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到了許慎之回來的日子。

塵心本來想先打個電話探探許慎之的態度，再決定接下來應該怎么做。但是在收到一條短信之后，她果斷地背上背包出了門，直奔許慎之家。

短信是秦翰發的：“今天我舊歷生日，晚上在堂會請朋友唱歌，六點鐘我在樓下等你。穿漂亮點哦，你親愛的翰~PS不用給我準備禮物，你來就行了，我有驚喜給你哦=3=”

塵心關上手機，出樓門的時候跟宿管阿姨打了個招呼：“如果看到有個男生來找蘇塵心，麻煩您告訴他一聲，我出去了。”

阿姨隨口答應，塵心看看周圍，做賊似的偷偷跑開。

秦翰的短信給了她兩個離開的理由。

第一個理由，她必須找個地方避開秦翰。

但，如果只是為了避開秦翰，她到哪里去都可以。所以第二個理由是：這條短信給了她上門去找許慎之的勇氣。

秦翰可以這樣厚臉皮地纏著她，她為什么不可以學著他的樣子去厚著臉皮纏許慎之？

許慎之并沒有女朋友。她用不了多久就要畢業了。只要她離開了這所學校，她就再也不用擔心他們在一起會影響他的聲譽。

塵心在發現這個事實之后，立刻就振作了起來。

而且馬上就有了新的目標。

在畢業前的時間里，無論遭受什么樣的打擊，都要和許慎之保持良好的關系——哪怕只是做師生，做朋友！

然后，無論他愿不愿意，都要守候在他身邊，把敵人通通趕走。

她甚至可以向何寶瓊學習……

從前她還有些不能理解何寶瓊，現在她全都明白了。

在愛的人面前，什么尊嚴，什么自我，什么驕傲，全都是假的。

只有愛是真的。

想通了這一點之后，塵心只覺得整個世界一片海闊天空。在海島上被許慎之拒絕、回來以后被何寶瓊掃地出門還受凍生病等等一連串事情引發的陰郁情緒，全都一掃而空。

她還有希望。

如果秦翰知道了自己發短信的結果竟然是這樣，會不會后悔得把他那臺Iphone4s摔在地上？

想象一下秦翰抓狂的表情，忽然有種惡作劇成功的愉悅。

讓你整我！

這種愉悅只保持到了海洋研究所許慎之家門口的時候。計算一下他們回來需要的時間，許慎之應該早就到家了。可是她站在門前按了許多次門鈴，許慎之都沒有出來開門。

塵心忐忑起來。

難道是……許慎之對自己避而不見？

她三步并作兩步跑下樓梯，掂起腳尖看許慎之的窗戶。看到許慎之房里沒有開燈的時候，終于稍稍松了口氣。

也許是路上耽誤了，也許是臨時去了什么地方。

一個人不可能一天到晚都呆在家里。

許慎之沒有向她報告去向的義務。

塵心默默地找了無數理由來安慰自己。她不敢給許慎之打電話或是發短信，也不敢聯絡許明之，因為依然擔心許慎之會故意避開自己。

那么，就等吧。

她走回許慎之門口，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開始的時候是挺胸收腹直挺挺地站著，十分鐘之后變成了靠著門框斜倚著。站了半個小時之后，塵心只覺腰酸腿疼，索性一屁股在門前的地毯上坐下。

天色越來越暗，樹梢上掛著的夕陽迅速隱去。從樓道的窗戶望出去，天空由淺藍慢慢地過渡成深藍。樓外的路燈亮起，有許多小飛蟲揮舞著翅膀在暖黃色的燈光里飛舞。

塵心坐在樓梯間的黑暗中，靜靜地仰望這個寧靜的世界。

一小時。許慎之沒有回來。兩小時。許慎之沒有回來。聚在路燈周圍的小蟲子越來越多，許慎之沒有回來。有人帶著疑惑的目光從她身邊走過，許慎之沒有回來。月亮爬到中天了，許慎之沒有回來。塵心靠在門上睡著了，許慎之沒有回來……

