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相貌出衆的人,人們總是好奇他的姻緣。陳述之剛想轉身說自己不算,卻聽見樑煥在後頭猛地把籤筒拍在地上,“來!要算姻緣的,生辰八字報上來!”
衆人知道他們兩個認識,不肯讓陳述之說話,而是悄悄地問他八字,再由別人報給樑煥,以爲他不知是給誰算。
樑煥想起先前看見的,他和什麼州同女兒的婚約,便打算趁這個機會多問幾句。
“這個八字特別,我不用看籤看卦,就能推算出來。”樑煥抱著手臂,故作神秘道,“這位小郎君,敢問爲何有美好姻緣你不肯要啊?”
陳述之剛要說話,旁邊一個同學就衝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附耳去聽,再重複給樑煥。
“原無美好姻緣。”
“已有婚約在身,門當戶對,爲何不美?”
幾人暗暗驚歎,不知這個瞎子如何得知陳述之已有婚約。
“懾於權勢而已,且對方心有所屬,實不忍拆散。”
樑煥聽得明白,便想勸他兩句。他拈指假意推算,慢悠悠地說:“權勢?你現在可是在京城之內,想要多大的權勢沒有?依我所見,你就去做你該做的事,你的那段孽緣,自有人替你了結。”
陳述之愣愣地望著面前這個把玩著籤筒的人,好一會兒,忽然對身邊的同學輕聲說了句話。
那同學隨即朗聲問:“還是剛纔這個人,問你他的命定之人在何處。”
這可把樑煥問倒了,他只知道州同女兒的事情,從沒問過陳述之自己有沒有意中人。於是他只得故作高深:“人生漫漫,有人終其一生都找不到命定之人,小郎君你才二十三歲,著什麼急?等著去吧!”
*
等到陳述之他們走遠了,樑煥便收了攤,在街邊坐到傍晚時分,方假模假樣地用樹枝探著路回到雍州會館。
然而來到門口時,他卻見住在隔壁的兩個人正低聲交談著,繞著屋子往後走去。那兩人也看見了樑煥,卻只當是個瞎子,沒多在意。
樑煥立即決定跟上他們,利用屋子的遮擋,躲起來偷看。
他一直追著那兩人來到會館的馬廄,這是一個小小的茅草棚子,裡面拴著七八匹馬。附近沒有藏身之處,樑煥只能遠遠地盯著。
聽不見他們的話語,只看到其中一人將一碗什麼東西倒在了馬的食槽裡,然而二人便很快走開了。
樑煥連忙跑過去察看,發現食槽中的馬草被染成了黑色。
他沒有弄懂那兩人目的何在,便打算在馬廄多等一等。
屋裡,陳述之寫完給州同的信,發現已是傍晚時分。他怕趕不上今日送信的車,便和老闆娘打了個招呼,要去馬廄裡牽匹馬過去。
到了馬廄,他卻見那個瞎子正靠在欄桿上,不禁淺淺彎眉,“承平,在這裡做什麼呢?你可小心吧,又看不見,再撞到馬。”
樑煥一直假裝沒看到他,直到聽見他的聲音纔好像剛認出一樣,粲然一笑道:“我就隨便逛逛,你不用擔心我,就算眼睛瞎了,幾匹馬還是打得過的。”
陳述之沒再說話,從那些馬裡隨便選了一匹,晃晃悠悠地跨上去。
見他上馬,樑煥趕緊朝他喊道:“行離,你下來!今天別騎馬了,要去哪就走路去吧。”
陳述之很少見他如此堅決,側頭望著他,疑惑道:“爲何今天不能騎馬?我得寄信,走過去怕趕不及。”
他說著,小心地解開了繫馬的繩子,輕輕拉著繮繩向外行去。
樑煥急了,也管不了那麼多,便假裝能根據蹄聲分辨方位,朝著那匹馬撲過去,一把拽下了馬背上的人。
“出什麼事了?”陳述之差點摔倒,迷茫地問。
“反正就是不許去!”
說完,樑煥又意識到自己太過強硬,不好意思地將他拉到自己身前,訕笑道:“不就是寄信嘛,明天再去也是一樣的……”
不管陳述之怎麼問,樑煥就是不肯說理由。二人原地僵持片刻,忽然聽見一聲淒厲的馬嘶,向馬廄看去,一匹馬正劇烈地掙扎著,用前蹄不住地刨地,叫出來的聲響頗爲詭異。
二人驚訝了一會兒,便逐漸發現廄裡的馬一匹接一匹地躁動起來,有好幾只已近乎發瘋。
突然,一匹壯碩的黑馬掙脫了繮繩的束縛,踏著泥地高高躍起,倏忽間便已跑出馬廄,直直向他們二人衝來。
樑煥根本沒有反應的時間,未及細想就用一隻手把陳述之攬進懷裡,另一隻手迅速從地上撿了塊石頭,照著馬的眼睛,果斷地砸去。
驟然被石塊擊中,脫繮的馬發出一聲哀鳴,隨即倒地不起。
另外幾匹馬仍在痛苦地嘶鳴。樑煥冷靜地拉了一下陳述之的衣角,快速道:“我們走。”
陳述之這纔想起此人是個瞎子,他忙整理了一下衣衫,抓上他手臂,離開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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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州會館裡的夥計全都跑去看馬了,陳述之也沒了寄信的心思,扶樑煥回到屋裡。
他垂著眸子安靜地坐到一旁,沉默良久,忽然很認真地問了一句:“你知道那些馬有問題,是麼?”
