“燕世子,久仰了。”
商玦唇角微彎,“大公子之名孤亦是如雷貫耳。”
二人皆是帝國之內(nèi)聲名遠(yuǎn)播的男子,皆是站在權(quán)利巔峰即將成為諸侯君王的人物,強(qiáng)者見面,總有些電光火石在其中,而顯然,二人并非同一陣營,既然不能成為至交好友,那就只能避免成為敵人,姜堯面上分毫不動,心底卻已經(jīng)開始審視這位傳言之中的燕國世子,片刻之后,他心驚的發(fā)現(xiàn)了商玦的深不可測,并且,商玦的態(tài)度太淡了!
連他都在打量商玦,商玦卻好似并未將他看進(jìn)眼底似得并未有任何波動,這個認(rèn)知讓姜堯心中生出些久違的不忿,隨即,他將目光落在了朝夕身上。
“這位……是二公主?”
朝夕眼上覆著白色的絲帶,面容并看不全,可饒是如此那紅裳墨發(fā)在這冰天雪地之中也實在是一道叫人無法忽視的亮點,姜堯第一眼看過去就覺得,世上再沒有人能將紅衣穿的這樣好看,他定定看著朝夕面上的絲帶,心底有些莫名的期待!
十二歲便艷冠天下的女子。
坎坷的經(jīng)歷,貴胄的身世,傳奇的遭遇,都匯聚在這個十六歲的女子身上。
朝夕分明身形玲瓏的站在商玦身側(cè),可姜堯卻不覺得她倚靠著商玦,而他早前還在懷疑的關(guān)于朝夕如何獻(xiàn)媚討好以色侍人的流言也在這片刻間碎成粉末。
姜堯看人的眼光素來奇準(zhǔn)……
商玦摟著朝夕的腰,聞言轉(zhuǎn)頭看了朝夕一眼,“夕夕有眼疾,失禮了。”
姜堯搖頭,“哪里哪里,你們也是要去南苑吧,不妨同行?”
既然都遇上了,自然沒有避開走的道理。
商玦點點頭,見姜堯他們一行距離那岔路口近便抬手,“大公子先請。”
姜堯也不推拒,只微微頷首,而后便走在了前,宋解語對商玦點頭示意一下跟了上去,待他們走出幾步商玦才抬步,一轉(zhuǎn)頭湊在朝夕耳邊道,“今日可別亂走。”
朝夕彎唇,十分服帖的依在商玦懷中,“殿下多慮了。”
兩行人馬一前一后的到了南苑,才走到白墻玉瓦的院墻之外便聞到了風(fēng)中傳來的梅香,洛舜華和洛靈修都站在門前等著,看到這幾人同路而來眼底先閃過兩分驚訝,而后才喜笑顏開的迎了上來,“本還想著要給世子和大公子引薦,現(xiàn)在看來兩位已經(jīng)認(rèn)識了,快請吧,園中備了薄酒,先請隨便用些,這邊走……”
淮陰侯府本來就占了一座山丘好似莊園一般極大,因此這南苑哪怕是獨立成園也半分不小,一入門便先是一汪湖泊,此刻湖面上結(jié)了冰,還留著前日的積雪,抬眸看過去白茫茫的一片纖塵不染,湖邊有游廊連接著涼亭四五座,紅艷艷的梅林便繞湖一周往更深的地方延伸而去,梅香淡而清冽,再加上漭漭素雪,讓眾人的精神都為之一振。
“世子,大公子,請這邊走……”
洛舜華看到眾人面上的神色十分滿意,沿著游廊將眾人往更里面引去,沿著湖邊走了不多時,那灼艷似火的梅林便出現(xiàn)在了眾人眼前,并非是單調(diào)的梅林,期間假山水榭亭臺無數(shù),梅林之內(nèi)十步一景五步一閣,實在是將庭院野趣發(fā)揮到了極致。
洛舜華將一行人帶到一座靠近湖邊的名為“凝香”的三層小樓之前,道,“樓中備好了薄酒茶點,大家隨意取用便好,也可隨意在園子里逛逛走走,晚膳便在此用。”
凝香共有三層,一樓的大廳前后廳門全部打開,靠著湖的那一側(cè)是個極大的露天庭院,一路延伸到了湖邊去,又有木板做的木橋往湖中延伸了十多丈,露天的庭院沒有圍墻,且都盛開著梅花,依雪傍湖,是個景致極佳的所在。
