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下著小雪。
一大清早就聽到黛玉在院裡喊:“襲人,襲人,過來領賞賜了!”
今天放假,不用去香樓,襲人本打算睡懶覺。
聽到喊聲她連忙穿衣開門,卻見寶釵捧著些東西站在門外。
“這麼多啊?”襲人頗爲驚喜。
寶釵說道:“我們三個是今年新來的,冬至多賞一件新襖、一頂帽子、一雙鳳鞋。”
冬至有贈鞋傳統。
最初是媳婦親手做新鞋,贈送給公公婆婆,後來衍變成長輩給晚輩贈送鞋帽。
尤其是送給孩童的鞋子,虎形、鳳形啥都有,完全不用害怕違制。
襲人回屋換上新襖、新鞋、新帽,再到院子裡時雪已停了。她高興得蹦來蹦去,心裡說不出的快活,這可比蘭若院的生活好得多。
“看打!”
寶釵一個雪球砸過來。
襲人連忙躲避隨即邊逃邊喊:“哎呀,我不玩這個,會把新衣裳弄髒。”
“寶釵,不要胡鬧。”黛玉站在檐下斥責。
寶釵反問:“你管我作甚?”
黛玉說道:“把襲人的新衣弄髒了,用你的那身來賠嗎?”
寶釵想了想,扔掉雪球去洗手。但面子上有些掛不住,冷著臉不跟黛玉說話。
襲人連忙過來感謝黛玉,接著又去討好寶釵。
她在蘭若院的時候,只有跟隨趙京京接客,纔會穿拿得出手的衣裳。若是沒有客人,皆穿舊人淘汰下來的舊衣。
誰讓她年齡太小,不能給蘭若院創收呢?
今天這一身新衣新鞋新帽,可把襲人給高興壞了,生怕被寶釵用雪球弄髒。
“襲人,快出來一起玩。”櫻桃不知何時來到小院外面。
襲人連忙跑去見禮,並送上冬至祝福:“櫻桃姐,今日去哪裡玩?”
櫻桃說道:“園林各處都開放了。蹴鞠和毽子會弄髒衣服,我們幾個約好去打手毽。對了……黛玉寶釵,你們也一起去吧。”
“好呀,好呀。”寶釵興沖沖往外跑。
黛玉本想婉拒,留在屋裡讀書。但又害怕被認爲不合羣,而且她也確實想耍耍,於是扭扭捏捏的跟上去。
今天到處都歡天喜地的。
不僅在公主第,全國皆是如此。
只要不是無家可歸者,就連底層百姓也盡情慶祝。如果沒有財力置辦新衣,也得給家裡的孩子做一雙新鞋。
謝衍和朱棠溪,此刻正在接待皇帝行人。
全國各地的官員,前兩日就已領到節日福利。
而駙馬和公主級別的,卻是宮裡專門派人來問候,順便把冬至節福利給送到。
朱棠溪也拿出彩頭,賞給那些前來送禮的行人和閹人。
把宮中來人給打發走,一身新衣的朱棠溪,被丈夫攙扶著回內宅:“你今日真不去聚會?”
“在家裡陪姐姐要緊。”謝衍吃軟飯的功力愈發深厚。
朱棠溪說:“還是該去的,今日破例到蘭若院都行。六郎若是次次拒絕邀約,以後就沒有朋友再來相請了。傳出去……還以爲是我看管太嚴。”
謝衍笑道:“讓他們隨便說去。”
朱棠溪高興的同時,心裡也有些不安:“今年懷孕身體不便,明年冬至我與六郎一起去赴約。”
“好啊,明年帶著孩子去。”謝衍說道。
朱棠溪這才笑起來。
從冬至開始,每隔九天就有聚會,總共九九八十一天。聚會規模不大,一般只有九人。
正所謂九九消寒。
八十一天過後,就該春暖花開,農民準備春耕了!
數九、三九、四九……這些詞彙,便是如此來的。
回到屋內向火,謝衍烘著雙手說:“還是家裡暖和,這天氣誰出門啊,李駙馬今日可要受累了。”
朱棠溪笑道:“估計再過十年,受累的就該是六郎。”
“能推掉不?”謝衍問道。
朱棠溪搖頭:“皇恩浩蕩,最好別推。”
今天的冬至大朝會雖然取消,但冬至祭祀卻還在進行。
駙馬李昌,奉命代表小皇帝主祭。
雖然祭祀規模不大,但也要折騰好半天。
等李駙馬年齡再老些,代替皇帝祭祀的任務,多半就要交給謝衍來做。
“青鸞,紫鳳,把九九消寒圖掛起來!”朱棠溪喊道。
紫鳳端著板凳,在堂屋牆壁下放好。
青鸞的身段更高挑,她小心翼翼站在凳子上,把牆壁上掛的一幅畫取下。捲起畫軸遞給紫鳳,又掛上一副《九九消寒圖》。
這幅畫,是公主親自創作的。
畫的是一株寒梅,共有九根樹枝,每根樹枝有九朵梅花。
接下來的八十一天,每天給一朵梅花填色。而且要根據當日的天氣,爲梅花填上不同的顏色。
也可以只畫一枝梅,生著九朵梅花,每朵九個花瓣,每次給一個花瓣填色。
除了填圖,還有填字的方式。
填九個字也可,填八十一個字也可。文學水平極高者,甚至能把八十一字填成迴文詩。
謝衍瞻仰剛掛上去的畫,讚歎道:“姐姐畫得真好。”
朱棠溪聽了極爲受用:“開春之後,我教六郎作畫如何?”
