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號吹響的時候, 寢室依舊哀鴻遍野。
不過當20分鐘后集合的時候,8營是周圍幾個營隊里唯一一個全員到齊的團隊。
吳沖稍夸了幾句,涂伶面朝前方, 嘴唇都沒動一下:“值了。”
趙影忍俊不禁, 抬眼看看正前方的七營, 站在第一排最右邊的陸靳泓帽檐壓著眉, 不用看臉她也知道他一定正在閉目養神, 不由莞爾。
“作為獎勵,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吳沖背著雙手,帶著笑宣布。
“什么好消息?”
“今天下午, 女生放假,輪流去浴室。”
“熱水?”
“對。”
“淋浴?”
“對。”
八營頓時一片歡呼, 七營的男生羨慕嫉妒交加。
陸靳泓被歡呼聲驚動, 茫然地抬頭四顧, 恰好撞見趙影笑盈盈的眼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皺眉表示疑問。
趙影咧出一個碩大的笑容,表示無可奉告。
事實證明,來得太突然的幸福往往隱藏著巨大的風險。
為了避開人潮高峰,趙影和涂伶特意選擇在臨近洗澡時間結束的時候才去浴室。
浴室確實已不再人頭攢動,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洗著洗著水越來越涼, 到最后干脆冷水伺候。
趙影勉勉強強沖掉了洗發露, 而長頭發的涂伶卻頂著滿頭的泡沫說什么也不肯用冷水洗頭:“不行, 我在這兒等等, 說不定其他人都走了熱水就能供上了。”
趙影感覺自己冷得打哆嗦:“我得回去弄點熱水再洗洗頭。”
于是涂伶留在浴室板等熱水供應,趙影單獨回宿舍, 剛剛走出浴室就打個寒顫,只好用半干不濕的大浴巾裹著身子,一路小跑往回趕。
隱隱聽見不遠處傳來嘈雜聲,想來是男生剛剛解散從操場回宿舍,趙影趕緊拐彎繞上小岔路避開人群。
果然,不一會兒,大批人馬就從旁邊大路碾壓而過,她暗自慶幸自己機智,沒有被這么一群愛起哄的男生撞見落湯雞的造型。
“你剛掉河里了嗎?”
陸靳泓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的時候,趙影一臉認命地閉上眼睛,停在原地沒回頭。
他三兩步繞到她面前,看著濕漉漉貼在臉頰的頭發,上面還有隱隱約約的泡沫痕跡,以及裹在身上的大毛巾分明半干半濕:“澡堂進采花賊了?”
“沒熱水了。”趙影沒好氣地答。
“那你還站這里吹風等感冒?”
“我不就為了躲你們嗎?烏壓壓的,蝗蟲似的一大片……”
陸靳泓笑起來:“牙尖嘴利,看來還不夠冷。”
“冷又能怎么著?也沒見你把衣服借我穿啊。”趙影翻了個小白眼,轉回原路。
“倒是想給你,可這衣服三天沒洗了,你要不要聞聞看?”
“走走走,誰要聞,”趙影抱著胳膊笑出聲,“我回去了……阿嚏!”一個大噴嚏不期而來,她尷尬地捂著嘴巴。
陸靳泓推她一把:“趕緊走,別在這里傳播細菌。”
趙影鼓著嘴,懶得理他,小跑著拐回大路上,身后傳來陸靳泓的笑聲:“下次出來記得換身衣服,蠟筆小新真是丑瘋了。”
趙影這才想起自己的睡衣背后是露著半個PP的蠟筆小新,頓時大囧,小跑變成了拔足狂奔,恨不得立刻消失在他的視線里。
次日清晨醒來時,趙影疑心夢里被人一通亂棍暴揍,關節酸痛腦殼發脹姑且不提,踩著樓梯爬下床剛一著力,來自膝蓋的鈍痛差點讓她失足摔下,跌坐在黎湘湘的床邊。
“怎么了?”寇燃忙著扣著腰帶,一面探頭問。
趙影卷起褲腳,才發現右腿膝蓋一片通紅,摸一摸隱隱作痛。
“摔的?”
趙影一臉莫名其妙:“不知道啊,昨天還好好的。”
“要不請假休息一下?”涂伶也湊來看看,咂著嘴,“吳教官肯定會準假。”
趙影想了想,放下褲腳站起身,試著走了幾步:“還好,就是看著嚇人,走路不疼。”
這天,天一直陰沉沉的,悶得呼不過氣來。
一輪軍姿站下來,每一秒趙影都在琢磨要不干脆跪下算了,被烈日迎頭烤是一種痛苦,被關在蒸籠屜里又何嘗不是一種憂傷?
隨著一陣驚雷炸過,漸漸有雨絲飄起,猛得一陣清涼,動也不能動的孩子們眼神交流著即將解放的喜悅。
然而大家低估了軍人的鐵石心腸,莫說毛毛細雨,直到雨水從帽檐上匯聚滴下,再到順著垂直褲縫的手指尖滴落在地上的小水洼里,也沒收到半句關于解散的通知。
整個訓練場仿佛凝滯在大雨之中,沒人說話,沒人走動,任憑大雨沖刷。
趙影隔著雨幕看著遠處的陸靳泓,他和平時一樣站得筆直,隔著雨幕,他恰好也看過來。
目光相遇,他忽然擠眉弄眼做了個鬼臉,趙影一個沒忍住露出笑來,被剛好經過的吳沖撞個正著:“淋雨有趣嗎?”