姜堯帶著宋解意一行進(jìn)了屋子,商玦也攬著朝夕進(jìn)了門,屋內(nèi)暖意融融,朱氏和洛靈珺正在里面等著,見了眾人連忙見禮,洛舜華又道,“二樓也有歇息之處,三樓有書有琴,諸位盡可自便,若有什么不周之地,盡管吩咐下人便是。”
洛舜華到底也是侯位,可此刻在這些公主、公子面前怎么都顯得有些卑微,眾人聽他之言看向那通往二樓的樓梯,還未動門外忽然響起一聲朗笑……
“侯爺果然會享樂啊,這樣美的地方若是再有兩個美人再來些舞樂就更好了,侯爺,您府中有沒有藏著些美人呢?本公子前日去了淮陰城,卻未找著幾個看得上眼的。”進(jìn)門的正是君冽,當(dāng)著屋內(nèi)一眾女子,他一點都不遮掩的說著話,目光一掃,又是笑道,“原來大家都來了,這位便是齊國大公子把,在下君冽,幸會幸會。”
他和姜堯第一次見,自然要打個招呼,他細(xì)長的眉眼往姜堯身上一掃,風(fēng)流意味頓出,和姜堯的儒雅守禮全然不是同一個風(fēng)格,姜堯也一拱手回以一禮道了聲幸會。
看得出來,他對君冽以及他背后的離國興趣不大。
君冽眼光一掃,別有意味的往宋解意身上看了兩眼,那目光似不屑似嘆息,一轉(zhuǎn)眼,他又問洛舜華,“侯爺,你還沒有回答君某的問題呢……”
饒是洛舜華都不好當(dāng)著這么多人面說這些,卻還是鎮(zhèn)定道,“府中的確備有舞女,不過公子眼光高,只怕是看不上的,洛某再為公子想想辦法。”
君臨笑起來,“好好好,那就等侯爺?shù)暮孟⒘耍 ?
色心如此直接,宋解語站在一旁立刻皺了眉,宋解意本就和君冽結(jié)了仇,更不會有什么好臉色,君冽察覺到宋解語的厭惡,轉(zhuǎn)過身來對她眨了眨眼……
姜堯?qū)⑦@一幕看在眼里,一把將宋解語的手拉了住,君冽卻一轉(zhuǎn)身到了后面臨湖的庭院之中,笑道,“若是在此圍爐煮酒,再來一盤最新鮮的鹿肉,那簡直……”
他口中發(fā)出嘖嘖聲,屋內(nèi)眾人卻半點不敢茍同。
鹿乃神物,是大殷皇室的圖騰之一,怎么能……
君冽發(fā)現(xiàn)了身后幾人的目光生了變化,毫不在乎一笑,自顧自往湖邊而去。
不過是個小插曲,屋內(nèi)眾人很快便回過神來。
姜堯看著宋解語道,“你喜歡出去還是留在里面?”
宋解語看了一眼外面,“去看看也不錯。”
姜堯便笑起來,“好,那就去看看。”
說著又看向宋解意,似乎有點猶豫怎么安排她,宋解意在別處十分直接霸道,可此刻卻明白姜堯的意思,當(dāng)即搖頭道,“公子和姐姐不必管我,我可以和洛二小姐在一起。”
朱氏不知二人之間齟齬,連忙十分知禮的道,“公子和公主盡管放心去吧,剛好讓珺兒和五公主一起嘗嘗府中新釀的梅花酒。”
如此姜堯和宋解語便再無掛礙,攜手出了這處廳堂。
宋解意的目光追著二人背影出去,一轉(zhuǎn)眼看著洛靈珺十分溫善的上前去,“夫人剛才說了什么梅花酒?快讓我嘗嘗,是誰釀的呢……”
那邊廂熱鬧起來,門口忽然又想起說話聲,卻是衛(wèi)詩兄妹和另外幾個別國貴族來了,洛舜華熱情迎接,沒多時一個小廝上前在他耳邊說了兩句什么,洛舜華便喊洛靈修,“吳國的三公子馬上就到了,你去門口迎一迎,到時候直接讓他過來。”
洛靈修應(yīng)一聲跑走,剛進(jìn)門的衛(wèi)詩頓時白了臉。
商玦一直帶著朝夕在屋角的暖爐旁站著,等她身上暖和了些才問,“帶你去樓上?”
朝夕揚(yáng)眉,“你不去看園子?”