樑煥被他問倒了。如果自己真有危險,藏在暗處的盧隱會出來保護。可盧隱不會保護陳述之,自己若要保護他,就很難繼續裝瞎。對於自己剛纔的行爲,實在不知如何解釋。
“別問那麼多嘛,反正你沒事不就好了。”
聽到他的回答,陳述之心中也生了疑慮。他提前知道馬會出事,怎麼知道的?
他一塊石頭就能砸中奔馬的要害,難道靠聽馬蹄聲分辨方位?
陳述之不由得望向他蒙了布條的地方,那雙眼睛到底受了什麼傷,到現在還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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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晚飯,陳述之心不在焉地把樑煥扶回房裡,很突兀地問了一句:“承平,你是不是好幾天沒沐浴了?”
樑煥愣了愣,瞎子沐浴實在不方便,他就中午在宮裡洗完了再出來。可他這樣說……
“你幫我,我就洗。”樑煥嬉笑道。
“自然是我幫你,撿了你回來,可不就得伺候你麼。”陳述之勉強與他調笑。
他打水加進浴桶,加了很多才招呼樑煥過來。
把他扶進桶裡,水已經快滿了。陳述之正要給他擦身子,卻忽然注意到他身上那些還未痊癒的傷痕。
他不禁伸手輕輕觸摸,柔聲問:“還疼嗎?”
“疼,有你給你抹藥才能好。”樑煥仰起頭,眼神藏在布條後面,就用脣角的笑表達他的討好。
那雙柔軟白潤的手劃過肌膚時,樑煥覺得身上一陣陣地發癢。他抓起陳述之的手扔到一邊,嗔道:“摸什麼摸,揩油呢?”
陳述之不知該氣還是該笑,取了毛巾給他放在水上,“誰揩你的油,你自己洗。”
接著,他繼續一瓢一瓢地往浴桶裡加水。
樑煥正用毛巾搓著胸前,忽然看到水滿了,卻還得假裝看不到一樣提醒他:“行離,水是不是夠了?你別加了。”
“我覺得還得再多一些。”陳述之若無其事道。
水漫過浴桶的邊沿,順著桶壁流到了地上,樑煥伸手去奪他的瓢,“好了別舀了,不要那麼多水。”
陳述之卻淺笑道:“你又看不見,怎麼知道夠不夠?”
漸漸地,整個地面都漫了一層水。樑煥終於看不下去了,倏然從桶裡站起來,想了一會兒才帶著些窘迫道:“我泡得胸悶,不洗了!”
說著,他急忙邁出浴桶,拿起毛巾胡亂擦著身子。
見他如此,陳述之方停下舀水的動作,淡淡說了句:“我竟沒注意,水都溢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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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藥果然靈驗,那些馬全都失控了!”
“現在這樣還不行,這只是尋常的馬,不能和太僕寺的御馬相比。而且方纔失控的那些力道有限,到時候周圍都是侍衛,輕易就制服了。”
“那怎麼辦?”
“可能得加大藥量。以後別在這裡試了,再出這樣的事,該引人懷疑了。”
“好,那我下次去郊外試試,順便帶上咱們的炸_藥……”
……
樑煥找來太僕寺卿,讓他到太僕寺調查近日的異動。果然,其中有幾個官吏最近和雍州進京的人有往來。
不過,現在能穩定地聽到消息,那就不必著急做什麼。於是樑煥只是讓太僕寺卿去監控那幾人的動向,並沒有處置。
*
來雍州會館時已是半夜,樑煥原本就有些餓,一進屋卻看見陳述之對付一個肉夾饃,遂被那味道勾得不行。
於是他趴過去,用力地聞了聞,“恩公,你在吃什麼,好香,我也要……”
陳述之被他叫得渾身一陣酥麻,只得把自己吃剩的半個遞給他,無奈道:“不介意的話,你就吃我這個吧。”
樑煥通常挺介意吃別人剩下的東西,但是他嘛……好像也不是很介意。
咬了兩口,他轉頭時卻看見陳述之手臂放在書上,腦袋枕著手臂閉上眼,露出半張清秀的臉孔。
在這就睡了?可能是讀書累了歇會兒吧。
樑煥也沒在意,繼續啃手中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