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彬從設在小樓一樓的吧檯端來幾杯顏色繽紛的飲料, 放了兩杯在趙影、成逍面前的木桌上,又端著剩餘的去了葉葉那裡。
趙影好奇地端起高腳玻璃杯,打量晶瑩剔透的液體:“這是什麼?”
“雞尾酒。”成逍端起其中一杯抿了口。
趙影哦了聲, 手指下意識地離開杯身, 問:“就是這麼多人了嗎?”
成逍端著酒杯的手指骨節分明, 長期拿畫筆的關節有薄薄的繭:“現在時間還早, 晚些這裡會很熱鬧。”
“哦……我第一次來。”
“我知道。”成逍輕笑了一下, “所以才叫你來玩。”
趙影不明所以地看著他,總覺得他與平日裡在畫室遇見的時候不太一樣。
似乎那個在畫室時總是憂鬱沉默的成逍,在這裡解除了周身的武裝, 就連雕刻般的輪廓也柔和下來,笑起來眼裡居然有種親近, 讓她不由自主想起陸靳泓的眸子。
成逍把掛在脖後的耳機取下:“過來。”
趙影向前傾了傾身, 靠在桌邊, 成逍探身向前,把耳機戴在她頭上:“聽聽看。”
那是一隻質地柔軟、整個包裹住雙耳就再聽不見外面半點聲音的純白耳機, 平日裡總與成逍形影不離。
此刻從耳機裡流淌事一個熟悉而陌生的男聲,和著泉水般流淌版的吉他聲,是悠揚的民謠。
趙影沒有聽過這個旋律,憂傷而綿長,她不由自主雙手按著耳機, 閉上眼睛, 仔細去分辨歌詞。
當她再睜開眼時, 已經一首接一首地聽了五六支。
有流浪歌手淺吟低唱一般的民謠, 也有電吉他瘋狂跳躍的節奏和帶著些許嘶啞的搖滾, 曲中有流淌在骨子裡的叛逆和流浪在城市中的孤寂。
趙影雖然不懂音樂,也忍不住想要拍手叫好:“誰的歌啊?我之前怎麼都沒有聽過。”
成逍看著她閃亮的眸子, 但笑不語。
趙影漸漸會過意,慢慢地睜圓了眼睛:“……是你?”
“看來你還挺喜歡。”成逍接過耳機放在桌上,“前些時候和彭彬、喬尹一起錄的。”
“簡直不能更棒!”從走進酒吧,直到現在,趙影到這一刻才終於不再拘謹,“果然藝術都是互通的,你不光繪畫天賦過人,音樂也這麼有天分。可是你爲什麼不學音樂?應該會變成很棒的歌手啊!”
“人生不就是在取捨之中走完嗎?”成逍不以爲意地說,“今天是我最後一次登臺,所以希望你也在。”
“登臺?”趙影指著小院中央的舞臺,才發現彭彬和翔子已經在臺上擺弄著架子鼓和高腳椅,而初遇裡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三三兩兩地坐滿了人,就連小樓二層的露天陽臺也都已滿座。
成逍深邃的眼中帶著笑,隨手脫下牛仔外套,穿著一件純黑色無袖的套頭帽衫和破洞仔褲,大步走近舞臺,輕盈地躍上。
喬也緊隨其後,抱著吉他坐在高腳椅上,翔子站在鍵盤後向葉葉的方向拋了個飛吻,隨著彭彬一聲響亮的底鼓,全場的燈光與目光都聚焦在中心舞臺上。
如果說此前的成逍在趙影眼中是一個神秘莫測的繪畫大觸,那麼此刻的他幾乎可以登神,若是學校裡的女生們有幸見到此刻舞臺上雙手握著立式麥克閉著雙眼,被籠罩在聚光燈下猶如神祇的他,大概畫室從此將一座難求。
“……不遠的前方有一個路口,你可以左轉也可以向前走,但你不可以停留,這裡沒有你要的詩與遠方,也不需要你的心再停留……”
成逍的聲音與他說話時候的清冷簡短不同,有些沙啞,但更多的是壓抑在嗓子裡的一股彷彿隨時噴薄的熱情。
臺下燈光忽明忽暗,趙影隔著幾桌稀鬆的人羣,看見了舞臺對面的葉葉,她小小的面孔隱在幽暗中,但目光一直未曾離開過臺上的四個少年。
一曲畢,初遇的各個角落裡傳來掌聲,趙影居然有種與有榮焉的感覺。
彭彬對著麥清了清嗓子:“各位新老朋友,今兒是成老大最後一次在初遇登臺,他很快就要去美院實現他的藝術理想。這將是‘逐心樂隊’最後一次以現在的陣容獻唱,希望大家能夠喜歡!”