商玦失笑,“你又看不了,且人越來越多了,孤帶你去樓上吧。”
朝夕抿了抿唇,點點頭。
二人便徑直上了二樓,他們一上二樓,云柘和戰(zhàn)九城便在樓梯口守著,別個一看是燕國的護(hù)衛(wèi),哪里還敢叨擾,子蕁和墜兒跟著添了茶點便也退了出去。
商玦推開窗戶,正好能看到外頭庭院里的那一片梅林。
“這個君冽很有幾分意思。”
朝夕坐在一旁,聞言疑問的“哦”了一聲。
商玦回頭看她一眼,繼續(xù)道,“這位君冽的母親出身似乎也不高,偏生命格還十分不吉利,聽聞幼年便被送出了王宮放在寺廟寄樣,后來他的母親病逝,王室?guī)缀跬怂@個公子,至七年前才被接回宮,本來只是個可有可無之人,卻在五年前開始發(fā)跡,一直到了如今最受倚重的地位,他的兄弟死的死病的病,到了如今和他相爭的不過一兩人。”
朝夕彎唇一笑,“倒是和我的經(jīng)歷很像,可惜他尚且能被人記著接回宮中,而我這里已經(jīng)沒有人記得我的存在了,這個世道,大多數(shù)人都是辛苦的。”
商玦的目光從那漭漭雪色上收回,轉(zhuǎn)身看著朝夕,淡聲道,“被接回去才是危險,你的處境比君冽要艱危的多,只有在外面你才能得到生機(jī)。”
“這么想倒也有些安慰,若我被接回去,現(xiàn)在或許早就是巴陵王宮的孤魂野鬼。”
朝夕笑意涼涼的,商玦看著她的目光也幽深無比,一片寂靜之間,忽然聽到了湖邊傳來的朗笑聲,隱隱的還聽到了“抓魚”二字,正是君冽的聲音,朝夕轉(zhuǎn)頭朝向聲音來的那個方向,喃喃道,“世上能活的像他這樣的人極少,他倒適合在山水江湖之間行走。”
商玦未回頭去看,只徑直走到了朝夕身邊,朝夕坐著,他站著,看了她一瞬,他就忍不住抬手撫上了她的臉,察覺到朝夕身子一僵他的手也未松開,“這個世道,看的是權(quán)利,光在山水江湖間行走如何得到權(quán)利?沒有權(quán)利,如何保護(hù)自己在意之人?”
商玦話語悠悠,目光深重,每個字都落在了朝夕心尖上。
朝夕只覺落在自己面頰上的掌心溫暖至極,竟一時忘記了避開。
宋解語和姜堯久久未歸,宋解意一時也失了耐心,洛靈珺對她顯而易見的排斥根本不用費心思去發(fā)現(xiàn),她故意讓她難受了一會兒便出了正門,順著早前宋解語和姜堯離開的方向跟了過去,剛走了一會兒,她便有些迷路了,梅林之內(nèi)的小徑四通八達(dá),她根本不知道宋解語他們?nèi)チ四睦铮粫r間不由有些發(fā)愁,見遠(yuǎn)處有座假山,她便先向那假山走去。
到了假山之下卻還是無人,倒是能看到三三兩兩游園的其他人,然而那些人不過只是貴族身份,她沒有結(jié)交的心思,便又發(fā)起愁來,正站在原地不知從哪里走,忽然有什么東西砸在了她背上,宋解意驚呼一聲正要發(fā)怒,一轉(zhuǎn)身卻看到地上掉著個紙團(tuán)。
平白無故,怎會有紙團(tuán)砸了她?!
宋解意抬眸便朝假山上看去,那假山之上有座涼亭,可亭子里卻沒有人!
不知誰砸了她,宋解意先將那紙團(tuán)撿了起來,紙團(tuán)之內(nèi)包著個石子,將那石子取出,宋解意將那張紙緩緩地展了開,白紙黑字的六個字映入眼簾,宋解意瞬時眼瞳緊縮!
好似做賊一般的將那紙團(tuán)一攥,宋解意下意識看向四周,除卻遠(yuǎn)處三三兩兩的游人之外再無其他任何刻意之人,她神思一動連忙繞過那假山,抬眸一望,除卻正常的游人之外只有梅林盡頭一個身著青衣的侍婢疾走,她那步伐太過極快,甚至有些慌亂,宋解意幾乎瞬間就確定了給她扔紙團(tuán)的就是那個侍婢,可還沒等她追上去那侍婢就不見了影子。
四周一片安靜,只有宋解意自己的心“咚咚咚”的跳得極快,梅林極大,又是她獨自一人,她心中有些害怕,連忙原路返回到了凝香樓前,走到門口,恰好碰上出來的洛靈珺,二人面對面站著,洛靈珺面上帶著冷笑,眸色更是帶著兩分難以隱藏的陰狠。
宋解意將那張紙揉做一團(tuán)捏在掌心,面上還是一片溫善的笑意,“二小姐這是要做什么?姐姐和大公子去游園了,二小姐莫非是要跟著去?”
