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律面露幾許譏諷:“月淑儀嘛,那可就值得回味了。據(jù)說她看著傷得嚴重,可不過都是些皮肉傷,內(nèi)里骨頭半點事都沒有,可她卻在綺羅殿里要死要活,鎮(zhèn)日里哭,又一反平日里仙里仙氣的形象,對著那些來探望她的宮妃們沒有半點好臉色,倒是與蘭貴姬那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莫說,有些人心態(tài)也奇怪,竟還說月淑儀這般卻是美得更生動了些,不如同往日高高在上的清冷模樣??烧媸切λ牢伊?,這些人是受虐狂嗎?”
宋彌爾也了然一笑,“她這是急了,總不能依葫蘆畫瓢,照著蘭貴姬的樣子來嘛。不過,虞汐與蔣月蘭兩個人的動作都有些耐人尋味,不知道究竟是將計就計,還是這本就是她們合謀演的一出戲。”
朱律明眸一動:“怎么說?”
宋彌爾神秘一笑:“誰才是最后最大的獲益者,誰就有可能是幕后黑手,誰看起來最清白無辜,倒可能是心腸最黑的那個?!?
宋彌爾沉思片刻,“朱律,你繼續(xù)跟著外頭這根線,我總覺得,虞汐與蔣月蘭這件事與我這件事,或多或少有些牽連。”
朱律急問:“主子的意思,是說是這兩人或者陷害這二人的人,也同時害了主子?!誰竟然有這般大的膽子!當真是活膩了!叫我知曉,定要讓她好看!”她說得咬牙切齒,顯然是將虞汐與蔣月蘭也一同記恨上了。
宋彌爾寬慰:“不急,倒不一定是她們,我只是覺得,這時間和事情太過巧合,怎么就那么巧,她們倆偏偏在南邊的林子出事?又恰恰出在我與陸訓的前頭不遠處?又是誰覺得,求救信號就是她們倆個人發(fā)出來的?兩個宮妃的身上怎么會帶著信號彈?便是只接到了命令出去尋找,怎么,接到的命令難道不是尋找皇后娘娘或是一名年輕黑衣暗衛(wèi)嗎?找到了兩名宮妃就這么算了?又恰好虞汐與蔣月蘭二人當時都痛暈了過去,竟沒有一人詫異侍衛(wèi)怎么來的?而且,我前頭聽到的驚馬慌亂,明明就只有一人,為何會變成了她們二人,而我身邊那些派出去的侍衛(wèi),后來竟是一個都沒回來。究竟是誰在從中作梗?!”
宋彌爾醒來不過一天不到,大家都忙著關心她的身體,也怕她思慮過多傷了身,更害怕她不愿去回想那慘痛的經(jīng)歷,都未曾問過當時究竟發(fā)生了些什么,而陸訓早在回宮之后便去了暗衛(wèi)所領罰,至今責罰都未完,也找不到人問當時的情形,如今聽宋彌爾疑惑道來,竟是有這般多的湊巧與疑慮,聽宋彌爾描述,一步一步,一環(huán)一環(huán),竟似個連環(huán)計一般。
朱律神色凝重,琢磨了片刻才肅了面色道:“聽主子這般說,怕是個連環(huán)計中計,而使計這人,恐怕背后所圖不小,竟是連西山的侍衛(wèi)也能調動,說句大不敬的,恐怕不止想的是主子身后皇后娘娘這個位置?!?
“我也覺得是這個道理,”宋彌爾點點頭,“但矛盾就在這里,若是這人所圖不小,一則是為何要為了我而將自己的勢力就這么暴露了出來,沈湛和大家都有了緊惕,他還能圖些什么?二來若他所圖不小,西山那么好的時候,怎么就只將矛頭最準了我?難不成還真貪我這個皇后的位置?”宋彌爾說完自嘲一笑,“三嘛,若只是為了我這個位置,卻不惜犧牲自己隱藏的勢力,在西山收買了侍衛(wèi),這是得多少苦心經(jīng)營才能有的,竟全折在了我身上,也真是太看得起本宮和這個位置了!”
朱律瞧宋彌爾將桌上的龍須酥吃得差不多了,起身順手將盤子放到了斜角的月牙桌上,又將原本放在月牙桌上提籠拿了過來,取出里頭的蒸水蛋,利落地在宋彌爾身前架起了個小平架子,將蒸水蛋的小瓷碗放在了上頭,得到宋彌爾贊許又高興的一笑后,這才復又坐下道:“主子,您慢些吃,浴蘭加了些天麻粉,但是用細紗布過濾了,又先用紅糖隔水蒸過,沒那么苦,可能有些燙。主子,您說,這個人,會不會跟先前那個巫蠱案有關系?梅玉容和那誰的死,若是我先前去得晚了,不就栽到主子您身上去了么?正是因為沒有成,她又不知道宮里頭誰在幫您,不敢再在宮中下手,一計不成又生出了這西山的計謀?!?