“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

不由自主地想起這句詞的時候，塵心對自己說，別喪氣，別抱怨，別不耐煩。

因為你正在等的，是一個真正值得你去等的人。

何況他說不定下一秒就回來了。

抱著這樣的信念，塵心餓著肚子一直等到了十點半。

腦海里有個聲音跳出來：“公交車要停運了。”

另一個聲音說，“這說明許老師馬上就回來！”

“但是你回不去了怎么辦？”

“回不去就會不去！我一定要等到他為止！我一定要親口對他說，要他等我！等我畢業，做他的女朋友，和他在一起！”

“但是如果他一直都不回來呢？”

“那我就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地老天荒，等到海枯石爛！”

“笨蛋！傻瓜！蠢豬！許老師怎么可能喜歡你這樣的傻瓜！你快去死吧！”

“你才是笨蛋！你全家都是笨蛋！”

兩個“塵心”在腦海中發生了一場大戰。塵心無奈地仰后靠在門上。她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滿懷的希望正在慢慢變成失望，失望又變成絕望。她極力地想阻止這個過程，在腦海中對自己咆哮著絕對不可以放棄，然而當看到手表上的指針指向11點時，她錘錘發麻的雙腿，站了起來。

消極的那個自己，終于還是在戰爭中獲勝了。

她咳嗽一聲把樓梯間的聲控燈“叫”亮，整理被壓皺的衣服的時候，看到那塊小地毯被掀翻了一角。她低下頭去想把地毯壓平，卻聽到一個清脆的“叮”的聲音。

一把鑰匙在地上閃著銀光。塵心認出來，這正是她來這里收拾書房時許明之給她的那把；收拾好之后她就還給了許明之。鑰匙上栓著的一條細繩還是她當時綁上去的，沒想到許慎之竟然還原樣保留著，而且居然放在門前的地毯下。

塵心只覺自己的臉上火辣辣地燒了起來。明知道許慎之是無意的，但仍舊為自己在這里留下的痕跡而激動不已。理智的自己要她假裝什么都沒看到，把地毯整理好就回學校去；然而沖動的那個自己卻在不斷地鼓動她：撿起來，撿起來。

這里是他的房子。有了鑰匙，就可以進去了！

她的手顫抖著，朝那把鑰匙伸了過去。

偷跑到別人的房子里畢竟是不光彩的事。塵心抖著手開了門，立刻閃身進去把門反鎖。她不敢開燈。路燈的光穿過緊閉的玻璃窗照進屋內，把整個房子照得黑影幢幢。塵心想了想，把手機打開調到“飛行模式”，借著手機屏幕發出的微弱光芒照路。好在她早就熟悉了這房子的結構和家具的擺設，往里走的時候也沒撞上什么東西。只是在從沙發邊拐進書房的時候被一個高高的黑影嚇了一條。

塵心用手捂住嘴，把自己的尖叫聲堵了回去。

定睛一看，原來是掛了幾件衣服的衣帽勾。原來是放在沙發另一頭的，許慎之不知道什么時候把它移到了這一邊來。

心臟發狂地，砰砰砰地直跳。塵心幾乎懷疑它就要從胸腔里蹦出來。她站在那里，努力地定了定神，一鼓作氣沖進了書房里面去。那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她在潛意識里把這里當成了自己的領地。一旦跨過了那道門，她便化身為公主，這里的一切都向她俯首稱臣。

除了這間書房真正的主人。

他坐在那張寬大的椅子里工作的時候，他就是他的領域里至高無上的王。

有時候，當偶爾抬頭看著工作中的許慎之的時候，塵心會忍不住產生俯身過去親吻他那蒼白纖瘦的手指這樣瘋狂的念頭。

手機屏幕的光滅了。塵心沒有再按亮它。眼睛漸漸地適應了房間里的黑暗，書架，書桌，電腦，茶幾，許慎之的位置，她的位置……所有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她不再