洛靈珺瞬時白了臉,她連忙轉(zhuǎn)身去看,幸而周圍沒有人注意到她,不由氣憤的壓低了聲音道,“五公主,您是客人我不和你計較,不過我勸你說話還是小心些,我沒那心思,五公主若是讓人誤會可就不好了,還有,依我看,五公主也在盯著大公子看呢!”
宋解意微微皺眉,洛靈珺覺得自己說對了,面上生出解氣的笑來。
宋解意隨即也跟著一笑,“我和大公子早就認(rèn)識,二小姐想信口開河卻也看看別人信不信,倒是二小姐你,若是你心中無鬼,又是在害怕什么?”
說著上下打量洛靈珺一眼,“我在宋國的時候和巫師學(xué)過幾日巫術(shù),能從一個人的面向來看這個人的心思,二小姐這兩日眼角上揚(yáng)眼下生有桃花紋顯然是有春情,就算不是對大公子也是對別人,另外……”她故意拖長了話意,溫善的目光忽然變得犀利,“另外二小姐這兩日印堂聚有黑氣鼻骨也有些歪斜,似乎是個兇相,二小姐莫非要行什么大兇之事?”
若說前一句洛靈珺還是平靜對待,可這后一句卻是讓她眼角狠狠一跳,要殺了宋解意的事她只告訴了莫東亭一個人,莫東亭是不會出賣她的,既然如此,這個女人是怎么知道的,難道她真的學(xué)過巫術(shù)能看得懂人的面向?!
洛靈珺心中直打鼓,宋解意卻將她面上的一絲一毫都看在了眼底,洛靈珺極快的回神,冷哼了一聲,“太可笑了,沒有證據(jù),五公主竟然還拿出巫術(shù)這種東西哄人了,我還有事在身,就不奉陪了,屋內(nèi)有茶點,五公主請慢用才是。”
洛靈珺說完就走,腳步有些凌亂。
宋解意瞇眸,站在原地深吸了幾口氣才換上那溫善的笑意,她當(dāng)然不會巫術(shù),可誰說只有巫術(shù)才能看出人的心思,剛才那幾語之間,果真讓她確定了一個問題!
宋解意低頭,掌心的紙團(tuán)已經(jīng)被冷汗浸濕,想到那個離開的婢女背影她卻深深地皺了眉,那個人是誰?又為什么要幫她呢?宋解意徑直走到屋內(nèi)暖爐旁邊,將那紙團(tuán)最后一次打開,看了看上面墨跡氤氳的六個字,抬手便扔到了火爐之內(nèi)。
二小姐要殺你!
稍顯慌亂的字跡說明寫下這消息的人要么害怕要么就是十分著急,不論是誰傳遞給她這個消息,她總算確定了洛靈珺要對她不利。
既然如此,看誰先下手為強(qiáng)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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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衛(wèi)國公主和衛(wèi)國公子求見。”
云柘從樓梯口走上來,如是稟告,怔愣中的朝夕猛地回神,腦袋一偏商玦的手便落了空,商玦皺了皺眉,問她,“他們來你介意嗎?”
朝夕搖頭,“殿下請自便。”
商玦便轉(zhuǎn)身,“讓他們上來吧。”
云柘當(dāng)即返身下了樓,不多時,腳步聲便又響起,商玦將朝夕手邊涼了的茶換掉,正在給她重新倒茶后面就響起了行禮的聲音。
“拜見殿下,公主。”
商玦頭也不回的道,“不必多禮。”
衛(wèi)詩和衛(wèi)垣走上前來,這才看清楚商玦是在給朝夕倒茶,二人眼底閃過兩分訝色,商玦也倒完了茶,轉(zhuǎn)過身來抬手一指,“坐吧。”
子蕁早就跟了上來,為衛(wèi)詩和衛(wèi)垣布茶。
二人落座,衛(wèi)詩看著朝夕的眼睛問道,“公主的眼疾還未好嗎?”
朝夕再冷漠這會兒也得開口了,“有了些成效,還未痊愈。”
衛(wèi)詩便一笑,“如此便好。”
隔了兩日,衛(wèi)詩的氣色還是有些差,見商玦坐在朝夕身邊不語,卻十分溫柔的將茶盞遞到她掌心去她不由得有些發(fā)怔,她一時看的愣了,連朝夕都有了感覺,她受不了旁人總是盯著她看,不由道,“公主今年多大了?”