有人尖叫著吹響口哨,起鬨聲四起。
趙影聽見鄰桌的幾個女孩惋惜的低語,偷眼看去,是幾個白領模樣的年輕女子。
“老大,你不說點什麼道個別嗎?”彭彬笑嘻嘻地起鬨。
成逍原已退開麥克風,在四下的掌聲喧鬧聲裡只好重新拾起麥,語氣並不煽情,反而有種對待未來的篤定和信心:“這些日子有你們我很開心。現在逐心也已經有了新的主唱人選,祝福未來更精彩。我們北京見。”
說著話的工夫,彭彬已經走到他身側,張開雙臂。
成逍順勢擁抱,彼此拍著對方的肩背。
喬和翔子也放下手中樂器,搭著成逍的肩,埋頭在他的肩際。
有人帶頭鼓起掌來,趙影的眼眶有些溼潤,跟著鼓起掌來。
其他三人散開時,成逍忽然重新端起麥:“另外今天我想感謝一個人,感謝她特意來到這裡爲我踐行。”
趙影下意識的看向葉葉,她雙手交握支在桌上擋住了半張面孔,此刻正靜靜地凝望著舞臺上的成逍。
然而成逍並沒有看向葉葉,也沒有看燈光昏暗的場下的任何人,他只是彷彿自語一般:“我希望她在未來的日子裡,能夠隨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愛自己想愛的人。即使永遠不知道自己有多美好,也能永遠被愛她的人捧在掌心。”
趙影原是笑著鼓掌,動作隨著成逍的話語卻放慢了下來。
她看見葉葉的目光看向自己,又飛快地轉開。
她覺得內心有一處地方被輕柔而快速地碰觸了一下,但那感覺太模糊,甚至捕捉不到那是什麼。
就在趙影處於迷惑、驚訝與不知所措的複雜漩渦當中時,聽見彭彬吹了一聲口哨:“掌聲有請逐心樂隊的新主唱,瀟瀟!”
趙影這才中混沌中回過一絲清明,震驚地看向舞臺上那個豔光四射的少女。
光澤閃亮的齊耳短髮,小煙燻的妝容使她看起來綜合了嫵媚與倔強,銀白色亮片的包身短裙、超厚底鞋使這個原本就高挑的女孩看起像個來自未來的女戰士。
趙影花了一分鐘的時間,才確認舞臺上跟著樂隊的鼓點與喧囂,閉著雙眼彎著膝陶醉地唱著搖滾的美女真的是寧瀟瀟。
她驚得移不開目光,就連成逍返回桌邊也沒有發現。
成逍看著趙影驚詫而專注的目光,只靜靜地站在一旁,陪著她一起聽完整首舞曲。
直到最後一個鼓點落下,寧瀟瀟按著衣裳領口,彎腰鞠躬,成逍纔開口:“你們認識?”
趙影無意識地回答:“朋友的……朋友。”
“陸靳泓的朋友?”成逍坐在了趙影身側的空座。
趙影不無驚訝:“你認識他?”
成逍撇開臉,將杯中剩下的雞尾酒飲盡:“慕名。”
“他名氣有這麼大嗎?連高三的人都認識他?”
