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風上繡紋疊嶂,其后的人影若隱若現,卻是能清晰的看清楚是一男一女隔著茶案相對而坐,屋子就那么大,屏風不過是為擋著客人飲茶只擋著屋內一片,再從屏風兩側看過去,屋子里的擺設一眼掃盡,卻哪里看的見第三個人的影子?
站在門口的驍騎尉小頭領已經冷汗淋漓,雖然只有一句話,雖然只看到兩個人的影子,可不知怎么,那兩個人的氣場卻讓他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闖了大禍。
門已經打開,云柘站在門口,再也不攔著任何人,可站在門外面的人卻沒有一個人敢輕舉妄動的到屋子里去,見那驍騎尉靜靜站著一動不動,他身邊的手下仿佛也感受到了幾分不安,微微后退半步,只打算看著那驍騎尉的反應再做反應。
而站在門前的驍騎尉頭領卻沒有反應,能在巡防營之中得個小頭領的職位,此人并非沒腦子的人,只是今日要找的人十分關鍵,而他平日里又逞威風慣了,不曾在尋常百姓面前吃癟的他一下子昏了頭,沒有在剛看到云柘的時候就停下腳步,他不但走了過來,偏偏還耀武揚威的撂下了狠話,而這門一開,他卻是生出了巨大的不安。
屋子里面坐著的是誰?難不成坐著的是那最高高在上的主子?
冷汗越來越多,站在門口的云柘蹙眉看著他,“不是要搜嗎?怎不搜了?”
抬手摸了一把汗,這小頭領語聲有些僵硬的道,“不……不用了……已經看到了……沒有人……”說著后退一步,想了想又朝著那屏風之后道,“小人有罪,叨擾了。”
說著抱拳一瞬,朝著門內便是一個平禮,他彎著身子,沒有任何敷衍,定格一瞬方才抬起身來,繼而揮了揮手示意所有人撤退,而后二話不說便轉身朝外走去,他腳步僵硬的往外走,再不看云柘和那打開的門一眼,而其他跟著他的人卻都傻眼了!
平日里威風凜凜的頭領怎么忽然間就慫了,怎么好端端的就看了一眼就要走了?那屏風模模糊糊的,后面坐的人是誰都沒看清,怎么好端端還行了一個禮?!
眾人心底疑問頗多,卻是都愣在了當地,能讓頭領行禮的是誰?能讓自己頭領色變的又是誰?每個人都驚詫的看著這驍騎尉,他走出十幾步來才反應過來自己身后并沒有人跟上來,待轉過身來,頓時看到了自己屬下們的那副蠢樣,于是眉頭大皺的輕喝一聲,“還不快走還在那里傻站著干什么?!快點走快點走……”
幾聲催促愣在后面的官差們方才如夢初醒的大步跟了上來,這驍騎尉又往那茅舍的方向看了一眼,忙不迭的朝外走去,那模樣和來時的氣勢完全不同,步伐急的就好像后面有什么洪水猛獸在跟著他們似的,他一個人急沖沖的走在最前,一口氣穿過廳堂穿過院子走到了大街上,待走到了大街正中方才停下腳步微微喘氣,后面跟上來的十幾個人見他這樣子心底更為慌亂了,也像是覺得這院子里有什么猛獸似的腳步極快,待走出院門,便看到站在大街上的驍騎尉,于是眾人忙不迭的走過去,紛紛圍在他身邊滿是不解和好奇。
“大人,剛才是怎么了?您是不是認出了屋子里的人?”
“大人,剛才小人真是在那院墻外面發現的血跡啊……”
“對啊大人,咱們找的方向沒錯啊,您怎么不搜那屋子呢?”
“大人?大人?大人您怎么了……這茶肆莫不是有什么邪術……”
一聲又一聲的催問響起,這才讓那驍騎尉慢慢的回過了神來,他先是抬手摸了摸鬢角處的冷汗,這才心有余悸的往里面看了一眼,雖然平日里在老百姓面前逞威風慣了,可是他出身不高,這個驍騎尉來的十分不易,遇到了真正的主子卻是半點不敢放肆的。
他一邊抹著汗,卻對底下兄弟的問話答不出個所以然來,剛才,他是真的沒看到兩人的臉,也沒有辨認出兩個人的身份為何,他只覺得那門一開,一種全然不同的氣度叫他心驚膽戰,他見過的最大的官也不過是那位掌管著十萬段氏大軍的段大將軍,當時看到便覺得老遠便有種叫人不敢逼視的氣場,他本以為那便是極致了,可沒想到適才那屋子里不動聲色的二人給他的壓迫感竟然比那位段大將軍的還要厲害,他們到底是誰?
“我……我也不知道是誰……”這頭領還是心顫顫的道出了實話,在一片屬下驚訝的目光之中,他又接著道,“可是我敢肯定,他們的身份必定不簡單,我今日若是真的沖進了屋子里搜查探看卻沒找到人來,那可就不止是飯碗保不住了。”
說著話,這統領轉頭看了看這條街,“何況我大概也看清了那屋子里的構造,是沒有別人的,咱們再去別處看看,那血跡或許是別人的,又或許人跑進了院子聽到咱么進去又跑了,走吧走吧,別在這里站著了,去別的地方找找……”
眾人只覺得這頭領仿佛變了個人似的,而這頭領也忙不迭的真朝下一個街道走去,可剛走出兩步,他的腳步便是一定,他面上生出幾分凝重來,“剛才那屋子里的人說了什么話?”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他忽然這么一問是問的什么。
“那個人說既然是巡防營便將門打開。”
饒是不解,卻還是有人答了一句,那頭領聽著搖了搖頭,“不對,不是這個味道。”
青天白日的,十幾個身著營服的巡防營侍衛蒙頭蒙腦的站在大街上,人人都神色惶惑,而這頭領這話更叫人不解了,另外一人聽著搖頭,“大人,就是的,他說的沒錯,那屋子里的人的確說的是既然是蜀國的巡防營便將門打……”
“開”字未出口,那頭領忽然雙眸一亮看向了說話這人,說話這人被看的心頭一跳,當即便后退了一步,那頭領卻開始喃喃自語,“‘蜀國的巡防營’,若是蜀國人,又怎么會在‘巡防營’之前加上‘蜀國’二字呢,若不是蜀國人,那巴陵最近來的……”
頭領忽然驚駭的睜大了眸子,整個人愣在當地,傻了一般。
“大人?怎么了?您知道那里面坐著誰了?”
