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王八茶館。
沒錯,還是王八茶館,他們又多包了一上午。
老北京人是出了名的愛泡茶館。這種書茶館也是一樣,說書先生說書的時間是下午和晚上,用行話說叫做白天和燈晚兒。
上午是沒人說書的,再過幾年說書先生一天出三場,第一場叫做早兒,早兒的時候是12點到2點,上午依然是沒人說書。
但是茶館也不是上午就關(guān)張了,清早就有人提籠架鳥來茶館喝茶聊閑天,一說就是一上午。
以前這類閑人多是旗人,畢竟人家是鐵桿莊稼,是領(lǐng)國家工資的,又不用干活。現(xiàn)在旗人過得也很慘,普通老百姓也很慘,茶館上午的生意反而差了很多。
現(xiàn)在上午也只有那些吃瓦片的房東和像劉八這樣天橋擺地的閑人老板,才又有錢又有閑。
下午有說書先生說評書,仗著人家說書先生的藝術(shù)魅力,還是能吸引不少觀眾來的,所以下午和晚上的生意會好上許多。
潘會長本以為一場就能結(jié)束了,沒成想現(xiàn)在又得來一出,所以他只能又厚著臉皮去找王八茶館的東家再包一場了。
人家也很大方,好賴也不差這一上午了。
所以一大早,昨天那些人都來了,還有好些昨天沒來的,今天也都來了。原本大家都以為高杰義會輸?shù)煤軕K,但是沒成想他居然贏了,還聽人說贏得非常漂亮。
所以大家都趕來看熱鬧了,他們也都想看看這高杰義到底有幾分能耐,他們也起了好奇之心。
潘會長沒想弄這么大,后來大家都來了,還都是些有頭有臉的行內(nèi)大蔓兒,他也沒轍了,只能是讓人都進來了。
幸好這王八茶館夠大,是北京城最大的書茶館。大家伙都進來了,也只坐滿了一半座位。
那倒不是說北京城有一百多號評書名家大蔓兒,而是這些名家大蔓兒來的時候還帶上自己的愛徒學(xué)生,人家打著過來切磋學(xué)習(xí)的名號來的,你能怎么說?
“真是越鬧越大了。”潘會長也只能是嘆息一聲。
郭文華帶著兒子郭志明也很快就到了,這爺倆什么都沒說,進去之后直接落座了。
雖說大家都對高杰義很不滿,但是這次對付高杰義,郭文華可是主力軍,一見郭文華來了,好些人都圍上去了。
還有許多好開玩笑的,馬上就打趣道:“喲,郭先生來了呀,我就說嘛,這郭先生的藝術(shù)是沒得說,但是這眼光卻差了些,你看看你昨個兒尋的人。嗨,對付一個剛出師的孩子,還能輸了?您瞧,這我徒弟,要不借你用用?”
郭文華壓根不想理他,只是淡淡瞥了瞥兩人,這人也是北京城里很有名氣的說書先生,叫陳斌和。旁邊站著的是他的徒弟趙日華。
趙日華也很上路,朝著郭文華拱了拱手,露出高人般的矜持笑容:“郭師叔要是有所差遣,我趙日華定不推辭。”
郭文華淡淡說道:“用不上你,我今個兒已經(jīng)找好了人。”
陳斌和又打趣道:“哎喲嚯,看來今兒是信心十足啊,可別待會兒又撒湯漏水,要是需要幫忙就言語一聲。我這徒弟大能耐沒有,但是還是會說點短打書的,說的也還行,您要是需要,盡管用他。”
趙日華也很客氣,馬上微微躬身對郭文華道:“您盡管吩咐就是,我?guī)煾敢恢倍颊f您是說短打公案書的大行家,讓我跟您多學(xué)習(xí)呢。”
郭文華瞥了瞥這兩師徒,道:“甭客氣了,一會兒瞧吧,等會我把我選的人給你們瞧瞧,你們要是覺得不行,那就讓小趙上。”
郭志明嘴角憋出了一點笑,他倒是等會兒很想瞧瞧這師徒倆等會兒的表情。
陳斌和點點頭:“得嘞,您甭客氣。”
師徒倆就走到一邊去坐下來了,陳斌和是業(yè)內(nèi)名家,但是腕兒卻是次一等的,他肯定比不上潘會長和秦致遠這樣的頂級高手。
而且也比不上郭文華這種級別的說書先生,他的等級大約跟潘會長的徒弟劉月鵬差不多,倆人都是八大書茶館里說書的級別。
陳斌和的徒弟趙日華也還不錯,尤其擅長說短打公案書,在年輕一輩里面還是比較突出的。
尤其是現(xiàn)在鬧得越來越熱鬧,北京城的名家大蔓兒們都來了,他就想讓自己徒弟在第二場露露臉了。
在他看來,高杰義是絕對不可能贏過他徒弟的。雖說高杰義昨個兒贏了,但是也不看看他的對手是誰,馬杰明,這是個什么玩意兒啊?贏他可不要太輕松。
也虧得陳斌和昨天沒來,來過就不會這么想了。來過的人可是見識過高杰義那扎實到變態(tài)的基本功,還有老道之極的把點開活,共情共性,入木三分的評情評理。
若說前面的基本功可以老老實實砸出來,但是后面這些說書技巧無一不是需要上臺數(shù)千次,歷經(jīng)世事滄桑,才能一點點錘煉出來的。
而高杰義從未登過臺,又只是一個毛頭小子,他就能有這份能耐,這怎么能讓人不吃驚啊?
