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神種,著實有著自己的非凡之處。
受了那么重傷勢的劉笙在短短半個月的光景中便恢復(fù)了過來,徐寒一顆懸著的心終于也隨即放下。不過心底卻免不了暗暗驚駭,這神種之軀的恢復(fù)能力幾乎到了可以與肉身地仙境修士不相上下的水平。
眾人再次從漠煙城啟程,穿越橫于三國交界處的鹿角原。
時隔一年,關(guān)于鹿角原匪盜橫行的事情已經(jīng)過去許久,邊塞上的行腳商人也證實了這一點,不過徐寒對此也并未完全放下心來,畢竟那位高居在牙奇山上的仙人大能似乎從一開始便對他盯著不放,保不齊此番途徑鹿角原,那位仙人會不會再次出手。
不過事實卻證明,此番是徐寒杯弓蛇影了一些,直到七日之后他們穿過了荒涼的鹿角原,抵達(dá)那座大周聳立了數(shù)百年的劍龍關(guān)時,一行人也并未遭遇到任何的攻擊。
一行人在那劍龍關(guān)外站定,方子魚忽的走上前來立到了徐寒的身側(cè),她仰頭看著那道巍峨的雄關(guān),嘴里幽幽嘆道:“回來了。”
徐寒側(cè)眸看了女孩一眼,笑了笑,說道:“嗯,回來了?!?
轟隆!
這時諸人眼前那座巨大關(guān)門忽的緩緩打開,一排排騎著高頭大馬,身著白色甲胄的士卒從關(guān)門內(nèi)走出。
他們的器宇不凡,渾身上下都洋溢著濃郁且不可一世的戰(zhàn)意,那隊列整齊,雖然未有刻意做些什么,但當(dāng)這群甲士出現(xiàn)之時,立于關(guān)外風(fēng)塵仆仆的眾人皆是免不了在這股氣勢之下面色一變。
不明所以的李定賢寧煙等人更是下意識的提起了手中的刀劍,目光警惕的看著那自劍龍關(guān)中涌出的甲士——夏周二國的仇怨由來已久,雖然此番是為求和而來,但本能的警惕還是讓諸人做出了下意識的動作。
徐寒自然也感受到了這一點,他回過頭看了李定賢等人一眼,說來奇怪,諸人似乎已經(jīng)默許了徐寒的地位一般,只是這一道目光投來,他們便極為識趣的收起了手中的刀劍,這一點,就連李定賢也不例外。
而徐寒對此卻并未表現(xiàn)出太多的詫異,似乎于他看來這一切都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
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然后看向那群甲士之中為首的一位青年。
那青年與這諸多甲士格格不入,他穿著一件白色長衫,未著半點甲胄,此刻也正看著徐寒,烏黑的眸子中似乎有些許笑意在縈繞。
“如今我該稱呼徐兄為少府主還是閣主大人?亦或者徐大仙人?”那青年瞇著眼睛打量了徐寒一會,忽的拱手言道。
徐寒同樣拱手,問道:“那如今徐某又該稱呼你為周兄還是牧王爺呢?”
此話一出,二人目光再次對視,隨即皆是相視一笑。
......
周章,或者說牧青山領(lǐng)著諸人走入了劍龍關(guān),天色尚早。徐寒等人并無在此歇息的意思,穿過劍龍關(guān)還要繼續(xù)向前趕路,牧青山也并未挽留,而是一路隨行相送。
“徐兄前去長安是為大夏做說客的嗎?”下了戰(zhàn)馬與徐寒而行的牧青山在走入劍龍關(guān)的大門之后,忽的問道。
“的確?!贝耸伦匀粵]有遮遮掩掩的必要,徐寒點了點頭說道,隨即眉頭一挑又反問道:“怎么?牧王爺有何賜教?”
“算不得賜教。”牧青山搖頭笑道:“只是若是徐兄真的是為此前去的話,那恐怕徐兄還得再快上一些?!?
徐寒聽出了些許牧青山此言之中的話外有話,他不禁又問道:“何意?”
