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覺得初中都不念完, 也沒有關係嗎?”
當陸靳泓神色坦然地聽完她的敘述之後,趙影爲他的淡定感到訝然。
陸靳泓把面前的試卷挪到一邊,側過臉, 託著腮嚴肅地看著趙影:“我問你, 你覺得莫伊笨不笨?”
“當然不笨啊, ”她立刻反駁, “她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姑娘。”
“嗯, 既然她不笨,你能想明白的道理,她會不明白嗎?她不是不明白, 而是太瞭解楚瑜。”陸靳泓在草稿紙上畫了三個圓和一個菱形,“如果說我們三個人都是可以被學校教育打磨的圓, 那楚瑜就是方。磨了十多年, 他的棱角也沒平, 要比滾速,他永遠吃癟。”
他頓了下, 等她理解消化:“莫伊不是說了,楚瑜也有念初中。只不過他把念課本的時間用在社會歷練,以後IT熱門,保不齊楚瑜比我們都發達。”
“那我昨天那樣和伊伊說,是不是太偏激迂腐了。”趙影咬著筆頭。
“你會那樣說我一點都不驚訝, 莫伊應該也一樣, 你就是這麼個對朋友的事比對自己的還上心的人。”陽光正好, 陸靳泓的眸子裡清晰地印著趙影白淨圓潤的小臉, “不過我倒是不明白, 楚瑜念不唸書和莫伊有什麼關係?”
趙影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你不懂!”
他哪裡會懂?昨天莫伊說起楚瑜時候兩眼放光,一張蒼白的小臉都熠熠生輝。
如果放在前幾年前, 趙影可能不懂,現在她終於隱隱約約明白了那是什麼。
她怕莫伊跟著楚瑜跑偏呀。
“來,”陸靳泓對她臉上閃過的羞赧心生好奇,湊近她一些,“你給我解釋解釋。”
她嘟嘴,負氣地趴在試卷上:“不解釋,愛懂不懂。”頓了頓,低著頭瞥他,“你說,我要不要跟莫伊道個歉?”
陸靳泓腦袋擱在胳膊上,歪著頭看她氣鼓鼓的臉頰:“要~親兄弟也得明算賬。”
*
一放學趙影就急急忙忙趕去二院,摸到莫伊病房時卻只看見溫熱的飯菜擺放在茶幾上,人已不知所蹤。
她想了想,退出了病房,徑直乘電梯下到3樓,剛出電梯門,便看見一臉春風得意的莫伊,正拎著一隻保溫碗走來。
看見趙影,莫伊吃驚地頓住,想起前晚的不歡而散有些尷尬。
“伊伊……”趙影不好意思地一手扶著另隻手肘,挪到她身邊,小小聲,“昨天是我不好,說話太偏激,你別生氣啦。”
莫伊的長睫毛忽閃著:“傻瓜呀,我怎麼會生你氣。”
趙影笑嘻嘻地挽上她的胳膊:“我就知道。”
“換個地方說話,”莫伊回頭看了一眼空無一人的病房走道,領著趙影走進電梯下到一樓,“其實我覺得醫院這兒挺適合度假的。樹多花好,關鍵晚上清靜,不用去上補習班,也沒人逼我練琴。”
兩人在醫院的草坪上漫步,地燈投射的光柱幽幽地照亮整個園區。
住院樓的燈光顯得格外醒目,莫伊擡頭看著某一扇窗口的燈光:“小影,你知道嗎。昨天你走了以後,我特別害怕。”
“害怕什麼?”
“怕如果告訴你,我不打算上高中了,你會看不起我。”莫伊靜靜地看著趙影,“你會嗎?”
幽暗的燈光下,莫伊少女的臉龐平靜而期待。趙影壓抑住自己的驚訝:“可是你成績那麼好,努力一下上金中都有可能的。”
“上了金中,然後呢?”莫伊踢著腳下的十字路,“然後再被填鴨地讀各種補習班,然後去考北大清華嗎?我考不上。大概會被逼著考楠大吧,我爸他們也不想我走遠,就希望我留在楠都,然後繼承家業。”
趙影能理解莫伊對於未來被框定好的不甘,卻不能感同身受,對自己而言未來的一切茫茫無際,最想要的東西都在她跳一跳都不見得能夠得上的枝頭。
她問:“那馬上畢業了,你打算做什麼?”