害怕，心徹底地平靜下來。手按在書桌上繞到后面，自然而然地坐到了那把椅子里。

真是會享受啊。第一個從腦海中冒出來的居然是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念頭。這椅子外觀上并不起眼，卻是完全按照人體工學設計的，坐上去無比舒適。塵心試著仰后，把后背和頸部全部靠在椅背上，結果就像瞬間墜入了云端。

她用兩手托住自己的后腦勺，兩眼不由自主地望向書桌對面自己平時的位置。她突然很好奇，不知道許慎之看到的自己又是什么樣的呢？

可惜，她分不出另外一個自己去坐在那里。

然后又開始惴惴不安地想許慎之會什么時候回來。這是她最頭疼的問題。這里是他的家，他隨時都有可能回來。也許是過一會兒，也許是半夜，也許一整夜都不會回來……她永遠都沒辦法預測。

那就接著等吧。

在這里，一直等下去，等到他回來。

然后把自己的決心告訴他。

這是她堅持了一整晚的信念。現在她可以坐在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繼續等，這給了她堅持下去的勇氣。

塵心知道許慎之身后的小柜子里放著一條毛毯，有時許慎之靠在椅背上假寐片刻的時候就取出來蓋著。她躬身取出毛毯，蓋在身上。

明明什么都沒有聞到，卻覺得自己被許慎之的氣息籠罩。

也許是因為溫暖和舒適的環境容易讓人浮想聯翩。她甚至開始想象，當許慎之推門進來的時候，她站起來，笑著對他說：

“Surprise！”

她幻想許慎之臉上露出驚奇的表情，然后對她微笑。

她幻想許慎之答應了她的請求。他愿意等她畢業，然后他們在一起。

她幻想他們坐在這間書房里。寧靜的下午，陽光斜斜地照進來。他在陽光里看書，她在對面看他。他偶爾抬頭，他們相視一笑。

她幻想……

她發誓要一直保持清醒，直到許慎之回來的那一刻。

但是她睡著了。

睡得很沉。整夜都沒有再醒過。睜眼伸懶腰的時候瞥見手表的指針指向六點。天蒙蒙亮。整個房子靜悄悄的，她能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意識到自己竟然睡了一夜，塵心驚得跳了起來。第一反應是探頭看看周圍，然后又走出書房，小心翼翼地偷看許慎之的臥室。

目光穿過半虛掩著的門，她看到許慎之那張黑色的單人床上空空如也。

他還是沒有回來。

說實話，她從來都沒有這樣在這里過過夜，所以也沒辦法知道許慎之這樣徹夜不歸到底是不是正常的。

他究竟去了哪里？

難道……

心口傳來一個尖銳的痛感，像是被黃蜂蟄了一下又辣又疼。明知道現在自己對許慎之來說還什么都不是，卻突然覺得自己像個疑心滿滿的妒婦，在猜測丈夫為什么徹夜不歸。

不，她沒有那個資格。漸漸亮起的天光把她從黑夜的臆想中拉回現實。

整個房子明亮起來。她進來之后也沒有開窗，所以空氣中依然彌漫著空宅特有的，塵埃的味道。

腦海中有個聲音在提醒自己：“你，什么都不是。”

“現在的你，只不過是一個偷人別人住宅的，賊。”

“許慎之不愛你。”

鼓了整整一夜的勇氣，就這樣被輕而易舉地擊潰。

她跑回書房，把自己動過的所有東西放回原位，確認就算許慎之回來了也不會發現這里被動過之后，悄悄地出了門。

臨走不忘把鑰匙放回地毯下。

下次吧，她這樣對自己說。找好時機，在許慎之有個好心情的時候，再對他說。機會多著呢。

“你才回來呢？”

睡眼惺忪地跨進樓門的時候，宿管阿姨叫住塵心，“你男朋友昨晚在這等你等到12點，我說要鎖門了，他才回去。”言語間，臉上稍有不屑。

塵心怔住。

“男朋友？”