牧青山側(cè)頭看向身旁那位身材壯碩如銅人一般中年男子,徐寒記得此人,化作牧良,乃是當(dāng)年牧家老王爺?shù)臉幼?,也是曾?jīng)北疆王牧極的左膀右臂,此人在這時于懷中掏出了一封書信遞到了徐寒面前。
徐寒接過此物,定睛看去。
卻見那是一份書信,上面的紅色封蠟雖然已經(jīng)被拆開,但身為曾經(jīng)的天策府府主的徐寒還是一眼便認(rèn)出了此印是天策府獨有。
徐寒在看見這封蠟時便暗覺不妙,故而未作多想便趕忙拿出了信封中信紙,將之在手中攤開細(xì)細(xì)看去。
“昏君失德,天人公憤。欲立邪教而陷忠賢,欲親鬼魅而遠(yuǎn)良臣。置邊關(guān)愁苦于不顧,置百姓流離于惘聞。今受大楚圣皇之名,欲行大逆之事。愿負(fù)千載惡名,還寰宇以清明,鑄黎民以長安。君滿門忠烈,此請雖有悖常倫,但請念天下蒼生為重,助我等行此大事,不負(fù)百姓厚愛。”
此信讀來,字字字正腔圓,通篇滿是大義蒼生,若是不知其人,要換做早些光景徐寒想來還會為寫出這樣書信之人的風(fēng)骨而暗暗心折,但此時他卻是沒了這份心思,在讀完此信之后,徐寒的心頭便是一沉,他抬起頭看向身前的牧青山沉眸問道:“此信...”
“三日之前便送到此處,估摸著若是鹿先生他們快一些此刻一切都應(yīng)該早已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钡捨闯隹?,牧青山便早已猜到了徐寒所問何事,笑盈盈的便回答了他的問題,而后又言道:“所以徐兄若是想要做大夏的說客,此刻就得再快上一些了?!?
當(dāng)然他這話并未說完,徐寒自然是大夏的說客,但更是這世上最不愿意看見秦可卿出事的那一個人。
徐寒點了點頭,他將信封遞回了牧良手中,然后再次看向牧青山問道:“那牧王爺這一次又準(zhǔn)備站在哪一邊呢?”
牧青山淡淡一笑:“牧家為了大周,如今只剩下了我與良叔二人,牧家軍為了黎民蒼生,三十萬大軍如今只剩下五萬不到,我們做得夠多了,所以這一次,我們誰也不幫。”
這是一個徐寒預(yù)料之外的回答,他不由得一愣,隨后目光上下打量起了牧青山。
無論是當(dāng)年玲瓏閣中的周章,還是此刻這手握大權(quán)的北疆王,牧青山都始終是一派胸有成竹的恬靜模樣,但這份恬靜的深處卻也始終藏著一些徐寒看不透的東西。在這一點上,他與牧極倒是頗為相似。
徐寒見他如此自然也不能再多言些什么,恰巧此刻諸人已經(jīng)行到了劍龍關(guān)外,牧青山隨即停下了自己的步伐,朝著徐寒拱手一拜:“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徐兄路上一切至少冀州境內(nèi)我都早已為徐兄打點過,徐兄大可放心,至于其他牧某就只能祝徐兄一切順利了?!?
徐寒倒是未有想到牧青山如此果決,他也很快朝著牧青山拱手一拜,言道:“謝過牧王爺?!?
說罷這話徐寒也沒了遲疑便領(lǐng)著諸人邁步離去。
......
此時一值九月中旬,大周境內(nèi)的天氣比起大夏要冷上幾分,尤其是在夜里。
離開劍龍關(guān)后,趕了一天路的眾人在一處平地上安營扎寨,畢竟這大周不比大夏,加上局勢動蕩如此多人招搖的入城終歸免不了引來有心之人的懷疑,徐寒不愿招惹是非因此便決定在野外休整。
吃過干糧,諸人大抵已經(jīng)睡下。
這時方子魚忽的湊到了徐寒的跟前,皺著眉頭言道:“姓徐的你真的要先走嗎?”
已經(jīng)打點好一切準(zhǔn)備動身的徐寒側(cè)頭看了方子魚一眼,點了點頭說道:“嗯?!?
“我覺得那個姓牧的有古怪?!狈阶郁~思慮了一會,又才言道,她大抵也知道秦可卿對于徐寒的重要性,因此說出這番話想來也是思慮了良久。
“何出此言呢?”徐寒聞言有些奇怪,當(dāng)初玲瓏閣中,陳玄機、方子魚、周章三人都是師承鐘長恨門下,也算得上師出同門,方子魚的懷疑倒是出乎徐寒的預(yù)料。
似乎看出了徐寒的疑惑,方子魚咬了咬牙言道:“你想啊,當(dāng)初長安之變時,那姓牧的明知道那些老家伙的算計卻對你閉口不言,很明顯他與那些家伙是穿一條褲子的,今日他所說的一切未必便是真的,保不齊很可能便是為了引你入甕而設(shè)下的圈套。”
“況且天策府廢了那么大的功夫才將可卿送到了皇帝的位置,這才一年多的光景怎么就忽然變了心腸?”
