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心努力地在記憶中打撈自己被送到校醫院的情形,可是她無論怎么努力,都想不起自己究竟是被誰背過來的了。
難道不是她的某個室友嗎?
聽到秦翰的話,塵心就跟被潑了一桶冷水似的,霎時出了一身冷汗。腦子再怎么昏沉,也徹底清醒過來了。
“你……”
她掙扎著,發出了這天的第一個聲音。
“干嘛這么瞪我啊?不爽啊?少爺我還不爽呢。少爺我什么時候這樣伺候過別人啊?”
秦翰迎上她憤怒的目光,毫不客氣地回瞪。
“無恥!”塵心蓄了半天的力氣,終于將憤怒全部發泄在這兩個字中。
秦翰翹起嘴角,露出一個無賴的笑:“不過你病了也好。我背你來的時候正好大伙都在往教學樓走,這下全校都知道咱倆感情好了。”
塵心已經憤怒得忘了該如何表達。秦翰取起她額上的毛巾,再次浸進冷水重新擰干,“你睡一會兒吧。醒了就好了。”
塵心繼續拼了命地瞪他。如果目光能轉化為能量,秦翰大概已經被轟成一堆原子。秦翰有些無可奈何,“別這樣嘛。你就算想揍我,也得先把病養好才有力氣是不是?”
塵心知道自己現在和他斗也討不著便宜,索性把臉側到一邊不再理他。誰知臉頰還沒碰到枕頭,先碰到一只溫軟的手,“別亂動,毛巾掉了。”
塵心閃電般避開那只手,欲哭無淚。
她無可奈何地把目光投向空蕩蕩的天花板。
校醫院的病房很簡陋,頭頂除了一只吊扇,別無他物。有只壁虎一動不動地停在屋頂的一個角落里。就在塵心疑心它是不是死了的時候,它優哉游哉地拖著尾巴爬走了。
塵心不禁懊惱。就連一直比手指還小的壁虎都能過得這樣的從容自得,為什么她卻這樣左支右絀磕磕絆絆到處碰壁呢?
迷迷糊糊地瞇起了眼睛。算了。就這么睡一覺吧。秦翰雖然混賬,但是他的話也有道理。她再怎么討厭他,也得先養足了力氣才能和他計較。
秦翰卻突然唱起了歌。
雖然聲音很低,簡直就像是蚊子在哼哼,卻足以把塵心的意識重新喚醒。
“就算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痕,眉頭仍聚滿密云……”
《暗涌》!
塵心唱的時候被方倩偷拍,后來視頻又被放到“大賽官網”參與“決賽”的那首歌!
秦翰也不知是不是以為塵心已經睡著了,兩眼呆呆地看著窗外,有一句沒一句地輕聲哼哼。塵心暗想虧了這里沒別的病人,護士也不在,不然他還不得被轟出去?
“害怕悲劇重演,我的命中命中,越美麗的東西我愈不可碰……”
唱到這一句的時候,秦翰忽然頓住。
飄忽不定的目光忽然收了回來,定定地望進塵心眼睛里:“為什么唱這首歌?”
塵心甚至都沒意識到自己在看他唱歌,登時有些尷尬。秦翰卻似乎完全沒有留意到她躲閃的眼神,緊緊追問:“為什么?”
塵心決心和他冷戰到底。所以不說話。秦翰只好胡亂猜測:“你還忘不了那個人渣么?”塵心有些茫然,秦翰又說:“那個叫什么劉什么寧的。”
劉海寧。
塵心恨不得把額上的毛巾甩到秦翰臉上去。她現在最不想聽到的就是這三個字!之后又在心中冷笑。人渣?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不用這樣看著我。我不會把他怎么樣的。反正你們都分手了,反正他都有新女朋友了。不過如果你還是不爽,我可以找人教訓教訓他。嘿嘿,我有義務讓你開心。”
塵心一陣惡心,頭皮跟著發麻。心想虧了自己昨天一天沒吃飯。要是吃了,現在保準得全都吐出來!
“我唱得好聽么?我媽媽以前說我天生是做歌星的料。我幼兒園的時候得過第一名哦。”
塵心點點頭。好吧,確實不錯。
“我以前不會唱這首歌的。聽你唱了很多次才學會。”
塵心眨眨眼表示不以為然,心里卻有些異樣的詫異。他居然會一遍又一遍地看那個視頻?
——還故意學這首歌來唱給她聽?