有人高聲問了一句,這頭領眉心一跳卻搖搖頭不答話反而朝著前面的街市大步而去,似乎想快點離開這里逃離什么一般,后面的人滿頭霧水卻也只能跟上,一群人亂哄哄的走著,忽然又有人問了一句,“大人,您剛才只說了沒找到人怎么辦,若是在那找到了人呢?”
這頭領腳下一頓,對啊,若是找到了人呢?在那個人的屋子里找到了人呢?
不想則已,這般一想,這頭領面上立刻生出幾分駭然之色,他被抹去的冷汗又在瞬間淋漓而下,他的腳步更快了,后來干脆跑起來,若是找不到人只是治罪丟了飯碗,若是找到了人……若是找到了人,只怕連命也要丟掉也不一定……
前來搜查的巡防營侍衛威風凜凜的來,最終卻連這屋子進都沒進便走了……這委實讓這茶肆的小廝十分意外,隨即也更加肯定這屋子里坐著的客人不一般,小廝本想上前賠禮道歉,可沒成想還未近前便被那侍衛擋了住,小廝一想,也對,別人什么身份,怎會在意他的賠禮,于是恭敬的行了一禮便退了出去,小廝一走,院子里又恢復了安靜。
院子里安靜如斯,而在茶香裊裊的室內,卻隱隱浮動著一抹血腥味。
屏風之后靜坐著一男一女,而在云柘將門合上的剎那,一道人影忽然從那男子身邊倒了下來,卻原來是二人并坐身影重疊,從外面看起來便是一人!
人影倒下的同時,一聲極其輕微的呻吟從那人口中彌漫而出,朝夕和商玦一同探身去看,朝夕更是掏出一粒藥丸塞到了眼前之人的嘴里,目之所及,朝夕看到的是一個著棕色粗布布衣的青年,年紀約莫雙十上下,此時身上受了傷,衣襟和衣袖之上都可見血跡,而他本來生的一張尚且周正清俊的臉,卻因為常年面對風吹日曬的又黑又糙,一頭亂糟糟的墨發挽起,沒有羽冠,只有一個木釵束發,且如今發髻已經變的一團亂,發間十分明顯的看的到塵污,目光再往下,來人的腿上也有數道血痕,而腳上原本的軍靴已經被磨的破爛不堪。
一眼看下來,朝夕得出兩個結論,第一,此人的確是出自軍中,第二,此人剛經過長途跋涉,再一想,倒是和此前那搜查之人說的“逃兵”二字十分匹配,難不成這人真是逃兵?朝夕眉頭微皺,她命途坎坷流離各處,當年會被趙弋帶走便是因為蜀國大敗于趙國,而后被商玦從涼山討要過來,也是因為趙國敗于燕國,且不說這兩樁事對她而言是好是壞,單從她自己而言便不喜歡兵馬之事上的失敗,如今的世道,兵馬之事上的失敗輕則進貢割地重則舉國為奴諸侯覆滅,做為兩度被當做犧牲品的她在兵馬之事上就更憎惡失敗二字。
而大軍之中最影響戰績的便是士氣軍心,最影響士氣軍心的卻是這“逃兵”二字,雖然不是從軍之人,可朝夕心底的血氣卻不能容忍這等怯懦軟弱的行徑,眉頭微皺,她看著躺著的這人眼神漠然,然而轉念一想,若是尋常的逃兵又何必勞煩巡防營的追查呢?
眼看著來人氣若游絲,雙唇更是干裂的可怕,朝夕轉眸將自己的茶盞拿了過來,動作不算溫柔的抓起這人肩膀,將茶盞之中的茶水喂給了來人,大抵已經許久未喝水,剛一碰到茶盞來人便是一顫,而后就著朝夕的手將半杯茶水飲了下去,朝夕將其放下,便看到來人緩緩的睜了睜眸子,來人睜眸,當先便看到朝夕,他眼神迷蒙,定定的看了朝夕片刻才轉頭去看商玦,待他眼珠來回轉了兩下,他方才有力氣開口似的張了嘴。
“救……救我……我要……要面君……”
不僅說要救他?還要面君見鳳欽?朝夕和商玦同時蹙眉。
商玦看著來人沉聲連問,“你是何人?來自何處?為何面君?”
來人身上的血跡大都干了,看樣子受傷已久,說出幾個字之后他雙眸便又開始閉上,眼看著隨時都要暈過去似的,可商玦問完,他又強自將眼睛睜了開,看著商玦,極其艱難的道,“我……我是……南面來的……段祺無德……戮殺功臣……我……”
說出這十幾個字仿佛用完了他所有的力氣,他唇角幾動,卻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著急之下眼眶竟然都紅了,商玦見此將他手腕一按,也不知做了什么,下一刻來人便將眼閉了上,卻是昏睡了過去,見他睡過去,商玦才轉眸看著朝夕,朝夕也看向商玦。
四目相對,朝夕十分利落的道,“送去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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