方子魚擔(dān)憂并不能所毫無道理,但徐寒還是在那之后問道:“你不相信牧兄的為人?”
方子魚大概是有些心急,語調(diào)也在那時高了幾分,她跺了跺腳言道:“人是會變的!”
徐寒目光平靜的看著此刻的方子魚,看著她眸中某些即將翻涌而出的東西。他知道即使到了這時,方子魚依然對于陳玄機的事情耿耿于懷,他無法去磨平這樣的傷痕,只能言道:“但有些人是不會變的。”
“你怎么知道牧青山?jīng)]有變!”方子魚不解道。
徐寒笑了笑,說道:“我說的不是他...”
“是我。”
方子魚一愣,她眸中憤怒、焦急、困惑在那一瞬間盡數(shù)消融。
徐寒不會變,就像當(dāng)初他們相遇在玲瓏閣的重矩峰上一般,他始終是那個可以對敵人提起間、握起拳頭,轉(zhuǎn)身卻又能為朋友佝下身子,拾起柴火烤紅薯的徐寒。
他根本不在意牧青山是否騙他,他只是向確保秦可卿的安全,就是這么簡單到愚蠢的邏輯。
方子魚握緊的拳頭松了下來,她烏黑的眸子中忽的蕩開了一抹笑意,她盯著徐寒輕聲說道:“我懂了。”
徐寒點了點頭,又看了看周遭的諸人,拱手言道:“此處就擺脫諸位了,徐某先行一步?!?
說罷徐寒又看向方子魚,伸手摸了摸女孩的腦袋,在對方詫異的目光下笑道:“放心吧,我會沒事的,到時候我還要和你一起去陳國,把陳玄機那個負(fù)心漢揪出來暴打一頓。”
方子魚聽聞這話,頓時展顏一笑,她重重的點了點頭,言道:“嗯!打死那個姓陳的?!?
徐寒再次轉(zhuǎn)身看了看身旁的玄兒與嗷嗚,還有那蹲在一旁心高氣傲的黃猴,輕聲言道:“走啦!”
說罷身子一躍便朝著夜色中遁去,玄兒見狀趕忙跳到了徐寒的肩頭,一旁的嗷嗚在地上狂奔,奈何追不上身為仙人的徐寒的速度,只能使出吃奶的力氣一邊跑一邊朝著漸漸遠(yuǎn)去的徐寒的背影叫喚。黃猴見狀捂了捂自己的額頭,然后飛速上前一只手便舉起了嗷嗚看上去比他大出數(shù)倍的身子,在狗子目瞪口呆的驚悚神情下高高躍起,追上了遠(yuǎn)去的徐寒。
噗嗤。
見著這番情形的方子魚終于破涕為笑,她朝著徐寒遠(yuǎn)去的背影大聲喊道:“姓徐的,見到了我爹別忘了告訴他,別死太早,我娘可不愿意他這么早就去看她!”
徐寒的身影在這時早已消失在夜色中,只有一道聲音從遠(yuǎn)處傳來。
“好。”
......
劍龍關(guān),北疆王府。
一道月光順著府門的縫隙射入了大殿之中。
那道月光落在了一樣光滑的事物之上,折射出了一道雪白的光線,明晃晃的與這昏暗的大殿格格不入。
那是一把刀,一把靜默如石雕,卻又猙獰如惡獸的刀。
它倒插在王府大殿的地面上,像是在等待某人前來將之拔出,然后仙人伏首、蛟龍低頭。
“這一次,我們真的只是看嗎?”王府中忽的響起一道沉悶的聲音,年過四十兩鬢已生白霜的牧良走到了大殿的正中,仰頭看向那立于大殿的高臺之上的青年。
他的模樣被淹沒在大殿的黑暗之中,但借著刀身折射的刀光,牧良依然能夠依稀的看清那人的輪廓——卻是與他那位已死的叔叔驚人的相似。
而事實上卻不止是容貌,就連行事的風(fēng)格以及那深沉的性子,對方也在這近兩年的光景中與牧極越來越相似。
這讓牧良多少有些不安。
“不是這一次?!备吲_上忽然傳來的聲音打斷了此刻牧良心頭的憂慮。
“嗯?”牧良的臉上浮出了困惑之色。
這時高臺上的男人站起了身子,他緩緩邁出步子,走下了那高臺。
“是從此以后。”牧青山再次言道。
而這話卻讓牧良愈發(fā)的疑惑,他不禁問道:“何意?”