宋彌爾拿著勺子的左手頓了頓,“若真是這樣,那這人在宮外的幫手恐怕也勢力不小,可究竟是誰……”
正思索間,只聽得外頭德修斯文的一聲:“陛下臨宮!”再聽到一個略有些沙啞的男聲在外頭說些什么,似乎在斥責德修聲音大了吵著人,接著便是匆匆的腳步聲,珠簾泠泠掀開,沈湛走了進來。
宋彌爾下意識抬頭看去,只見印象中那個氣如舜華顏若冠玉的青年,此刻卻雙目通紅,胡子不知道多久沒刮,零星雜亂地與鬢角差點連在了一起,臉色青白,眼底暗沉發(fā)烏,一雙明亮深邃的眼如今卻全是擔憂,若不是還穿著上朝時的金紅交織的龍袍,可真像個落第失意的書生。
他一雙眼急迫地望來,瞧見好端端半坐半躺著的宋彌爾才舒了一口氣,急急地問了句:“御醫(yī)說你好多了,可我總不放心,傷口可還疼?”說著,又抬手拿自己里衣的衣袖去拭宋彌爾鬢邊的汗水,滿眼都是心疼:“若是疼你就咬我吧,把痛都給我?!贝剿螐洜柾χ鴵u搖頭,又開始端詳起宋彌爾的臉色情境,待看見宋彌爾自己左手拿著勺子正吃著蒸蛋,嘴角翹了翹復又沉下去,頓了頓偏頭看向朱律:“朱律……是吧?你怎么能讓你家主子自己舀著吃?不知道她如今不方便么?!你就在旁邊坐著看?!”
宋彌爾聽他聲音沙啞得不像話,疲憊得跟著五旬老者的聲音一樣,心頭莫名一痛,又忙道:“湛哥哥,無礙的,是朱律曉得我越是這樣越不想別人好似同情我一般,她這是尊重我呢,她若真什么都替我做了,我才覺得自己像個廢人一樣,那我更不會開心了?!?
此話一畢,沈湛忙走到她跟前,恨不得叫她方才說的話都收回去:“什么叫廢人一般!呸呸呸!這種話再不能說!”
宋彌爾哈哈一笑:“湛哥哥,你可跟個姑娘一樣,還信這個么?”
沈湛佯裝不高興:“不還是因為是你我才這樣!”
宋彌爾眉目一轉,揮了揮手手示意朱律退下,伸出左手摸了摸沈湛的衣袖:“湛哥哥,別生氣啦,我是說笑的。”
沈湛就勢坐到了宋彌爾床邊,將快冷掉的蒸水蛋端開,皺眉道:“冷了別吃了,”又頓了頓,“我沒生氣,我只是擔心你?!?
宋彌爾費力抬手想去摸沈湛皺起的眉心,沈湛連忙握住她的手湊過去叫她摸,宋彌爾慢慢撫平眉頭,輕聲細語:“湛哥哥,謝謝你。叫你幸苦受累了。”
沈湛作勢橫了她一眼:“我們兩個還需得說什么謝謝?”復又臉色黯黯:“我只恨當初沒能在你身邊,才叫你受了苦,為何被刺被傷的不是我?!”
宋彌爾反倒一笑:“瞧瞧,叫我莫說什么晦氣話,你可不跟我一樣說得起勁!”
沈湛小心翼翼將宋彌爾的手放在錦被下頭,掖了掖被角,低聲問:“可要喝水?”說著,就拿起小幾上頭溫著的水,試了試水溫,送到宋彌爾唇邊。
宋彌爾就著沈湛的手喝了一口,笑道:“哪里就有這般精貴了。湛哥哥,方才你在門外……可是德修有什么不敬?”
沈湛點了點宋彌爾額頭:“這么快就護著自己的人吶!我只是怕他聲音太大吵著你罷了,你如今身體未好全,最需要靜養(yǎng),不能吵也不能思慮過重,否則怎么好得快點?!?
宋彌爾彎唇一笑,并不接沈湛的話頭,反而問道:“對了湛哥哥,不知母后那邊情況如何?”
“母后那邊情況比你可好多了,你好好養(yǎng)好,母后才會好得更快?!?
沈湛目不轉睛凝視著宋彌爾,眼中竟含著千種萬般的情思:“彌爾彌爾,幸好你無事,若是你……若是你……可叫我怎么活?!”說著,沈湛的眼眶就是紅了,聲音更加嘶啞:“我日日想的都是我們長長久久的事,你……以后千萬千萬不要再外頭再離開我視線了,我真的承受不了……”
說著,沈湛的聲音竟似有些哽咽了。
宋彌爾從未見過沈湛感情這般外露的時候,不由得心砰砰直跳,腦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思緒紛雜,人卻呆呆的怔住了,看起來又傻又乖又無措。
沈湛說了一陣,瞧著宋彌爾慢慢變得呆呆的,方才那種惴惴不安擔心難受的情緒一下子就消散了些,反而被其他什么隱隱的喜悅充實填滿。
他又憐又愛地在宋彌爾額間落下一吻,語氣繾綣:“從今往后,我要將你綁在身邊,哪兒都帶著,這樣我就能時時刻刻為你擋風遮雨,保護著你?!?
室內(nèi)彌漫溫馨又甜蜜的氣息,不僅宋彌爾覺得傷痛都輕了幾分,沈湛這幾日無休無眠的疲倦竟也悄悄飛逝,不復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