“還是先練琴吧,貪多嚼不爛,”謝衍說道,“一輩子還長著呢,等我們變老的時候,我定從姐姐那裡把琴棋書畫全都學會。”
“你就會說這種話來哄我。”朱棠溪面帶笑意。
謝衍摟著她問:“姐姐喜歡聽嗎?”
朱棠溪笑得眼睛瞇成兩彎月牙:“喜歡。我聽不膩的,六郎今後可要多說些。”
青鸞、紫鳳在那忙著掛畫,卻被毫無徵兆的塞了一嘴狗糧!
她們恨不得把公主拖開,自己撲進謝老六懷裡。
“出太陽了,出太陽了!”
屋外有侍女歡喜大喊。
謝衍說道:“我陪姐姐去散步吧。”
“嗯。”
朱棠溪越來越喜歡散步。
自她懷孕之後,每次跟情郎一起散步,都是小心翼翼扶著她。這讓公主感覺自己被當成寶,情郎生怕她落到地上摔碎了。
今日前宅的僕人們很忙,許多人被派出去送禮,廚房也要忙著做好吃的,且互相之間也要送禮過節。
內宅的侍女卻閒得很,她們大部分都放假了,而且園林全部開放隨便玩耍。
謝衍攙扶著公主去散步,時不時就遇到嬉戲打鬧的侍女。一個個穿著新衣,歡聲笑語不斷,那快樂的氣氛很能感染人。
“不必多禮,你們今日儘管耍子。”朱棠溪對那些過來見禮的侍女說。
“是!”
侍女們屈身退下,沒走幾步又嘻嘻哈哈起來。
前面驚叫聲連連,卻是有個侍女踩在鞦韆上,被左右兩個夥伴推得飛到半空。也不怕落下來摔著!
謝衍看著眼前的侍女嬉戲美景,心想這樣子真好啊。
可惜,全國此時不知有多少貧民在挨餓受凍。
謝衍也弄不明白,自己爲啥想到那些,只突然之間感到有點失落。
這種心情,大煞風景。
謝衍臉上笑容依舊,裝作若無其事,開始給公主講笑話:“姐姐可知楊一笑?”
“是皇家學會的學士嗎?”朱棠溪問。
謝衍說道:“楊一笑此人,先是考科舉,連考三次不中。他又去習武,校場發一矢,射中鼓吏,被人驅逐。又去經商,第一次遇到騙子,第二次遇到強盜,第三次遇到匪徒。他只能回去種地,一歲大旱,一歲大澇,一歲飛蝗。”
朱棠溪忍俊不禁:“這人也太倒黴了。”
謝衍繼續說:“他又去學醫,頗有所得。自撰一個良方,服藥,死了。”
“哈哈哈哈!”紫鳳捧腹大笑。
謝衍說道:“他來到地府,久侯閻王升堂不至。楊一笑不耐煩,問閻王怎還不來。鬼卒回答說:閻王爺看了閣下卷宗,狂笑不止,暈厥於後堂,至今也未醒。”
朱棠溪和青鸞都笑出聲來。
紫鳳的反應最離譜,笑聲已變成呃呃呃的鵝叫,站在原地笑得前呼後仰直不起腰。
謝衍都被她給整迷糊了,用得著這麼捧場嗎?
笑了一陣,紫鳳似乎緩過勁來,捂著肚子說:“唉喲,不行了笑死我了。閻王……哈哈哈哈……閻王也……哈哈哈哈……”
笑聲是可以傳染的,本來已經不笑的青鸞,被紫鳳引得又重新大笑起來。
“她一直這樣?”謝衍好奇問。
青鸞指著紫鳳:“她不經笑的,一笑就止不住。”
謝衍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主要是紫鳳大笑之時,胸口波瀾起伏蔚爲壯觀。
朱棠溪不禁又笑了兩聲:“六郎哪裡聽來的笑話?”
“忘了,記不得是誰講的。”謝衍隨口胡謅。
朱棠溪抿嘴微笑:“幸好我不是紫鳳,否則今日必然笑得動了胎氣。”
紫鳳又是好半天止住笑聲:“殿下,這個太好笑了,我可以去給她們講嗎?”
“去吧。”朱棠溪說。
紫鳳立即跑向附近玩耍的侍女,連比帶劃說了一通,還沒把笑話講完自己又笑起來。
她獻寶似的到處跑,每到一處,便笑聲不斷。
謝衍講這個笑話,本來是掩蓋情緒。被紫鳳瘋瘋癲癲一搞他的心情也暢快起來。
這樣真好。
先讓身邊人快樂,再讓更多人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