邁步而下與牧良擦身而過的牧青山聞言轉(zhuǎn)過了頭,看向牧良言道:“殷姨近來如何?”
牧青山口中的殷姨,名叫殷梨白,是冀州名門之后,一年多前牧青山以北疆王的身份做媒撮合她與牧良的婚事。
提及妻子,牧良剛毅的臉上少見的浮出一抹柔色,他回應(yīng)道:“小殷知書達(dá)理,家中一切有她打點自是無憂。”
“嗯?!蹦燎嗌近c了點頭,又再問道:“良叔有多久未有歸家了?”
牧良臉有愧色的言道:“已有半年了。”
“那便回家看看吧?!?
“嗯?如今亡楚舉旗,大有吞并天下之事,而徐寒此行亦極有可能說服陛下與大夏兵合一處,這正值用人之際,我豈能...”牧良不解道。
但他的話并未說完便被牧青山打斷,那男人有條不紊的淡淡言道:“朝廷這兩年來雖然一直削減冀州銀兩,但征兵之事也未有如期而行,此刻府中單單白銀便有兩百萬之巨,你可紛發(fā)下去,五萬牧家軍一人大抵能分得四十兩白銀,加上軍中糧草每人亦可得十余擔(dān)。另外軍田尚有數(shù)萬畝,你亦可將之按人頭分賞,屆時是于此安身,還是變賣都由他們自己做主?!?
牧良是個聰明人,但他卻聽不懂牧青山這一番話,他不禁再問道:“青山,你這是什么意思?”
“牧家也好,牧家軍也罷這些年來已經(jīng)為大周做得足夠多了,付出的也足夠多。大楚要復(fù)國,五萬牧家軍不過杯水車薪,陛下要出兵大楚...”
“南有天斗軍,北有趙褚手中的十萬大戟士,犯不著要我這手中五萬殘兵老卒。他們隨著牧家榮辱浮沉這么多年,也該好好過些安生日子了?!?
牧良瞪大了眼睛聽完了牧青山這一番話,這一次他確實聽懂了一些,但他卻無法接受這個駭人的事實,他有想過有朝一日連同他在內(nèi)的這五萬牧家軍戰(zhàn)死沙場,卻從未想過會有解甲歸田的一天。
牧青山伸手拍了拍還在怔怔出神的牧良的肩膀,與牧極如出一轍的冰冷的臉上浮出一抹笑意:“殷姨是個好妻子,良叔也該好好休息一下了,這些年為牧家東奔西走,出生入死...”
牧青山說道這處頓了頓,過了好一會之后方才柔聲言道:“辛苦牧叔了?!?
說罷這話,牧青山忽的轉(zhuǎn)過了頭,邁步走到了那把靜默的長刀前。
然后他伸出手握住了刀柄,那一刻一股浩然的氣勢從他體內(nèi)爆開,虛掩著的大殿府門忽的被這股氣勁掀開,明媚的月光射入了昏暗的北疆王府。
它照亮了王府,照亮了牧青山眸中的決意,也照亮了牧良的一臉驚駭。
哐當(dāng)。
那把刀在這時被牧青山從地面拔出。
叮!
清澈又高亢的刀鳴響徹,像是久別重逢的故人在相互傾訴著些什么。
牧青山微微一笑,伸手撫摸著那把看似極為普通的長刀的刀身,言道:“不急,我這便帶你去尋那該死之人,這個仇...我們一起報...”
牧良在這時終于回過了神來,他大聲言道:“青山,你要去...”
他的話還未說完便生生停了下來,不是被什么打斷,而是那月光照耀的王府前早已沒了男人的身影,也沒了那刀的身影。
只有一道似有若無的聲音隱約傳來。
百載春秋護國門,十萬枯骨堆余生。
公候只知歌舞升,無人知我牧字魂。
但使老卒卸甲歸,可見鏡中白發(fā)生。
唯我此去問仙人,不降長生降禍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