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再次傳出千瀧熟悉的、空靈縹緲卻又極具穿透力的女性聲音：“沒錯，這就是你父親留下的神谷，可現在，它已經成了別人的囊中之物。”

這種聲音的出現，代表著所處的場景是一個特意營造的夢境里。千瀧頓時失望無比，很想立刻醒過來，卻又不知道怎樣才能脫離夢境。

“你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我總會出現在你營造的虛幻夢境里？”千瀧很惱火，陣陣紅色的光芒從體內透出，一股陰邪的氣息直指天空。劇烈的反應讓千瀧自己都嚇了一跳，他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會發那么大的脾氣，更不明白身上的氣息從何而來。

“你錯了，我給你營造的夢境從來都不是虛假的。第一個夢境早已驗證，第二個夢境也正在發生。而這個夢境，是為了保住你的性命。”空中的聲音毫無發怒的意思，依舊溫和。

“什么意思？”

“等你醒過來之后，你很快就會知道什么意思。我不能告訴你太多的東西，因為未來，我也無法預知，但一些基本的走勢，比如說你接下來將會是怎樣的處境，我還是可以知道的。做好準備，接下來的很長時光里，你將在戰斗中度過。除非是生死關頭，否則我不能為你伸出援手，我的每一次真實出手，都是有代價的。”

“等等，你能告訴我，鳳凰族與鳳凰的關系嗎？我一直覺得，我母親似乎對我隱瞞了什么。”千瀧突然想到這個問題，然后以極快的語速詢問，他不敢保證對方何時回終結夢境。

這個問題問出后，對方沉默了很久才緩緩傳出聲音：“真正的鳳凰在上萬年前就消失了，鳳凰城里從來就沒有真正的鳳凰存在過，傳承源上的鳳凰圖案，只是一種表意圖，只有你化形的時候才會變成上面的樣子。所謂朱雀、青鸞、金烏、鹓鶵、鴻鵠之屬，都是與鳳凰有血緣關系，并可能成為承載體的生命。”

“承載體？”

“嗯，就是真正鳳凰靈魂與精魄的容器，也叫做完*。其實在滅頂之災到來的時候，上古的鳳凰便已經造就了一個培育完*的地方，可惜它們沒有等到可以使用的完*，就走向了滅絕。在漫長的歲月里，那里誕生了很多的生命，比如說鳳凰城中那兩只自詡‘真正鳳凰后裔’的鳥類，還有青鸞的始祖畢方，以及至今已重生過三次的寒荒女尊暮雪遙。因為那個培植場剛剛啟用便被荒廢，所以他們并不完美，只能算是一種長生的強大生命體。關于承載體的事情我知道的也非常有限，畢竟是上萬年前的事情了。”

空中的聲音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不過你要記住，不管是自詡被傳承源認可的名義上的鳳凰，還是人族一支的鳳凰族，都不會是真正鳳凰的親族，而是敵人，不折不扣的生死大敵。時間到了，你該回去了。”

周圍的空間如霧般散開，千瀧睜開眼，感覺腹部被某種溫熱而沉重的東西壓著，他努力把頭向前彎起，李揚青憔悴的面孔毫無保留地全映入了他的瞳孔。見此狀，千瀧倍感驚訝，又想起昏迷前聽到的話語，不經淚盈眼眶，眼淚悄悄地流了出來。在歷經如此多的風波，知曉眾多駭人的真相后，千瀧覺得曾經信任的世界變得無比虛幻，只有憑借自己才能生存，誰都不可信任，包括奇異夢境的制造者。可現在他發現自己錯了，眼前養育了他十九年的人依然是可以信任的。哪怕李揚青曾經出于不知名的目的將他交易給冰輪，就沖現在的情景，千瀧依然愿意信任他。

感知到千瀧微小的動靜后，李揚青從沉睡狀態迅速回轉，抬頭四顧，看到千瀧忙著擦眼淚的樣子，居然長舒了一口氣。

“師父。”千瀧表情恢復漠然，想從床上起來，卻被李揚青抬手制止了。

“你知道嗎？他們都建議我殺了你，說實話，為了我們的計劃不外泄，我真的應該殺了你。可我下不了手。”李揚青的聲音有些沙啞，臉上帶著無奈的笑容。

“其他人想代您動手，你怕他們過來，所以就一直守著？”

李揚青點頭默認，繼續用沙啞的聲音說：“他們說你身上突然爆發出了一股很濃郁的邪氣，留著遲早是人間禍害。就算你愿意跟著我收復神烈疆土，也不能夠留在這世上。我告訴他們說，要殺的話就先殺了我，如果不是我一時貪心把千瀧秘密交易給冰輪解禁貔貅禁制，那千瀧就不會出事，他就會一直好好的。當時自然是不歡而散了，可我知道他們肯定不會就這樣算了，所以就一直守著。”

“師父，謝謝你。”

“你謝我干嘛？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千瀧，你一定很恨我吧？你別叫我師父了，我知道你不愿意這樣叫。”李揚青的表情比哭還要難看。