衛(wèi)詩猛地回神,忙道,“十五了。”
朝夕點點頭,“正是最好的年紀(jì),公主此番來蜀國可還習(xí)慣?蜀國比衛(wèi)國溫暖些。”
衛(wèi)國幾乎和燕國一樣冷,自然是會覺得蜀國溫暖的,衛(wèi)詩便笑道,“幸而來的是冬天,若來的時候是夏天恐怕就要不習(xí)慣了,衛(wèi)國和燕國一樣,一年之中冬天極長,現(xiàn)在的衛(wèi)國比這里冷很多,我們這時候過來倒算是避寒,等公主嫁到了燕國就會知道。”
說起嫁到燕國,朝夕本來要出口的話都因此一滯,她這一頓的功夫衛(wèi)詩似乎已發(fā)現(xiàn)了不妥的看了看她,衛(wèi)詩稍稍一默,繼續(xù)道,“燕國此番大勝,正是舉國歡騰的時候,又聽聞殿下要聘夫人,都滿心歡喜的盼著呢,燕國雖冷,可公主一定會喜歡的。”
朝夕挑眉,似真非真的笑道,“為何如此肯定?”
衛(wèi)詩看了一眼商玦,接著道,“因為燕國是政治最為清明的地方,哪怕是奴隸,都是燕國的奴隸活的最好,燕國法度嚴(yán)明,百姓富足,兵強(qiáng)馬壯,又有殿下這樣的明主,朝野上下一心,最為強(qiáng)大也最為安定,生活在那樣的土地上,會比任何地方都安穩(wěn)富足。”
衛(wèi)詩的語氣帶著兩分夢幻,誰都能聽得出連她自己也想生活在燕國的土地上,她說的是每一個奴隸庶民的念想,朝夕更覺得她想來燕國還不止這些緣故,若燕國有她掛念的人,那燕國一定就是樂土,可朝夕又從她那期待的語氣之中聽到了一股哀傷。
衛(wèi)詩想來燕國的方法有很多,哪怕不能入了商玦的王宮,燕國還有許多宗室貴族也可由她挑選,朝夕一時不明白她言語間的哀傷從何而來。
室中一默,恰好聽到了樓下忽然打起來的動靜,似乎有新客至。
聽了片刻,一直未開口的商玦忽然道,“吳國三公子到了,你去吧。”
朝夕不知道他這話是對誰說的,只聽到衛(wèi)詩和衛(wèi)垣都起了身,而后又聽衛(wèi)詩語聲沉沉道,“殿下請放心,衛(wèi)詩不會讓殿下失望的。”
商玦語聲漠漠的,“孤等你的好消息。”
衛(wèi)詩在原地站了一瞬轉(zhuǎn)身而走,走出幾步卻又忽然停了下來,她轉(zhuǎn)身看著朝夕,語聲微啞,“公主,燕國很好,可惜我永遠(yuǎn)都去不了了,您一定會喜歡的。”
她說完這幾句,頭也不回的走了下去。
腳步聲消失,朝夕也跟著沉默下來,哪怕她不知道前因后果,可就適才商玦和衛(wèi)詩的對話她卻將一切都看了個明白,她攏在袖中的粉拳微攥,卻一言未發(fā)。
商玦看了她一瞬,站起身走到了窗邊去,語聲平靜而悲憫,“燕國的目標(biāo)太大,不能由燕女嫁入?yún)菄欣瓟n之策,衛(wèi)詩的性子手段上乘,她是最好的人選,她哥哥亦需要她這份助力,你是知道的,這個世道,一個沒有權(quán)利地位不高的女子和貨物無兩樣,到底是做貨物,還是做一個士,全看她的抉擇和能力,何況吳國三公子乃當(dāng)世英杰,不委屈她。”
再也沒有人比朝夕更清楚女子和貨物的想通之處了,她緊攥著的拳頭松開,揚(yáng)起下頜,朝向商玦站著的位置,“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假的不知道,她能對你如此……”
商玦轉(zhuǎn)身,目光冰冷,“你以為是因為情?”
說著他冷笑一聲,“你的想法什么時候也變得如此天真了?如何行事孤早就吩咐過了,她今日一行用的是什么計策你看不出來?你對她心軟,便是中了她的計!”
朝夕抿唇半晌,心中說不上來是什么感覺,她絕不和衛(wèi)國統(tǒng)一立場,可現(xiàn)在她也沒有松口氣之感,唯一的感覺就是——有些念頭在她心底更為堅不可摧了!
屋內(nèi)一時沉默,商玦看著她的目光幽深難測。
忽然,樓下再度響起了巨大的嘈雜聲,隱隱的還有人在尖叫,朝夕眉頭一皺站起了身來,窗邊的商玦轉(zhuǎn)身望出去,片刻之后瞇了眸子,“湖邊,有人落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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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目~終于寫出個萬更了,感覺已魂飛魄散~o(>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