成逍看著趙影隨著提起陸靳泓而發亮的眼神,微微垂下眸子:“我關注的人,關注他而已。”
“啊?”趙影有點繞不過彎來,眉毛不由自主地打了個結。
好在,成逍並沒有打算進一步聊這個話題,目光轉向已經跳下臺來的寧瀟瀟。
她正撩著耳邊的頭髮,向他們走來。
“居然會在這裡遇見你,好巧。”寧瀟瀟婷婷嫋嫋地立在趙影面前。
趙影侷促地站起身,居然有種莫名其妙的愧疚感。
“我邀請她來的。”成逍將趙影拉坐下,指著桌對面的椅子,“坐下聊。”
寧瀟瀟一笑,拉開椅子坐在趙影正對面:“喬來找我的時候,我以爲前主唱會是女生,倒沒想到是你。”
“我也沒料到是你。”
兩人語氣熟稔,顯然在爲民時候就已經相識。
寧瀟瀟轉學在6班,而成逍是3班,大概這就是兩個年級名人之間的相互慕名,趙影心想。
“就算要去北京唸書,你也沒必要退團。既然這麼喜歡這裡,偶爾回來再唱唱不是挺好。”寧瀟瀟的指尖塗著銀白色的甲油,輕敲著桌面,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你比起我更適合他們,”成逍向後靠在椅背上,“不是喜歡就要佔爲己有,看著它找到更合適的人,不是更好?”
“我總覺得你不是在說樂隊。”寧瀟瀟挑眉笑著。
“什麼都一樣。”成逍語氣閒適。
“是嗎……”寧瀟瀟點點頭,“那也許我確實更適合‘逐心’,愛就要追求極致,音樂如此,其他也一樣。”
趙影覺得自己像誤入大人世界的小屁孩,完全插不進話。
寧瀟瀟問:“能不能幫我要杯喝的,跟她這杯一樣。”
成逍沉默了一下,起身離開。
寧瀟瀟向前一點,一手託在耳後,眸光晶亮地看向趙影:“在這裡遇見你,真是嚇我一跳。”
“我也是。”趙影老老實實地答。
寧瀟瀟聞言,笑容更深,但不知道怎的,趙影卻看著這笑容有種脊樑發涼的感覺。
“你猜,現在阿泓在做什麼?”寧瀟瀟的眼神,在明滅的燈光裡嫵媚中帶著若有似無的挑釁。
趙影糯糯地答:“現在應該在去極道的路上。”
寧瀟瀟食指比了個NO:“這會還早,他還在咖啡店,半小時後纔會去極道。”
“咖啡店?”
“你不知道,是嗎?”寧瀟瀟聳肩,“每週末他打兩份工,週六整晚,週日全天,先咖啡店然後去跆拳道館。如果咖啡店生意好,週六也全天。”
可陸靳泓明明說過,只是因爲最近課業不忙,週末纔去極道幫幫忙,順便鍛鍊鍛鍊。
趙影生生地吞下疑問,比起寧瀟瀟,她更願意直接向陸靳泓求證。
“在海口的時候,他也經常去各種地方打工掙生活費。雖然我爸給他的零花比給我的還多,可他還是沒間斷過打工。除了,跟我爸打賭的那半年。”
“什麼賭?”趙影依稀記得陸靳泓說過是因爲打賭贏了,才能獨自回到楠都念書。
寧瀟瀟說:“考初三的主課試卷,門門優秀。”
“回來前?初一的時候?”
寧瀟瀟嗯哼了聲:“所以那半年,他幾乎紮在書堆裡,除了睡覺,其餘時間都在念書。我沒有見他分出一絲一毫的精力去做別的事。”
趙影這才恍然大悟,爲什麼陸靳泓回到爲民之後,忽然成了年級裡學霸級的人物。
但不她卻並不怎麼吃驚。
陸靳泓的性格,她很多年前就知道了,正如他可以默不作聲地憋著一股勁,徹底改掉南邊的方言,爲了達成目的,他可以完成許多看似不可能的事情。
遠遠看見成逍端了酒杯從小樓裡走出,寧瀟瀟的眼神晃了一下:“阿泓沒有安全感,經濟獨立才能讓他安心。陳趙影,你不覺得,他現在過的太苦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