所以昨天來過的名家,今天都帶徒弟來了,他們是帶徒弟來學(xué)習(xí)的。昨天沒來過的名家,今天也帶徒弟來了,他們是帶自己徒弟來露臉的。
很快,老熟人田嵐云也來了。
昨個兒輸了的馬杰明也臊紅著一張臉,偷偷摸摸地進來,縮在一個角落,不敢露頭,有點害臊,還有點丟人。
終于,高杰義他們也來了,除卻高杰義師徒還有保鏢張嘯輪之外,高杰義也把李壽海給帶來了。
本來王八茶館還挺熱鬧的,高杰義一行人一進來,全場就是一靜,所有人都看向了他們。
李壽海頓時心中一跳,嚯,這么多說書先生看著他,他還真給嚇一跳。
高杰義卻是淡定的很,只顧自己往前走。
而秦致遠也是一樣,裝作什么都看不見,他倒是習(xí)慣了裝死。
等幾人落座了,吵雜聲才又起來。
潘會長微微嘆一聲,站了起來,走到最前面去,壓了壓手:“好了,諸位,先聽我說兩句。”
眾人慢慢安靜下來。
潘會長接著道:“老調(diào)重彈了,這次是我們評書研究會組織的行內(nèi)內(nèi)部說書藝術(shù)交流,是交流切磋為主,不是比試斗藝,萬望諸位出去不要亂說,多些維護晚輩藝人的心思。”
昨天聽到這句話,大家都認為潘會長是在維護高杰義。但是現(xiàn)在潘會長還這么說,他們倒是認為潘會長這是真的在維護所有年輕晚輩了。
尤其是昨個兒輸了的馬杰明,這會兒眼淚都出來了,太感動了。
潘會長道:“昨天切磋了袍帶書,今天我們切磋短打公案書。郭先生,你們那邊準備好了沒,準備找誰出來切磋啊?”
聞言,郭文華還沒怎么著呢。
陳斌和先用肘子戳了戳自己徒弟趙日華。
趙日華臉上頓時露出了矜持之色,年輕一輩里面他的短打公案書說的還是不錯的。
當然了,潘會長的徒弟劉月鵬也是擅長說短打的,但是人家是什么級別,都跟他師父一樣是名家了,人家肯定不可能下場的,雖說都是同輩人,但還是要臉面的。
所以除了劉月鵬之外,自己還是很有可能的,畢竟自己這么出色。
趙日華都開始浮想聯(lián)翩了,都幻想著自己在這么多名家面前露臉的樣子了。
此時,郭文華站了起來,看了看眾人。
趙日華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
郭文華淡淡道:“剛才陳先生找我一趟,說是如果我找的人能耐不行,他的徒弟趙日華可以幫忙說一場。”
陳斌和含笑點點頭,然后看向了趙日華。
趙日華頓時喜形于色,哎呀,瞧瞧人家老前輩,馬上就給自己機會了,真不枉自己在人家面前點頭哈腰恭恭敬敬的。
郭文華看向了陳斌和,說道:“這一場,我打算我自己親自上,不知道我這能耐,有沒有你徒弟厲害啊?”
陳斌和頓時就愣住了。
趙日華臉上的笑容頓時就僵住了。
潘會長看傻了。
田嵐云驚呆了。
昨個兒輸了的馬杰明也看傻眼了。
全場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傻眼了。
剛趙日華還說劉月鵬跟他們雖說是同輩人,但是人家肯定會顧惜身份,不會下場對付高杰義這個初出茅廬的小崽子的,結(jié)果現(xiàn)在倒好,郭文華親自上了。
全場也只有秦致遠他們沒驚訝,秦致遠早就料到了。
高杰義微微嘆息一聲。
李壽海則是一臉懵逼地看著高杰義,他都不知道這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