第一時間想起來的是劉海寧，畢竟在他們分手之前，宿管阿姨也常常能看到劉海寧來找她。

但想想又覺得不可能。

他們已經分手那么久了，劉海寧沒有理由在這里等她。

塵心想起昨晚收到的短信，這才恍然大悟。

宿管阿姨說的難道是秦翰？

她有些心虛，用試探的語氣說：“阿姨，我和劉海寧分手了，現在沒有男朋友。”

阿姨沒好氣地說：“難道我還會騙你么？昨天你說如果有個男生來找你，就說你出去了。他來了，說是你男朋友。”

果然是他！

他竟然在這里等她到十二點——

就在她在許慎之的門口苦苦等許慎之回來的時候？

塵心手心沁出汗來。她本以為秦翰只要聽了宿管阿姨轉述的話就會離開，沒想到這家伙竟然這樣的鉆牛角尖。

想想自己不也是等了許慎之一整夜？她沒有資格對秦翰的行為多說什么，因為那是一百步笑五十步。

本就沉甸甸的心，一下子又更沉了。

因為知道等待的煎熬與折磨，她能明白昨晚秦翰在這里等她的時候是什么感覺。就算她并不愛他，但也不希望他因為自己而吃苦。

“阿姨，那不是我男朋友。以后他再來，您盡管轟他回去。”

“你們年輕人的事我可管不著。”阿姨說罷低下頭去寫什么東西，塵心知道她是不想理睬自己了，只得上樓去。

今天最重要的是把自己的身心收拾整齊上課去。塵心是個要強的人，即使是在工作最忙的時候也堅持著努力把學習做到最好，成績也一直在班里名列前茅。要不是因為平時表現就很好，學院里也不會那么輕易地給她批了那么長的假。

但這天是星期一，她請的假已經到頭了。

跑回宿舍匆匆洗漱一遍，連早餐都趕不上吃，就跑到教室去。同學們看到她的時候都有些驚訝，塵心本來猜想是因為她連著好幾天都沒來上課的緣故。但是當大家的目光在她臉上掃過又立刻齊齊地轉移到教室的最后排去的時候，終于明白了大家那奇怪的表情是怎么來的。

秦翰優哉游哉地坐在他們教室最后排正中間的位置，兩眼直直地望著她。他的臉上沒有想象中的怨色，反而顯得有些氣定神閑。

他的目光仿佛在說：“看，你還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塵心看到他眨了眨眼，立刻明白這是“過來”的意思。她長長地嘆了口氣，勉強向同學們丟過去一個打招呼的微笑，大步沖到秦翰身邊。還沒來得及開口，手腕就被秦翰一把抓住。她沒站穩，一個趔趄栽在秦翰身邊的椅子里。

“吃早餐了沒？”

他用低得幾近耳語的聲音問。

沒有問“昨晚去了哪里”，這讓塵心有些意外。

塵心反問：“你來干什么？”

秦翰一本正經地回答：“提高我的英語水平。”說著從書包里掏出兩只包子和一瓶紙盒裝的維他奶，“都是飯堂買的。他們說你平時吃這個。”

塵心白他一眼，“謝謝，吃過了。”秦翰居然也不反駁她，只是把包子和維他奶一起推到她這邊：“今早四節課呢，第三節下課的時候如果餓了就先吃點墊肚子。餓肚子對身體不好。”

塵心死守陣地，堅決不肯跟著他的話題走：“你快出去。”

“我說過我要上課。你既然是個好學生，就不要打擊我學習的積極性。”

塵心知道自己沒有理由趕他走，只得稍退一步：“那么離我遠點。”

秦翰滿臉無辜地說：“剛才好像是你自己坐到我身邊的。我都受寵若驚了！”說著湊近塵心的耳朵，“其實我只要能和你一起呆在一個地方，睜開眼就

能看到你，這樣我就滿足了。你不用理我，你把我當空氣都無所謂，真的。”

