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心，救命啊——”
打進來的又是一個陌生的電話。塵心剛接起來，就聽到秦翰在那邊嚎叫。
“怎、怎么了？”塵心聽他喊得很著急，有些擔心起來，“你的手機呢？”
“被我爸拿走了。我現在是用家里保安的電話——”
隔著聽筒，塵心已經能聯想到秦翰哭喪著臉的樣子。她忍不住噗嗤一笑：“你闖什么禍了？”
秦翰抗議：“哪里有！是老頭子說要送我去新西蘭，我不干，就——反正我不想去！他就叫保安看著不讓我出門——”
“行了行了，那你就在家好好呆著吧。去新西蘭也不錯啊，為什么不想去？”
秦翰大聲嚷嚷：“你知不知道他們打算讓我和誰一起去？何寶瓊啊！我到了那邊無親無故啊，還不得被她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下？”
塵心大笑：“你不是吧，堂堂男子漢怕一個小姑娘怕成這樣！”
秦翰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行，你不怕，但是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看在我們——朋友一場的份上，救命救命！”
看他說得嚴重，塵心收起了笑聲，一本正經地問：“好吧。你要我怎么救你？”
秦翰斬釘截鐵：“跟我結婚！我們去領證！”
這個建議實在太驚人，塵心一時無語。
“喏，我會想辦法買通保安逃出去，你收拾好東西等我。咱們去登記。咱們結了婚，我爸爸和那個女人就不能把我怎么樣了。到時候他們如果還要逼我出國，我就帶你一起，氣死他們！就這樣，等我電話！”
秦翰仿佛是怕塵心會一口回絕，不等塵心回答就掛了。塵心著急起來，立刻又打了回去。那邊居然已經關機了。這是明擺著讓塵心無處拒絕。塵心靜下心，心想這樣瘋狂的建議總是不能隨便答應的，何況她根本就沒認真考慮過是不是要和秦翰在一起。假如秦翰真的跑出來找她了，那就再想辦法拒絕吧。
于是把這件事拋在腦后。許慎之布置的工作不知怎的越來越多，再加上手邊沒有相應的資料，做起來總不如在許慎之那里有效率。又試了一次給秦翰打電話依然打不通之后，她直接打電話問許慎之方不方便過去。許慎之說沒問題，她立刻出門去搭公交車。
許慎之卻不是一個人在家。塵心去到的時候見許明之居然也在那里，正在幫許慎之把幾本書放回書柜里。見了塵心，笑說塵心不在，自己都要過來給許慎之兼助理了。塵心抱歉地趕過去幫忙。許慎之端著一杯水從外面踱進來，說：“能在學校完成的工作又何必讓她跑一趟？我是在幫大家節約時間。”說著招呼塵心，“怎么樣？今天是哪里有問題？”
塵心立刻把打印出來的資料放到他面前，“這個地方有幾個術語不知道怎么理解……”
許明之抱著胳膊出去，囑咐道：“慎之，有事叫我。”
塵心納悶地看了看許慎之。許慎之故意擺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知道了。你自己的工作也是一大堆，別耽誤了。”
許明之的目光在許慎之身上又停留了片刻，才轉身出去。塵心越發不明白，為什么許明之看許慎之的眼神會是如此的……
哀傷？
再看許慎之蒼白的臉色，她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把眼前的許慎之和剛開學時那個意氣風發的許慎之聯系在一起。
“老師，您……不舒服么？”
塵心的聲音有些發抖。許明之的眼神令她聯想到那次在醫院遇到許慎之。許明之匆匆忙忙地說許慎之把手機落在她家，電話里卻傳來了救護車的聲音。心里再度生出無比揪心的擔心來。
許慎之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瞞著她？
本以為許慎之會推說自己沒事，誰知許慎之用力地伸了伸胳膊，訴苦地說：“是啊，難受，很難受。我昨天到現在，就睡了五個小時……不難受才怪。”
塵心仔細端詳他，仿佛是要從他的臉上找到他撒謊的證據。近在遲尺的臉龐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不知為何今天居然覺得有些陌生。也許是因為許慎之的頭發比初見時長了一些，幾根亂發落在額前，平白無故地添了些年輕的動感。也許是因為許慎之的眼簾一直低垂著，深不見底的眼眸中仿佛又藏了許多說不出的秘密……
