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若非姬宮湦以寵幸廿七為威脅在先,又將她許配給鄭伯友在后,褒姒未必會應允那樁婚事。后來想起,便會覺得將廿七嫁給鄭伯友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兒,鄭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對待廿七必定是還護周全。
可是如今看來,廿七在鄭家的日子過得并不算好,在婚姻與感情這二事上,這世上永遠都不能指望奇跡的降臨。所以今日的褒姒決不能讓秀秀重蹈廿七的覆轍,更何況秀秀已經向褒姒表達過了自己并不愿意嫁的想法,她已經答應了秀秀不會強迫她,就更不可能讓趙叔帶將秀秀嫁給褒洪德了。
此事主意已定,不管趙叔帶如何巧舌如簧的擺出種種理由來,都絕對不會改變褒姒的心意。
“秀秀是在太宰宮注籍過的,只怕這事兒就由不得你來做主了,她應該算是我們太宰宮的人,我要如何分配一個悉人,也由不得你來過問!”趙叔帶站起身看著褒姒說道,語氣強硬,這話的言下之意就是,他不是來和褒姒商量此事的,而是來通知她一聲。
“舅舅若是逼得太過了,最后弄得玉石俱焚……那就不好了。”褒姒轉過身看著趙叔帶的背影,末了又不咸不淡的扔下了一句,“舅舅若是想要秀秀嫁,也要看看是不是能將人從我瓊臺殿中帶出去,你同我撕破臉,對你、對我都沒什么好處,只能讓別人看了笑話了。如今大敵當前,你卻處處為難我們后宮的幾個女子,此事若是傳了出去,舅舅也不怕被人當笑話看嗎?”
趙叔帶猛然轉身,揮舞袖擺,胸口上下起伏著竭力遏制著胸口的一腔怒火,用近乎呵斥的聲音說道,“你也知道如今大敵當前,你卻拘泥于自己的一得一失,你如何對得起大王臨出發時曾對你的囑托!”
“舅舅若是真有你自己說的這般無私,那就請用你自己的人,少在我的人身上打主意!”褒姒瞥了一眼趙叔帶,“舅舅拿我的人當你手里的棋子,還要將整件事情說的如此大義凜然,舅舅也不會覺得臉紅嗎?我累了,上卿大人請自便吧。”她說罷就看著秀秀,示意她隨著自己一起回寢宮之中,秀秀看了一眼趙叔帶,又轉過頭來,有些惴惴不安的隨著褒姒朝著寢宮走去。
待到寢宮的門關起來,秀秀才小聲的問道,“娘娘,這么和上卿大人爭執合適嗎?”
“沒什么合適不合適的,”褒姒簡短的回答道,秀秀卻攢起了眉頭,心下一橫,“如果真的能幫到娘娘,便是要秀秀……”
褒姒擺了擺手,示意秀秀不必再說下去了,“此事不是那么簡單的,如今若是叫舅舅將你帶走了,那么日后是不是人人都能來我瓊臺殿上踩一腳?”她在后宮之中地位之高,可以不拜謁申后、可以將姬宮湦拒之門外,如今卻叫一個區區上卿大人在自己面前予取予求,此事只怕連虢石父或者申侯也不敢如此,趙叔帶倒當真是沒有拿自己當外人!日后若是再讓姬宮湦知道了去,恐怕也是怒不可遏,褒姒此刻的強硬日后也能免去自己舅舅和大王之間的一場紛爭。
“可是聽上卿大人的意思,如今國難當頭,似乎將秀秀嫁出去,便能阻止事態的惡化。”秀秀心里惶惶不安,她不知道到底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可是單憑褒姒與趙叔帶的這段對話,她也看的出來趙叔帶所言非虛,而褒姒口中的意思似乎也是知道將秀秀嫁出去的好處的,但是卻礙于他們的主仆情分,加上自己的執拗不肯嫁才和趙叔帶起了如此沖突的。
“他們男人沒本事,便要將女人擋在自己的面前,如若天下朝臣皆如此,大周又怎么可能不亡?”褒姒看著秀秀說道,拍了拍她的肩膀,算是對她的一種安慰,“如今廿七嫁入鄭家的情況你也看見了,自顧不暇,更遑論幫得上什么忙?鄭伯到底還算是謙謙君子,可我哥哥……”她說著搖了搖頭,“只怕是你若真的嫁給他,他會將你差遣回褒城褒家,我家主母比鄭家的大夫人可要難對付的多了。再加上我父親只要知道了你曾經侍奉過我,就更是不可能讓你有一天好過的!”
“趙上卿的意思是要我嫁給褒大夫?”秀秀驚訝的倒吸了一口涼氣,褒姒點了點頭,“他日若是遇到一個好人家,我一定替你做這個媒。可是如今不行,就算是舅舅將理由說的多漂亮,到底不過是為了安插他自己的人手在我身邊,生怕我會不聽話,而失去控制。”
秀秀沒有想到眼下的情況已經如此緊張了,愁眉不展,“可是為何是褒大夫呢?”