他說話的時候眉頭微皺，眼簾半垂，視線卻從未離開過塵心的眼睛。塵心的直覺告訴她，秦翰沒有在開玩笑。

“那邊不是有個空座位嗎？坐過去吧。過去。”秦翰居然還作勢要推她，“早餐帶上。”

玩欲擒故縱么？塵心憤憤地想，她才沒那么容易上當。只是因為明白他的處境，不想再用那么惡劣的態度對他。她把那些東西又推了回去，認真地說：“秦翰，對不起。以前我有什么冒犯你的地方，請你原諒。如果你愿意，我們也可以做朋友。但是我真的——”

秦翰看著她沒有說話。她也知道自己這幾句話除了表明自己的立場之外也改變不了什么，抓起書包匆匆跑到了前排剩下的空位置上。同學們顯然很不能理解眼前發生的事情，目光不停地在塵心和秦翰之間游移；直到上課鈴響，老師夾著書本大步跨上講臺。

塵心一直都心神不寧。

總覺得有人在看她。但她不敢回頭。一回頭，她就輸了。就這樣硬生生地挺了四節課，上午的課結束的時候她頭也不回地收起書包從前門出去。她猜秦翰已經先走了，因為他沒有追上來。

但是下午的時候，第二天早上的時候……每次上課，秦翰總是趕在她前面抵達他們上課的教室，然后一動不動地坐在教室后排。塵心索性鐵了心假裝看不到他，有多遠坐多遠。虧了秦翰居然也坐得住，既不找她說話，也不給她打電話發短信。這種姿態反而更令她不安。

這種不安在第二天下午達到了頂峰。

周二下午，是許慎之的課。

本來只是出于對許慎之的研究領域的好奇選修了這門課，沒想到本校的任課老師因為心臟病住院，學校請來的代課老師竟然正好是許慎之……在成為許慎之的助手之后，塵心花在這門課上的功夫，比任何專業課都要多。

她也比任何人都要專心聽課，每次來都會搶坐在最前排正中間的位置上。

但是今天，她鼓起了十二萬分的勇氣才敢繼續坐在那里。

從許慎之家回來以后也沒敢再給許慎之打電話。她是很希望能有機會見一次許慎之，豁出一切把自己的決心告訴他。但不是這樣尷尬的場合：全校的人都認為她是秦翰的女友，而秦翰就坐在教室的最后排那里。

她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都沒有離開自己。她是個從不掩飾自己的人。所以她確定，當許慎之站上前面的講臺的時候，秦翰一定能看得到她對許慎之的傾慕。以秦翰的性格，還說不準會做什么過激的事。

到時候，她要怎么面對許慎之？

上課鈴響。塵心的頭皮一陣發麻，心提到了嗓子眼。甚至當聽到一陣腳步聲的時候，都不敢抬頭看。

她馬上就覺察到有些不對勁。許慎之的腳步聲不是這樣的。

猛然抬頭，才發現站在講臺上的居然是個中年女老師——戴著一副金絲眼鏡，圓臉，卷發，身穿一條黑色長裙，十分優雅和藹。

“同學們，因為許慎之老師臨時有事，今天這次課由我臨時給大家上。我姓劉……”

塵心長長地松了口氣。

大概是研究所的老師們臨時延長了考察觀測的時間吧？沒有任何消息的時候，塵心只能這樣胡思亂想。現在她還是許慎之的助手呢，許慎之回來以后肯定會馬上把一大堆工作給她。惴惴不安地又等了一天，塵心終于坐不住，在下午下課以后又去了一次許慎之的家。

仍舊是小心翼翼地走上狹窄的樓梯，仍舊是捏著一把汗硬著頭皮按門鈴，仍舊在等待的時候心臟極速跳動，大腦一片空白。

許慎之依然不在。

塵心還是不甘心這樣回去。她怔在那里，盯著自己的腳尖——準確地說是盯著腳下的地毯。她知道那把鑰匙肯定還在下面。正猶豫著要不要再像上次那樣進去，忽然聽到一陣說笑聲從樓下飄來。