許慎之猛然抬頭，雙目如炬：“發什么呆，快工作！”
塵心嚇得把筆跌在桌上。
心中懊惱無比。為什么在許慎之面前的時候，她整個人都不受自己控制了呢？想了想又放下心來。許慎之既然還能熬夜，說明身體應該是沒問題的。
許慎之卻像是被她的樣子逗樂了，哼笑
出聲。塵心意識到自己又看他看得呆了，兩眼發澀，不滿地問：“老師笑什么呢？”
許慎之眨眨眼：“你呆著不動的時候，好像一只貓頭鷹。”
“貓頭鷹……”
塵心想了想貓頭鷹的樣子——圓圓的腦袋和身體，圓圓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站在樹枝上……
第一反應是想拎起一本書朝許慎之拍過去。
她當然不敢真的這么做，所以無奈地把兩手握起拳頭放在桌上，撅嘴抗議：“有那么丑么？”
許慎之搖頭：“是可愛。”
塵心怔住。許慎之在夸她可愛？
臉上立刻就燒了起來。
許慎之搖搖頭，“唉，你們這些年輕人，怎么就不懂得欣賞大自然的美了呢……”
因為我的眼里只剩下你了啊，塵心無聲地說。
工作的過程永遠是枯燥乏味的。兩人相對的沉默中，塵心的手機忽然炸響。她認出那是今天秦翰打給她的時候用的號碼，覺得還是先和秦翰說清楚了比較好，匆匆和許慎之打個招呼，跑出客廳去，順手關了書房的門。
“我逃出來了！你在哪里？”
秦翰心急火燎地大聲問。
“我——我在外面，不在學校。”塵心打個馬虎，“今晚會晚點兒回去。”
“在哪里？我去接你！”
聽聲音，秦翰正跑在路上，氣喘吁吁。
“秦翰，你聽我說，這樣不行的！我——我們都還沒畢業，怎么結婚啊！”
秦翰滿不在乎：“領個證而已嘛！我不會對你怎么樣的。”
“領個證而已？”塵心被他的態度激怒了，“婚姻大事是你可以這樣拿來開玩笑的嗎？你以為這是在過家家啊？你現在只是需要有個人幫你逃脫家人的安排而已，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處境？你知不知道領個證要承擔多少責任？我的一生你擔負得起嗎？”
秦翰十分果斷地肯定：“當然可以！快說啊你在哪里？！”
“我不會告訴你的！”
“好，我就在你宿舍樓下等，我看你什么時候回來！”
“秦翰！”塵心怒極，大聲吼道：“那我告訴你，今晚我不回去了！我也不會和你結婚的！”
“你等著，我肯定能找到你！”
“你給我聽清楚！我——我從來就沒有愛過你！”
“我不需要你愛我！讓我愛你就可以了！”
塵心掛斷電話，赫然發現身后書房的門開著。
許慎之愕然地站在那里，眼里滿是擔心。
“出什么事了嗎？需不需要——”
塵心含著眼淚用力搖搖頭，“沒事，沒事——”抓著手機沒頭蒼蠅似的在客廳里轉了兩個圈圈，一把抓起放在沙發上的包包，“我，老師，我先走了。”
“塵心！”
許慎之大步跨過來，在她身后一步遠的地方停住了。塵心回過頭，迎上他的目光，真想就這樣撲到他肩膀上，痛哭一場。
但是她沒有。兩腳一軟，無力地坐在沙發上，兩手捂住臉：“對不起，讓老師擔心了。”
“出什么事了？可以告訴我嗎？”許慎之緩緩坐到她身邊，伸手抽了張紙巾遞給她。
塵心接過，吸了吸鼻子，“老師，你以前說過我太驕傲，不好。我沒放在心上，現在我知道錯了……”
回頭想想，何寶瓊威脅她又怎么樣？那時把她趕出來這件事，已經足夠讓她了解何寶瓊的為人，何必為了一句威脅較真？
眼前這一團亂麻，說到底，都怪她自己。
她把什么都告訴了許慎之，說：“老師，都是我自己不好。我以后會好好地反省的。”說著起身告辭，“剩下的工作我明天再來繼續吧。我先走了。”
“你說不想回去學校，你要去哪里？”
“我還可以回家。”
“你說過你家在北山公園旁邊，那是在遠郊了。這么晚還有車過去嗎？”
“公交最遲開到九點半，我現在下去還來得及。”
“但是路上還要一個多小時，”許慎之大概是為了緩和氣氛，微笑說，“我以前也去過。你回去太晚了。”
塵心心底忽然燃起了一絲難以言說的希望。
她喃喃地說：“那……我回學校？”一想到秦翰，又忍不住頭疼起來。以他的性格，說了會在樓下等就會在樓下等，回去非得被他逮個正著不可。
沉默。
“實在不愿意回學校，就留在這吧。”
塵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許慎之
的聲音很低，塵心想象得到，他是用了多大的努力才說出了這句話。