怎么聽都覺得是騙人的。
意識清醒之后,身體的知覺也在慢慢地恢復。她能看得到頭頂玻璃瓶里的藥水在一滴滴地往下滴,卻感覺不到針管的存在。藥水太涼,手背似乎已經被凍麻了。她忍不住動了一下,想把手收進身上蓋著的薄毯下。誰知還沒收進去,卻被一只手先抓住了。
“冷吧?”秦翰帶著肯定的語氣問。隨即一手托在塵心的手掌下,另外一手覆在她的手腕附近輕輕摩挲著。手中的溫度一點一點地傳遞過來。塵心本能地想要把手抽回,卻又被秦翰緊緊抓住。“別亂動,還插著針呢。”
手背上的疼痛忽然變得尖銳起來,仿佛也是在向她提醒這個事實。
“我就是想讓你暖和點。”秦翰的解釋顯得有些多余,但依然說得鄭重其事,仿佛是想告訴塵心,他這么做并非是為了惹她生氣。
不知道是不是身體舒服的時候心情也會跟著變好。秦翰又給塵心捂了一會兒之后,塵心禮貌地低語:“謝謝。”
她到底不是鐵石心腸的人。
秦翰突然笑了。笑得像個突然被人夸獎的小孩。眉間眼角的笑意肆意張揚,但那眼神里分明居然還帶著點羞赧。
如果不是剛才她剛醒來時他霸道又無賴的那一面,塵心真要以為眼前的秦翰是冒充的。“你,死定了!”她還記得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秦翰和她說的第一句話。那個時候的秦翰,還是那么的囂張。
也是這份囂張,令塵心燃起了和他戰斗到底的斗志。
但是現在,秦翰居然在小心翼翼地托著她的手,揉捏著她冰冷的手腕。
動作輕柔,像捧著什么珍寶。
偏偏就在這時候,他用半開玩笑半
嘲弄的語氣說:“你的手指真粗。手形也不好看。”
塵心不知不覺多出來的些微的好感,被這句話擊得粉碎。
手指粗?手形扭曲?那是因為她從小就在繼母的小面館里端盤子洗碗,每天!
秦翰以為她是像何寶瓊那樣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呢?
“以后別打工了唄。”
塵心終于一個忍不住,脫口而出:“你管不著。”
聲音微弱得連自己都聽不清。
秦翰居然沒生氣,反而很是贊同地說:“我確實管不著。所以我說的話,只是出于對你的關心而提出的建議。你有權決定采不采納。”
塵心憤然扭頭。額頭上的毛巾徹底滑在枕上。秦翰只得放開了她的手,把毛巾浸在水里重新擰了一遍。“別這樣嘛。好好一個美女,燒壞腦子就不好了。來,轉過來——”
他越說,塵心就斗氣地把臉側得越偏。秦翰無可奈何,把毛巾丟回盆里,癱坐回那只小小的椅子里。
之前秦翰一直在一刻不停地說話,唱歌,喋喋不休,沒玩沒了。現在他忽然安靜下來,整個病房頓時像死一樣的寂靜。
“你回去吧。我沒事了。”久久之后,塵心低聲勸他。“以后別找我。”
秦翰不做聲。
“也別再——”
身邊忽然響起一陣音樂聲。秦翰掏出手機接電話,聽了一陣,說:“二樓……算了算了你等著吧,我下去。”
說著回頭向塵心匆匆說了一句“我下去一趟”就跑了出去。塵心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還是為秦翰的離開松了口氣。精神一松下來,整個人又開始犯困了。她疲倦地閉上眼睛,再次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狀態里。本想好好睡一覺,誰知沒一會兒,秦翰就蹬蹬蹬地回來了。塵心聽到他用不耐煩的語氣喊:“蘇塵心!起來!蘇塵心!”
塵心不理他。床架忽然“嘎吱嘎吱”地響,塵心只覺自己的上身正在被床架托起——睜眼一看,原來是秦翰把床架搖了起來,讓她從平躺變成了半躺。
秦翰把床架固定好,轉到床頭,獻寶似的拎起一只保溫瓶:“早餐來了。”
塵心搖搖頭,表示自己不想吃。
“我不餓。”
她胸口悶得慌,就算想吃也吃不下。
秦翰把保溫瓶的蓋子掀開,湊到她的鼻子底下:“只是白粥,什么都沒放的。你聞聞看,沒味道。”
果然是稀得不能再稀的米粥。秦翰用湯匙舀起一點點米汁送到她嘴邊:“燒成這樣,就算不餓也會渴的。你嘴唇都裂了。”他用哄小孩吃飯的口吻說:“來來來,乖,張嘴。”
塵心白了他一眼,最后還是乖乖地把粥喝了下去。再抬起眼簾時,就看到秦翰臉上浮起了一絲得意洋洋的笑。
真善變。塵心心里閃過這樣三個字。她下了決心。等她病好了,她要發個全世界都能看得到的公告,澄清這一切。
秦翰再怎么不要臉,也不至于再糾纏下去吧。
心里無數的念頭閃過去時,秦翰就一口一口地喂她喝粥,不一會兒竟然喝去了一小半。她是真的餓了。昨天整個白天都在車上,她暈車吃不下東西。下了車還沒來得及喝口水呢,就被何寶瓊趕了出來……
當真是一整天水米未進。
“你看,還說不餓。”片刻之后,秦翰把保溫瓶的瓶底亮出來給她看。“唉,有些人哪就是喜歡口不對心。心里明明很想要什么東西,嘴巴里硬說不要,然后真的得不到的時候又傷心得要死。做人為什么不能干脆點啊?餓了就吃渴了就喝,想啥說啥,才像個活人啊是不是?”