許慎之的聲音。

和一個女聲。塵心起先以為是許明之，但聽著又不像。

“我那里很亂，你看到不準笑。”

“保證不笑。”

“這兒有個臺階，小心。”

塵心一顆心突突地跳。眼看著許慎之就要上來了，她三步并作兩步沖上樓梯去，藏在了二樓和三樓之間的拐角里。她不敢探頭出去偷看，就那樣緊緊貼著墻，聽他們一邊說笑一邊上樓，進門，關門，整個世界歸于寂靜。

塵心閉上眼。她看到有一扇門在自己面前砰然關閉。她不敢挪動，全身僵硬，兩手抓著背包的背帶微微顫抖。就像是兩腳被栓上了巨石沉進海里，冰冷，絕望，窒息。

久久之后，她才從震驚中恢復過來。潛意識里有個聲音告訴她，她必須先離開這里。走下樓梯的時候兩腳發軟，明明想逃得越快越好，卻怎么都挪不動步子。她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

這個地方，她以后大概不能再來了。

直到坐上了公交車，她才想到是時候給許慎之打個電話了。

撥號聲嘟嘟作響，她的眼角已經濕潤。

重燃希望之后的絕望，比什么都可怕。

接通。

“喂，老師——”塵心的聲音已經哽咽，后面的“師”字被她省略成一個很輕的聲音。

“稍等。”許慎之的語氣略有些緊張，呼吸急促，緊跟著就是一陣晃動的聲音。許慎之遠遠地說：“我先接個電話，是學生。”塵心知道他是要到那個女人聽不到的地方再說話，眼淚直接就淌下來了。

“蘇塵心？”

他連稱呼都改了。以前他叫她“塵心”。

“嗯。”塵心怕他聽出自己在哭，只能草草地答應一聲。

“你這幾天怎么也不給我個電話？怎么樣，還好么？”

關心，而又疏遠。

塵心用手捂住嘴用力地深呼吸，頓一頓之后才用盡可能正常的口吻說：“挺好的。有位劉老師來替你上課，說你還忙著，我以為你還在海上……”

“哦，哦。我其實已經回來了。”

“是嗎？”

塵心幾乎忍不住咆哮：那么這些天，你去了哪里？

你知不知道我在你家等了你一整夜？！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

“我……”許慎之的聲音忽然壓得很低，“我住在一個朋友家。”

塵心故意放聲大笑，惹得車上的人齊齊轉過目光看她。

“是不是老師的女朋友啊？”

許慎之沉默了許久，轉開話題：“對了，今晚我會把你要整理的數據發給你，你就在學校做吧，不用過來了。”

“好！”塵心答應得無比干脆，“保證完成任務。”

因為有女朋友了，所以不方便讓她再過去。塵心可以理解。

“那……就這樣了。再見。”

“老師再見！”

塵心有個習慣，她打電話的時候總喜歡等對方先掛斷。但是這一次，她搶先掐斷了。

沒有再流淚。這是在下班高峰時間擁擠的公交車上，她已經受夠了被別人用奇怪的眼神圍觀。周圍全都是正在趕回家的人；街上擠滿了大大小小的車。每個人都在奔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要忙碌。

目光再放遠一些，這個擁擠的城市，這個喧鬧的國度，每天都有無數人出生，每天都有無數人死亡。生老病死，悲歡離合，每天都在上演。

世界并沒有因為誰的絕望而停止。

塵心意識到，她在這個世界上，不過是滾滾紅塵中的一粒塵埃。一粒塵埃的悲傷又能有多重？

但是，即使是很輕很輕的，微不足道的悲傷，也足以讓她明白一個事實。

千山萬水人海中，她終于徹底地失去了許慎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