褒姒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轉過身將自己頭上的玉釵取了下來,烏黑的頭發傾瀉下來披散在身后,“時間也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此事不必放在心上,凡事聽我的安排就是了!”
“是!”秀秀屈膝應聲,朝后退了一步,轉身從寢宮中出去。她被今日的事情一攪合,只怕是她的心再也安靜不下來了。紛雜煩擾的事情,令瓊臺殿一次次卷入別人無法想象的權謀當中,這如履薄冰、步步驚心的感覺是秀秀入宮四年來,感受最強烈的時刻。
廿七的命運,她雖然只是窺探到了冰山一角,可是也清楚一點,一旦嫁為人婦那么想做什么就再也由不得你了!一旦離開這個宮,那么來自自己主子的庇佑就再也起不到絲毫的作用了,秀秀打定了注意,無論趙叔帶怎么規勸她都不能背叛褒姒!
這世上再也找不出如同鄭夫人、如同褒姒這般會將她視為自己人的主子了。
褒姒靠在床上,腦子里也是異常的混亂。趙叔帶要秀秀嫁給褒洪德,為的未必是探聽什么軍情,根本就是要抽調自己殿中的人手,他或許也發現了,如今的褒姒絕不會再對自己言聽計從了。為今之計,她必須將褒洪德拉為己用,或者干脆踢出局面當中,決不能再任憑事態這么發展下去了。
當日姬宮湦為了不讓各宮在褒姒身邊安插人手,便將自己的悉人調撥了一半過來,褒姒只屬于姬宮湦一個人而已,她不能和任何人結盟、不能聽命于除了姬宮湦之外的其他人,當初選擇了這條路,就該想到這條路并不好走,不管有多困難,她也必須蹣跚前行,這就是屬于她的宿命。
第二日,褒姒便讓人宣褒洪德來瓊臺殿一趟,褒洪德聽見褒姒要見自己,心幾乎要從胸口奪路而出,砰砰的撞擊著自己的心臟,一路飛奔,用最快的速度沖到了瓊臺殿,口中不停地喘著粗氣。在門口等候褒大夫的秀秀見他這個模樣,忍不住的掩著嘴笑了出來,“褒大夫倒是來的及時。”
“怕耽誤了娘娘的事情!”褒洪德面色泛紅的說道,很尷尬的和秀秀笑了笑,秀秀對男女之事所知甚少,對于褒洪德的異樣也沒有察覺太多,只是褒洪德隸屬于秦候贏德一事,她多少還是知道的,也知道褒姒于褒洪德之間因為各為其主而產生的間隙,“褒大夫這邊請,娘娘在后堂的廂房等您。”
“多謝秀秀姑娘。”褒洪德說道。
秀秀抿了抿唇,此刻這感覺很怪,身邊的男人差一點就成了她的夫君,而他卻還什么事情都不知道。趙叔帶從瓊臺殿離開之后,雖然怒不可遏,但是審時度勢的能力他還是有的,此刻得罪了褒姒,對周朝絕無益處,她就算是再不作為,至少后宮因為她而不亂,這是自古以來鮮少有女人能夠做到的事情。
既然不能成為助力,至少不能讓她成為阻力,所以趙叔帶決定眼下這一步棋自己退一步。
秀秀敲了敲廂房的門,里面傳出了一聲輕微的應允,秀秀這才推開門給褒洪德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褒洪德報以感謝,踏步而入,“娘娘,”他十分謹慎的向褒姒行禮,眼神不敢掃過褒姒的面容,不敢撞上她的漆黑的眸子,生怕驚起心中的一股驚濤駭浪,難以抑制。
“唉……”褒姒嘆了口氣,擺弄著手上的翠玉桌子看著窗外,看起來心事重重。
“娘娘怎么了?”褒洪德關切的問道,看得出褒姒定是遇見什么難事兒了。
“你看秀秀人怎么樣?”褒姒仍然沒有看著褒洪德的目光,只是帶著一些試探的口吻問道。
“娘娘這話是什么意思?”褒洪德心中一慌,想不到褒姒叫自己前來是為了談及婚事的,立刻朝后退了一步,做出警覺的表情來。
“昨天夜里,舅舅關心你,特意前來想向我討個人給你說門婚事,”褒姒收回了放在遠處的眼神,將桌上的茶杯端了起來,用茶杯的蓋子輕輕的撇了撇浮在水面的茶葉和茶梗,輕輕的嘆了口氣,“舅舅大概是覺得秀秀知冷知熱的,算是個不錯的人。將她嫁入褒家,你也能享享福了。”
“我不會和任何人成婚的。”褒洪德用十分抗拒的口吻斬釘截鐵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