開口之后，接下來的話就順暢了許多。
“這張沙發，展開就是一張床。你可以睡在這里。”
“我——我留下來沒關系嗎？”塵心脫口而出。明白了許慎之的意思之后，她的第一反應并不是拒絕——她才不想拒絕。
心中涌起一絲隱約的喜悅。
她真的可以留在這里……和許慎之一起過一個晚上？
哪怕只是像只無家可歸的流浪貓那樣，蜷縮在他的沙發上。
許慎之肯定地答復：“當然沒關系，你不嫌棄就行。”
秋天夜里天涼，許慎之關了窗，從柜子里翻出一張厚厚的毯子。
枕頭也是從柜子里翻出來的，和許慎之床上那只一樣的純黑色的枕頭。塵心猜想買來的時候大概是一對的，許慎之只用了其中一個，剩下的那個就一直擱著了。兩人合力推開茶幾，拉開沙發。然后許慎之匆匆道一句晚安，就回自己房間去了。房門關上的時候，塵心能聽到門鎖從里面鎖上的聲音。
她忍不住樂了。
自己走去關了客廳的大燈，和衣在沙發上躺好。本以為自己會很難睡得著，誰知腦袋沾上枕頭，沒多久便沉沉睡去。
睡得極踏實，甚至沒有做夢。
早上也醒得早。睜眼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許慎之的房門，只見它還是像自己剛睡著時那樣緊閉著。塵心在沙發上坐起，敲了敲還有些昏沉的腦袋，總覺得眼前的情形有些不真實。
然后忽然又難為情起來。穿著衣服睡了一夜，衣服也皺了，頭發也亂了，樣子怕是有些見不得人。她迅速爬起來，小心翼翼地把沙發和茶幾恢復原狀，毯子疊好和枕頭摞在一起放在沙發一頭。全部收拾好了以后，到書房拿了紙和筆，給許慎之留了個紙條，就說自己早上還有課要先趕回去，就不等他起來了。紙條壓在茶幾上，戀戀不舍地出了門。
天才蒙蒙亮。她在路邊站了好一會兒，才等到第一趟公交車。
回到宿舍樓下的時候心里依然有些忐忑。樓里陸續有上早自習的同學出來，卻沒有秦翰的影子。看來他并沒有在這里等。她警惕地看看周圍，確認秦翰也并沒有在哪個角落躲著等她之后，快步跑回宿舍去洗漱。
就這樣惴惴不安地過了一個早上。怕秦翰一沖動會做什么出乎意料的事，也沒關手機，就想著如果他再打過來，就繼續勸他好了。結果秦翰整個早上都沒有再打電話來，連個短信都沒有。塵心想他也許是生氣了，過一陣子就好。結果下課的時候，班里的輔導員張閩突然出現在教室門口，招手叫她出去。
張閩臉色鐵青：“蘇塵心，到學院辦公室來一趟。”
塵心不明所以，跟在他后面往辦公樓走。教學樓擁擠的走廊里居然讓出了一條道讓他們過去。同學們有的茫然，有的臉上帶著興奮的笑，仿佛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在所謂的“校花選拔大賽”結束之后，塵心還是第一次被人用這樣的目光圍觀。
張閩是本校畢業的學生，比塵心大不了幾歲，一張圓而白的臉上總是掛著溫和的笑，所以塵心平時也不怎么怕他。在他帶塵心他們班的兩年里，塵心還從未見過他帶著這樣的表情出現在同學們面前。現在他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在前面，塵心心里的預感不由得越來越糟。
好容易挨到學院辦公室，張閩在他自己的辦公桌后面坐下，示意塵心關門。塵心咬著嘴唇照辦，走回他跟前。
“找你其實也沒什么事。只是跟你確認一下，昨天夜里你在哪里呆著呢？”
塵心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不打算撒謊，十分坦白地說：“在資源環境學院的代課教授許老師家里。我當許老師的助手有兩個多月了，一直在幫他整理資料數據和翻譯材料。昨晚我在他家幫忙，實在太晚了，他就留我住了一晚。”
張閩手里拿著一支筆不住打轉，眉頭緊鎖，仿佛是在思考她的話的真實性。
塵心大方反問：“怎么了？”見張閩不說話，又補充：“對了，我認識許老師，還是圖書館的葉超老師介紹的，這里的情況他一直都很清楚。如果覺得有問題的話，也可以去找葉超老師確認一下。”
張閩用手按了按太陽穴，仿佛十分頭疼：“看起來是沒什么問題，但是如果說有么，也不小。你自己看吧。”
張閩說著把電腦的液晶顯示屏轉向塵心。
上面是天涯論壇的帖子頁面，標題赫然是：
“G大校花蘇某半夜留宿教授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