看來是塵心的配合讓他的心情又變好,話嘮又回來了。塵心撇撇嘴,“謝謝。”
塵心說得懶洋洋的,秦翰居然一本正經地回應:“應該的。”
“你不用去上課?秦翰回頭把保溫瓶放到桌上的時候,塵心問他。
秦翰不以為然:“上課?我很多年沒去上課了。反正上不上都是一樣的。”
塵心默然。他說得也對。他將來是要繼承家里的生意的,一紙文憑,可有可無。自己讀不來,大可以花錢買一個。讀書說難不難說容易也不容易,他不用勉強自己。
這便是有錢人的好處。
“不過既然你那么愛上課,以后我陪你去好了。我媽媽以前常說,我們要和外國客戶打交道,英語還是得學的。”
塵心頭皮一麻。
如果這家伙真的每天跟在她后面一起去上課……
那她就真的是怎么澄清都沒有用了!
“不行。”塵心果斷回絕。
“怎么不行了?我們學校又沒規定說不能旁聽別的專業的課。就這么說定了啊。聽說你這星期請假了,那么從下周開始吧。”
塵心急了:“你敢跟著我,我——”
秦翰挑挑眉毛:“你想怎么樣?打我嗎?隨便。如果是上次你踢我的那個程度,我還受得了。”秦翰頓了頓,又補充:“大不了我離你遠點咯,等你慢慢習慣了你就不討厭我了。”
塵心終于見識到了什么叫“臉皮比城墻還厚”。
真難以相信,他們這還只是第三次見面。
第一次,秦翰風風火火地闖進她的教室,把那張大猩猩的照片拍在她面前,恐嚇她。
第二次,她和秦翰在何寶瓊租住的居民樓下偶遇,秦翰不由分說地要她別和何寶瓊來往,結果被她踹了一腳。
第三次就是今天,她迷迷糊糊地醒過來,就聽到秦翰在自稱是她的男友……
這個過程,無論怎么看都太不正常了。
充分了解了秦翰的無賴之后,塵心知道自己和他理論是沒有用的。他是典型的自我為中心的那種人,自己認定了什么就是什么,別人無論怎么說都沒有用,也完全沒有道理可以講。
塵心想來想去,決定和他認真地討論一個問題:“秦翰
,那你知不知道,何寶瓊——”
“別提她。”秦翰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那樣炸毛了,“就因為她爸媽以前和我家一起做過生意,就因為和我同年生,就覺得我們應該怎么怎么的。其實就她一個人這么想也沒啥,但是沒事就往我家跑搞得好像我和她很熟又是怎么回事?還整天跟我家里人暗示我和她感情很好又是怎么回事?我年紀還小的時候也不明白,只是把她當朋友,等我發現她心里在想什么的時候已經太晚了。她把我全家都收買了。就連我家里的保姆阿姨都把她當少奶奶伺候。我說我對她沒意思,壓根就沒人信,你說氣不氣人?”
其實就在塵心第一次發現何寶瓊喜歡的人居然是秦翰的時候,她已經能猜到個大概。現在聽秦翰親口說出,反而有些異樣的感覺。
何寶瓊苦戀而不得,她又何嘗不是?
垂下眼簾。許慎之那句“對不起”猶在耳邊。對于何寶瓊,她現在只有同情。
因為她知道那種絕望的痛苦。
“還有!我警告你!以后不許你和她來往!”秦翰忽然十分嚴肅地下令,“她是個瘋子!把你趕出來算客氣的!以后還不知道會做什么事!”
塵心回擊:“你既然這么關心我,那就該離我遠點!”
“辦不到!”