“我想考師範,”莫伊微笑著說,“去幼兒園當老師,每天陪小朋友玩。”
直到晚上睡下,趙影的腦海裡還閃現著莫伊的話“我想早點畢業,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被他們牽著走。”
她無法猜測這裡面究竟有多少出自莫伊的本心,有多少是受了楚瑜的影響。
但是很顯然,這個可以同穿一條褲子的小姐妹將選擇一條和自己大相徑庭的道路,雖然,趙影也不確定自己的道路是不是能如願以償。
*
套用蘭博在初三下的第一次模擬考總結會上的話就是“你們看看陳趙影,一年的時間裡年級名次前進了200名,一分耕耘一分收穫,還剩2個月,一切還來得及”,在陸大神的輔導和陳小朋友一年的努力下,趙影終於可以和陸靳泓的名字一起,擠在年級榜的第一張榜單上。
但趙影很清楚,並不是一分耕耘一分收穫。
這耕耘需要更多的天時地利,關鍵是人和。
葉葉總是淡淡地說:“以後你回首再看這些試卷,就是一堆廢紙,那些成績也不過是三兩筆鬼畫符。”
並不是所有人都能這麼坦然,趙影覺得自己是個俗人,只能走那種最常規的路,期待最爲大衆接受的未來。
中考的前一週學校就提前放假了,趙影原想約莫伊和陸靳泓一起復習,但莫伊始終不在家。
她只得每日早早出門,在圖書館找個電風扇下的好位置,最後一次梳理各科知識脈絡。
在這一點上,她很佩服陸靳泓,他總能夠萬軍叢中直取上將,羅列的知識點精簡而準確。
“別緊張,東西都在你腦子裡,慢慢提取就是了。”陸靳泓看出趙影繃著的那根弦,每天來圖書館的時候都給她帶一杯奶茶,然後戳著她聊會兒天放鬆心情。
直到真正考試的那一天,趙影睜開眼的第一個念頭是“終於解放了”。
陳亞飛依然不在家,桌上留了雞蛋牛奶和幾個包子。
趙影也沒指望過陳亞飛會請假送自己去考場,她能理解父親支撐這個家庭的不易,所以從不奢求。
吃了早飯拎著前一晚準備好的書包,趙影一溜小跑到莫伊家樓下等,時間還早,料想莫伊還沒有出門。
等了許久也不見莫伊下來,上樓敲門家裡也沒有人,她只得自己搭了公交去考場。
意外的,剛下公交便看見陸靳泓戴著鴨舌帽塞著耳機,雙手插兜正站在站臺上笑盈盈地看著自己。
“你怎麼在這兒?”混雜著緊張與興奮,趙影本來百感交集的心情此刻又添了一絲喜出望外,“怎麼不找個陰涼地方?”
“等你啊,”他一張年輕俊秀的臉上,輕鬆的笑容格外耀眼,“萬一你這路盲不認識路,不就徹底玩完兒了。”
趙影四下看看,周圍都是被家人領著的考生,就算跟著人流走也不會迷路吧。但她仍瞇著眼睛笑起來:“謝啦。”
兩人並肩而行,因爲時間尚早,走得很慢,周遭時不時傳來送考父母的諄諄囑咐。
“選擇題好了先填答題卡……”
“作文不是寫小說你悠著點。”
“命題作文讀三遍再下筆,別跑題了……”
苦口婆心,不一而足。
趙影和陸靳泓相視一笑,同是獨自應考,惺惺相惜。
眼看著走到作爲考場的護校門口,陸靳泓忽然止住腳步:“左手給我。”
趙影眨巴著大眼睛:“幹嘛呀?”
“快點,”他催促著,“再磨嘰考試遲到了。”
她狐疑地伸出帶著卡通腕錶的左手,他將那塊電子錶卸下放在她掌心,然後從口袋裡取了一枚皮質腕帶的石英錶給她戴上。
圓盤素面,看起來樸素大方,恰恰好完全遮住了摔傷留下的疤痕,在她細細的手腕上顯得小巧玲瓏。
“這是什麼?”趙影擡起手腕,細細看表面,時間已經調得精準。
他一笑,露出標示性的小虎牙:“送你的,你那電子錶總停,等會考一半停了怎麼辦?”
趙影握著手心的電子錶,一手摩挲著新的腕錶,咬了咬脣:“……謝謝。”
他擦了擦鼻尖:“走吧。”
他們分屬不同的考場,不同的教學樓。
鈴聲打響的時候,趙影看著平鋪在筆袋前的已經略微褪色的電子卡通表和手腕上精緻嶄新的石英錶。
一件是小學入學時媽媽送的紀念,一件是初中畢業時他給的護身符。
有了它們,她什麼也不怕。
連考三天,他們保持了絕佳的默契,彼此互不問詢,只默默地陪伴。
陸靳泓在車站等她一起去考場,趙影在考場外等他一起回家。
每晚她回家洗漱完畢,都早早地躺下,不想最後抱佛腳,也不想再給自己平添壓力。
她相信如果一分耕耘一分收穫,那麼自己和陸靳泓的一年來的努力總不會白費。
政治考試結束的鈴聲響起時,教室裡一片死寂,而後當監考老師收卷離開考場時,從幾棟教學樓裡相繼發出排山倒海的歡呼聲。
趙影拎著書包離開考場時,看見四層樓高的幾棟教學樓裡,每一層樓都有學生向下扔書、扔撕碎的試卷,甚至是筆袋、書包。
走到考場門口,蘭博正和2班每一個離開的考生打招呼,問詢考試的情況。
趙影低下頭,下意識地想繞道而行,卻被他出聲叫住,只好走到他面前。
不知不覺,她看起來已經與蘭博一般高了,但站在他面前,趙影依舊習慣性地屏息垂頭。
“怎麼樣?數理化感覺怎麼樣?有把握嗎?”蘭博沒有問她文科,而是直指理科。
“還可以……最後一題都做了,不過還沒對答案,不知道……”
“考完就放鬆吧,努力總有回報。”
趙影幾乎不敢相信這句話出自蘭博之口,猛地擡起頭恰對著蘭博滿面笑容,不知道是心慌還是感動,她說了聲老師再見,就落荒而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