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給分外寂靜的庭院披上了一層銀霜，空曠的城頭看不到巡邏將士的身影，只能見到火把搖曳的光芒。傑迪?盧克斯迎著銳利的夜風站在一處塔樓腳下，背靠著堅硬粗糙的條石，把目光投向城外的茫茫夜色之中。

蠻獸人大軍的營寨就設在誓約河對岸，黑沉沉的帳篷一直綿延到視野的盡頭，營火徹夜不息，照亮了半邊的天空。無數聲音粗嘎的談笑聲遠遠傳來，雖然聽不到具體內容，卻能夠從中感受到某種極爲彪悍野蠻的味道。生活在自然條件極爲惡劣的亞伯拉罕大沙漠的蠻獸人生來就是優秀的戰士，而且視英勇戰死爲靈魂迴歸月宮殿堂的最佳途徑，幾百年來，一直是獅鷲帝國西部邊界的心腹大患。

五年之前，蠻獸人部族曾經出現了一位實力強悍、野心勃勃的首領，他的名字已經湮滅於時光的沖刷當中，不再被人提起，不過在他麾下蠻獸人大軍的猛烈進攻之下，曾經被視爲無法攻破的塔爾隆要塞搖搖欲墜，駐守要塞的鋼拳騎士團也遭受重創，幾乎在戰後被廢除了編制。如果不是當時還只是一介見習巡禮者的托馬德?安子爵力挽狂瀾，在蠻獸人之王攻上城頭之後予以其毀滅性打擊，那麼現在獅鷲帝國是否依然保有西風郡，實在是個不好回答的問題。

然而時過境遷，當年的戰爭英雄這一次卻站在帝國的對立面上，曾經被他力阻於堅城之下的蠻獸人大軍長驅直入，圍困西風郡城，這在獅鷲帝國建國以來，還是第一次。

難以形容的羞辱和忿怒讓李維六十五世陛下的判斷力發生了致命的誤差，在長達三個小時的接風酒宴之後，他做出了一個聽上去很有道理的決定。集中現有的全部軍力，牢牢守住西風郡城這座重要城市，而後發佈帝國總徵召令，積蓄足夠的力量，一舉完成反攻。

沒有人願意在皇帝陛下盛怒不息的時候提出反對意見，或者說絕大多數諸侯領主根本沒有察覺問題的眼光，這一方面是幾十年安逸的生活讓他們的信心過於膨脹，另一方面則是相關情報的匱乏，讓他們無法做出冷靜和正確的判斷。

傑迪的嘴角不可避免的向上彎出一個嘲諷的弧度。他並不是所有人之中眼光最長遠、頭腦最清醒的，然而無論是情報總管大臣還是新任討伐軍統帥全都一言不發，身爲霍夫曼家族一員的他也沒有提出反對意見的*。不知道是否因爲與巴米利揚總管走得太近，皇帝陛下雖然對傑迪還表現出尊重的態度，卻並不是非常想要聽到他的意見。

軍事會議在一片讚揚之中落下帷幕，短暫得活像是接風宴會之後的小插曲。傑迪找了個垛口倚著胳膊，讓自己的面龐沐浴在城外吹拂的冷風之中。銀月的光芒業已偏斜，而一輪紅月正在從遠方冉冉升起，尤爲沉暗清冷的夜色之中，傑迪突然聽到了身後傳來的腳步聲。

“傑迪?盧克斯大師，原來您在這裡欣賞風景吶?！卑兔桌麚P總管美妙柔和的聲音打破了夜的沉寂，“可惜風景雖美，卻終歸對眼前越發急迫的局勢無補，難道您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嗎？”

“皇帝陛下已經做出了決定，衆多廷臣和諸侯領主全都交口稱讚，連您也不例外?！眰艿蠜]有回頭，語氣辛辣、直截了當的諷刺說，“巴米利揚總管大人，我只是一介地方領主的家臣，有什麼資格在這麼重要的軍事會議上發言呢？”

“您可是得到陛下深深看重的顧問吶?！卑兔桌麚P總管完全沒因爲受到諷刺而退縮，“傑迪大師，我不相信您會贊同陛下的作戰方案，集中全部軍力龜縮防禦西風郡城，這簡直就是把整個帝國西境交給了那些蠻獸人任意蹂躪?！?

傑迪回過頭來，頗具深意的看了情報總管大臣一眼?！斑@難道不是您想要看到的結果嗎？”他說話的語氣雖輕，話裡的意思卻沉重如鐵塊，“巴米利揚總管大人，這些蠻獸人難道不是在一隻無形手掌的操縱之下，一步一步實現著托馬德?安子爵的宏偉計劃嗎？”

巴米利揚總管沒有露出動搖的表情，不過這並不能夠說明什麼，通過面部細微表情變化而揣測一位掌控不眠之眼情報網數十年的資深重臣，至少傑迪?盧克斯完全沒有抱著這種不切實際的妄想。

“這不符合……計劃?！倍虝旱某聊?，巴米利揚總管字斟句酌的開口說，“我不能否認與那個人有過一些較爲密切的關係，也不能否認曾經爲他提供過方便……甚至支持。但是這並非我想要看到的結果，蠻獸人是一股極爲寶貴的戰鬥力，帝國大軍也是，在即將到來的恐怖災難面前，每一分力量都是絕對不允許浪費的……我不知道是因爲那個人的野心膨脹，還是發生了什麼別的變故，總之……”

他的聲音突然頓住了，接下來的語氣頗有自嘲的味道，“傑迪大師，雖然這聽上去有些難以接受，但是我希望您能夠相信我對於這個帝國的忠誠與熱愛?！?

“我很想相信您，總管大人?！眰艿线@一次並沒有在語氣裡面蘊藏著辛辣的諷刺，反而顯得非常認真，“但是我不能冒險，因爲……”

傑迪?盧克斯沒有來得及說出自己的理由，因爲就在巴米利揚總管露出認真傾聽的表情之時，身後的蠻獸人營地轟然響起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喧譁，“嘿呀，嘿呀！烏斯蓋?哈??！”有節奏的吶喊聲連整個西風郡城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兩人都用最快的速度轉身，朝著誓約河對岸望去。蠻獸人的營地中間已經堆起了一座巨大無比的篝火，宛如一位身披橙黃色斗篷的巨人，屹立在無數低矮的帳篷之間。就在篝火的前面，一根足有二十多米的粗大樹幹被立了起來，一面傑迪從未見過的龐大旗幟在樹幹的頂端獵獵飛揚，以極其張揚霸烈的姿態，顯露出咄咄逼人的氣勢。

旗幟上面的圖案尤其令人心悸，那是一把蒼白如死人骨骼的鋸齒長劍，劍柄末端是個戴著王冠的頭骨，劍刃一半被鮮血染紅，底色漆黑如夜。傑迪盯著那面旗幟看了許久，突然有些眩暈的感覺，彷彿身體之中的力量被一下子抽走了不少。

“諸神在上，那是蠻獸王旗……”身邊的巴米利揚總管用格外苦澀的語氣喃喃自語說，“五年之前，曾經險些攻破塔爾隆要塞的蠻獸王旗，這一次又出現在西風郡城城外……難道亞伯拉罕大沙漠又一次出現了一位蠻獸人之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