秦翰眼里忽然閃過一絲難以言說的情緒,“現在說,太晚了。”
說罷拎起那只保溫瓶,走了出去。
塵心一直在校醫院躺到晚上。秦翰緊張兮兮地盯著醫生給她測體溫,又用自己的手背在她額上探過,才相信她的體溫已經恢復正常。吊針是不用打了,藥還是得吃。宿舍里沒人來。秦翰又說要背塵心回去。塵心氣得作勢要踹他,總算把他嚇得不敢靠近她周圍一米范圍以內。回到宿舍,秦翰在樓門口被宿管阿姨攔下,塵心總算是擺脫了這只跟了她一整天的跟屁蟲。
推門進去就愣住了。她那些本該還在何寶瓊那里的行李,居然整整齊齊地碼在床前。正發著愣,手機在床上“叮”的一聲。她這才想起來自己今天一整天都沒把手機帶在身上。打開一看,是個陌生的號碼發來的短信:“檢查一下你的東西有沒有落下的,如果少了什么就告訴我,我去管何寶瓊要。對了存一下我的手機號吧,這個號只有我家里人知道哦。你最親愛的=3=”
塵心盯著最后三個字符看了很久,才意識到這是個表示“親一個”的表情符號。這樣霸道無賴且不要臉的作風,除了秦翰還能有誰?她毫不猶豫地輸了個“滾”,然而拇指在確認發送鍵上放了很久,終于還是沒有按下去。
她把手機狠狠摔在床上,開始收拾那堆東西。誰知手機又響了,依然是秦翰的短信,“PS:我讓你同學給你帶飯了。多吃點,身體好有力氣才能揍我哈哈哈!”
秦翰那滿不在乎的笑容立刻又在腦海中浮現。塵心想,如果他就在眼前,她一定會狠狠地甩他一個巴掌。
但是現在她能做的只能是再次摔她那只可憐的手機。
正沮喪著,黃麗瑤推門進來,“塵心?秦翰讓我給你帶飯。趁熱吃吧。”
塵心躊躇一秒,從黃麗瑤手里接過了那只飯盒。
“謝謝。”說著又隨手把它放在自己的書桌上。
她沒想到給她帶飯的會是黃麗瑤。
如果是別人帶的,說不定她就當場丟出去了。在她一個人和秦翰作戰的時候,在這間宿舍里,只有黃麗瑤是支持她的。
她開始懷疑秦翰是不是已經把她們宿舍的情況摸了個透,所以知道她不會不買黃麗瑤的面子。
黃麗瑤有些擔心地看著她:“覺得怎么樣?還難受么?”
說不難受當然是假的。但她還是努力打起精神笑笑:“沒事,已經好了。今早謝謝你們。”
她還記得,今早就在她燒得不省人事的時候,是黃麗瑤一直在堅持著把她送去校醫院。
黃麗瑤臉上的擔憂反而加深了一層,她皺眉問:“真的?”
塵心終于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和秦翰沒事吧?
“我還能應付。”塵心正面回答。
黃麗瑤有些歉然地說:“塵心,其實她們說要找秦翰幫忙送你去醫院的時候,我不贊成。但是方倩一個招呼都不打就給秦翰打了電話,真不知道她們怎么想的。”
塵心鼻子一酸。這世界上好歹還有人在乎她的感受。她一下子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一把握住了黃麗瑤的手:“謝謝。謝謝。”
“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說啊。”黃麗瑤大方地拍她的肩膀。
接下來的幾天,塵心鐵了心裝起縮頭烏龜來。不接秦翰的電話,也不回他的短信。和宿舍里的人說好不準她們再幫秦翰帶東西回來,不然她就翻臉。于是秦翰的東西就再沒送進來過。跟著又寫了個長長的帖子發在校園BBS上,聲明自己決不接受什么冠軍稱號,也決不接受秦翰當她的男友。
可惜,同學們對“大賽”的話題似乎已經產生了審美疲勞。塵心的帖子發出去之后很快就“沉”了下去,連個回復的人都沒有。
大家對這件事的遺忘,來得比她想象的更快。
他們關注的只是過程。他們的參與也許只是為了在無聊的生活里找點樂子。結果?恐怕只有另外那些認真參與了“大賽”的女生們——還有何寶瓊會關心。
何寶瓊現在一定恨死她了吧?
從醫院回來以后,塵心就收到了何寶瓊的短信。何寶瓊質問她,既然她之前口口聲聲說自己不喜歡秦翰,為什么還要秦翰送她去醫院?
塵心知道這事肯定早就傳到她耳朵里了,于是給她打了很多次電話,想解釋為什么秦翰會送自己去醫院,至少要讓她知道不是她主動向秦翰求助的。但何寶瓊一次都沒有接過。
漸漸地就死心了。只要自己堅決不和秦翰來往,何寶瓊總有一天會明白。
時間會證明一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