“不是,我……”趙影連忙端正姿勢,正色回答,“我就是……阿,阿嚏!”沖口而出的大噴嚏宣告著淋雨的后遺癥。
吳沖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又向其他營隊張望,仍然沒有接到上級的解散通知,然而雨勢卻漸有瓢潑之勢,打量著面前一群半大不小的丫頭,再次嘆了口氣,聲音不輕不重,剛好夠整個8營能聽見:“原地解散,自行避雨。”
8營發出一陣歡呼,而后三三兩兩飛奔著各自找尋避雨處。
其他營隊靜默了一陣,也陸陸續續得到了教官的指示,競相解散。
趙影一行七八個人,堪堪擠在書報欄的遮雨棚下,雨水幾乎是順著鼻尖澆落。
分分鐘的時間,偌大的操場上只有朝著四面八方奔走避雨的身影。
陸靳泓領著幾個男生朝著書報欄跑來,然而這里已經容不下更多的人,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一時半會停不了,跟我走。”
說著,他除掉行軍腰帶,解開迷彩服的扣子,露出里面的白色短袖T恤,脫了迷彩服頂在頭上,一歪頭:“來。”
趙影被涂伶一把推出來,趕緊站穩了,靠近他,躲進撐起的迷彩服下。
涂伶笑:“少個人,還好站一點。”
陸靳泓撐著衣服,趙影抱著他的腰帶緊跟他的步伐。
雨已經連成了線,成了面,十米開外的人和物都看不清晰,她只能悶頭跟著他的方向和節奏跑。
腳踩在積水中激起的水花都出奇的一致,大雨中,沒發現他所說的汗餿味,反倒是來自于他特有的氣息,讓她驟然安下心來。
路上三三兩兩的學生或在暴雨中狂奔,或脫了迷彩風遮雨三步并兩步,誰也顧不上誰。
接近宿舍樓不遠時,迎面一個撐傘站在雨幕里的身影,格外突兀。
趙影經過他時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等她反應過來那個傻站在雨中的家伙是宋彥的時候,他們已經擦身而過。
趙影猛地頓住腳步,回頭:“那不是宋彥嗎?”
宋彥撐著傘沒有回頭,穿著黑色短袖和迷彩褲,雕像似的背對著他們靜靜地站在那里,身影有說不出的落寞。
陸靳泓用迷彩服把她別過身:“看這里。”
趙影懵懵地看向他:“哪里?”
“這里,看著我,正在幫你‘打傘’的本人。”他看也不看她,加快了腳步。
這一場雨直下到入夜。
雖然躲過了大半日的訓練,但日子并不好過,大把的人感冒咳嗽,黎湘湘則沒等到入夜就發起高燒來。
趙影也發覺右膝紅腫加深,發展到無法在屈膝的時候用力。
校醫來給黎湘湘看病的時候,趙影也被寇燃推去做了檢查。
最終校醫診斷是十字韌帶拉傷,需要靜養。
鄭春桐惋惜地說:“給家長打個電話,明天抽空接你回家修養吧。”
趙影直擺手:“用不著!自己的腿我自己知道,注意點就好。”
最終在趙影的堅持和校醫的專業要求之下,決定此后幾天的訓練趙影不再參加,臨時擔當校醫的助手,照顧生病的學員。
第二天清晨,所有人都已經出去列隊,趙影站在宿舍樓門前,扶著門框悵然若失。
吳沖神奇地推著一輛軍綠色二八男式自行車出現:“推你去營地。”
趙影瘸著腿,欣喜地迎過去,還沒來及坐上后座,一個軍綠色的身影忽然接過吳沖手中的車把。
陸靳泓一臉三好青年無毒無害的陽光笑容:“報告教官,我們吳教官說主動照顧老弱可以給軍訓成績加分。”
吳一雄遠遠地對吳沖做了個攤手動作,吳沖只好讓開一步:“推的時候注意點。”
大部隊在前方走,陸靳泓推著趙影走在隊伍最末。
“為什么不回家休息去?”
“不想。”
“留在這兒能干嘛?”
“……拖累你。”
“不會是不舍得我吧?”
“……臭美。”
“就你最逞強。”
他懂得的,她總是在各種莫名其妙的地方堅守執著。
林間風動,前方是間或響起嘹亮的“一二一”,身后是靜謐柔和的初秋林蔭道,眼前的時光是年少青春的無憂無慮,為她推著單車的是世上最懂得她的人,夫復何求。
午休的時候,涂伶說在食堂門口要等太久,讓陸靳泓先送趙影回宿舍,自己打一份飯回來給趙影。
陸靳泓陪著趙影在宿舍門口等了許久,才看見端著透明餐盒一路趕來的涂伶和寇燃。
回到寢室一看,飯盒里只見菜不見飯,破天荒的一眼看見若干塊紅燒牛肉。
“吳沖給留的,”涂伶撫著發燙的臉頰,“他是我見過最細心的教官。”
“你一共見過幾個教官?”寇燃問。
涂伶推了她一把。
趙影回身看看躺在床上,把被褥蓋得密不透風的黎湘湘。
因為高燒剛退,她沒有參加今天的訓練。
趙影端著飯盒過去,在黎湘湘的柜子抽屜里拿了飯盒出來,分出一半飯菜:“打的菜多,我給你分了一份,放床頭柜上,一會兒乘熱吃吧。”
黎湘湘的被子動也沒動,趙影回身示意涂伶和寇燃一起出了寢室。
三人坐在宿舍樓門前的長椅上邊吃邊聊,等再回寢室的時候,黎湘湘仍舊裹在被子里,可是柜子上的飯盒卻已經空了。
趙影輕輕拿了飯盒,離開之際聽見被子里悶聲悶氣的一句“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