“不，師父，你想錯了。”千瀧從床上坐起，像小時候那樣把頭靠在李揚青的懷中：“在外面漂泊的日子里，我一直很想回凡藥閣，就像小時候在山里迷了路，我就會努力找吃的，一直撐到你來找我為止，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找到我。當知道真相后，我真的恨過你。我甚至想永遠不再回凡藥閣。可十九年的時間怎么可能說忘就忘呢？何況你為了我還送了很多名藥去北春谷呢。我還是忍不住回來了，我就像一個緊張的孩子般，用殘像通知了守山門的老藥師我回來了，一邊躲在暗處看你的反應。當時我看到你的表情之后，我真的想哭了，因為你還是在乎我，發自內心的在乎。”

“那你后來為什么還要偷窺我和幾位長老呢？你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嗎？”

“因為我害怕，我不知道這種安寧的日子還能持續多久，我知道凡藥閣很快就要撕下濟世救人的面紗了，過去的日子將一去不復返，所以……”

“所以你想知道我們究竟在做些什么樣的事情，好加以破壞，或者至少是有個心理準備，對嗎？”李揚青輕輕地撫摸千瀧的脊背，補充了千瀧停頓未說的話語。

千瀧清楚李揚青是害怕他說出別的答案，才搶著說了，千瀧點頭默認。事實上，千瀧還有個很重要的私心，就是想通過李揚青等人少有的交談，得知一些神烈的史料，進而探尋鳳凰城覆滅與神烈王朝傾全朝之力與龍族對抗是否有某種內在的聯系。

李揚青將千瀧推開，一本正經地問：“千瀧，你想知道你的真實身世嗎？”

“想。”在心里，一種莫名的沖動慫恿千瀧表現出非常強烈的渴望，可他忍住了，微微一笑，用緩慢的語氣說：“呵呵，你不是說我是你進山采藥時從猴子手里搶來的嗎？”。

“你確實是我搶來的，不過不是從猴子手上，而是從一群奇怪的生命手里。”

“奇怪的生命？”

“嗯，”李揚青的眼中透出回憶遙遠時光的厚重感：“那是二十多年前，我去寒荒找尋一種奇藥，不是給凡人治病，而是讓我師妹玥瀾的境界從初帝順利進入玄帝境界的藥物的主料。寒荒不同于雷音大陸，它的面積不算大，我很快就找到了那種藥材。正當我準備返回的時候，一座常年被冰雪覆蓋的小山包突然發生震動，隨即有恢復了平靜，山包里面好像有什么東西。我有些好奇，就把雪全部吹開了，然后就發現了一個殘破的陣法。”

李揚青停頓一下，又繼續說：“雖然陣法是殘破的，但我卻破不開來。當時我不急著趕回去，就想好好研究一下這個陣法，想學會后用來封印一些密地，畢竟要復國的話，強大的手段必須是越多越好。可我還沒來得及仔細感應，陣法后面便傳來了非常刺耳的聲音，給人的感覺像是利刃與利刃相互切割的聲響，聲音中包含著強烈的進食渴望，強烈到我直接就能感覺到那種聲音的渴望。然后陣法就被破壞了，里面刺出一只血肉模糊的腿，腿上的血液流下來，竟然在冰面腐蝕出一個個深洞。”

李揚青似乎意識到了說得很拖沓，又調整語氣說：“后來就是一場大戰，我里面的怪物很多，我一個人打不過，冰輪就在那個時候出現了，并幫我捕捉了幾個活的動物標本，然后我們就在一塊永凍冰里發現了你。從冰輪的表情我可以看出，她就是沖你來的。可她當時居然放棄了帶走你的計劃，并開出了非常高的條件，讓我撫養你。”

“什么條件？”千瀧問。

李揚青張口欲答，突然發覺整個房間的溫度都升高了不少，外面傳來各種驚叫的聲音。一聲清嘯穿透所有的阻礙，進入千瀧的耳膜。千瀧全身一陣，識海中的傳承源竟大放光芒，竟給千瀧一種它即將脫離識海的感覺。

傳承源的明黃光芒輕易地穿過識海，進入大腦其他部分，將千瀧整個腦袋映得透明，隱約可以看到腦漿的流動。兩束光芒在千瀧雙眼中匯聚，呈實體射穿屋頂，飛入空中，一路毫無阻礙地刺破凡藥閣的三層護山大陣，然后詭異地轉彎，匯入尚在十余里之外的烈火鳳凰的右眼中。明黃光束進入冰蛛女皇留下的陰影區域，陰影與光粒同時變成了一些細小的活著的生物，在烈火鳳凰的右眼中廝殺。

烈火鳳凰的身周和身后，常年郁積在山間的陰冷水霧被掃蕩一空，空中的云團也被蒸發一空，難得一見的陽光鋪天蓋地地灑下，許多喜陰植物快速枯死，還有些不甘心地耷拉著枝葉，全然沒有往日的生機勃勃。一些不明所以的水蟒、巨蜥、白霜蜘蛛和櫝槥鳥在地表和低空亂轉，發出各種各樣的怪叫，朝各個方向做出示威的動作，卻始終沒有注意到頭頂不到三百米處的龐然大物。它們習慣了陰暗潮濕、略帶溫熱的環境，即使抬頭往上看，也只能看到一團耀眼的紅斑，然后在反應過來之前雙目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