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四章 背水一戰風云涌
阡婳不便拋頭露面,戴了張人皮面具,跟在云揚身邊,千秋的人都知道,云揚先后休了兩個王妃,身邊無人,如今身邊帶一個女子,都難免留意,卻見她纖瘦單薄,容貌平平,便都收回了目光。
阡婳等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久到這一天真的來了,她反而有些措手不及。
月灑秋華,風吹樹影,千秋的皇宮,遠遠望過去,逶迤而儼穆。
之前的魏王府,因為民房拆改,已經不能再住了,容元皇后安排云揚住在皇宮外,一家新蓋的民宅,等第二日,穆靖遠傳召再行入宮。
穆靖這一病,一應事宜都由容元皇后掌控,左右丞相做幫襯。容元皇后只留了乾風在穆遠身邊,少陵同云揚都擋在了宮門在,她的用意,任誰都看得明白。
夜,已然深濃。
阡婳數著更聲,戴好人皮面具,披衣起身。剛走到門口,便見幽藍迎面走了過來,她要同她同去,阡婳淡淡看了她一眼,并未拒絕。
阡婳走到宮門口,今夜的把守是往日的數倍,兩個掌事模樣的,擋在了阡婳和幽藍的面前。“皇后娘娘有令,皇上龍體抱恙,今夜任何人,都不得進出皇宮。”
阡婳從腰間摸出了一塊令牌,守城門的兩人見了這令牌,神色糾結起來,“這……”
“這什么這?皇上親賜的進出宮令牌,還會有假?”阡婳手中的令牌不動,眸中多出了幾分厲色。
“那也不行,皇后娘娘有令……”一個侍兵還未說完。
阡婳便冷冷一笑,“怎么?皇上的命令還不如皇后娘娘的命令?”
那兩個侍兵一怔,現在皇上只是抱病,只要一日不讓位,他就還是皇上。
一路宮燈點點,夜風襲袖。
當年世顏去王府,她見過一次她出宮用的令牌,當時便畫了張圖,讓人打了一塊一模一樣的,現在果真用到了。阡婳每到無人處,便加快步伐,一定要趕到去容元皇后那稟報的人之前。
再過兩個宮門,便可以到沁心殿了,眼前卻人影躥動,宮燈閃爍。
容元皇后一身青藍色白牡丹云羅錦,妝容精貴,風華絕代。
“何人如此大膽?竟敢擅闖皇宮重地!”容元朝阡婳睇過來,眸色威凜。
阡婳上前兩步,微微施了個禮,道:“民女石念言,見過皇后娘娘。”
容元皇后的眸色微顫,阡婳的粉唇輕勾,顯在人皮面具上更覺得別有意味。幽藍不解地看了阡婳一眼,也抬眸去看容元皇后。
“是你。”容元皇后朝周圍抬了抬手,圍在阡婳身邊的人都退出了幾步。容元皇后緩下幾分神色,接著道:“你上前來。”
阡婳緩步走上前去,石言,世顏,石念顏,思念世顏之意,容元皇后自然是聽出了其中的含義。就如同阡婳與她眸光相對時,她說的是闖,而不是混。
阡婳走到容元面前,容元道:“再近些,讓本宮好好瞧瞧你。”
阡婳又上前兩步,幾乎同容元貼到了一起,“你究竟是何人?”
阡婳從袖中拿出珠串,放到容元的手中,低聲道:“民女是魏王的身邊人,公主在萬古一切安好,勿念,請娘娘保重鳳體。”
容元低眸看清手中的珠串,手指微微地抖,阡婳眸色不改,只是多出了幾分恭謹。
容元收好了珠串,道:“話已然帶到,你回吧。”
阡婳抬手扯住了容元的衣袖,道:“公主說,一定要讓民女親眼探望她的父皇。”
容元的眸光閃過一瞬疑惑,阡婳不再言語,等,她在賭,賭她對這個女兒,還有沒有多少疼愛,若是她權衡以后,阻止了她,她也再無他法了。
容元似是在斟酌,目光卻不離阡婳片刻,等待,如同暴風雨前的雷聲,無聲轟鳴,心驚膽戰。
“好,你跟她去。”容元退后一步,向一旁的宮女使了個眼色。
走到沁心殿,門口的太監見到容元的貼身宮女,便給開了門。
琉璃盞火幽明,整個屋子里都充斥著淡淡的湯藥味。
阡婳緩步走到外廳中,內室同外廳由一個大插屏隔開,隱隱可以看到病塌上奄奄一息的人。
容元皇后的宮女,朝屋中的人擺了擺手,屋中的宮人便都走了出去。
“皇上,世顏公主派人來看您了。”那宮女站在屏風外,恭聲道。
“讓她過來。”
阡婳同幽藍緩步繞過了屏風,走到了病塌邊。阡婳并未行禮,只是冷冷瞥了一眼,床榻上褶皺干黃的穆靖遠,穆靖遠看見阡婳的一瞬,眼眸兀然睜大。
剛要開口,阡婳便倏然在他胸口旁和后頸點過,便聽幽藍道:“你先出去。”
這聲音幾分蒼老,幾分病重,幾分威嚴,惟妙惟肖。
那宮女有些遲疑,剛要上前,幽藍接著道,“朕,讓你出去,沒聽到嗎?”無錯不跳字。還咳了兩聲。
“是。”
待那宮女出去,阡婳解開了穆靖遠的啞穴。穆靖遠顫聲道:“你……你是……”
阡婳勾唇一笑,“沒錯,我是子書和勉。”
那一晚,皇宮的記憶,阡婳一個人存留著,因為除了她,再沒有知道,她究竟說了些什么。
出了最后一道宮門,阡婳同幽藍便回了客棧。
阡婳揭下人皮面具,還未點燈,便聽到了敲門聲。
“誰?”
“姑娘,是我。”阡婳聽出了幽藍的聲音,淡聲道:“進來吧。”
幽藍走近了,道:“姑娘,我突然記起了一件事情。”
“何事?”
幽藍走得更近,“是……”一道匕首的銀光,狡麗而森然,接著便是一聲接一聲的血滴聲。
匕首捅得更用力,更恨惡,“莫阡婳,你去死,去死。”這個聲音,并不陌生,卻不是幽藍的。
阡婳后退一步,水袖下的繡花針無聲繃出來,十幾根繡花針,釘在了面前人的心口。
“沉魚,你裝得著實辛苦。”阡婳淡漠的聲音,響在寂靜的夜中,比十幾根繡花針,更讓她疼痛。
那剛剛……
沉魚揮動匕首,又要朝阡婳刺過來,門砰得被踹開了,一掌批過來,沉魚倒地,血噴如泉。
再聽到一聲移步的聲音,云揚已然擋在了阡婳的身前,“怎么樣?有沒有傷到?”
冷淡的月光灑盡屋子,只微微看得清他俊逸的側臉,還有一雙眼眸,惶急而關切,閃爍著未退切的怒氣。
阡婳搖了搖頭,云揚別回臉,劃亮了火舌子,點亮了一旁的紅燭。
爬在地上的沉魚,又吐出了一口血,臉皺成了一團,讓臉上的人皮面具,顯得厚重而蒼白。
她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懷疑她的呢?從她從洛州城,飛鴿傳書的字跡,到穆世沁輕易地找到了她,到后來她每日都要她涂藥的過分殷勤,在她模仿穆靖遠聲音的那一刻,她證實了她所有的猜疑。
那晚她夜探孫賢府上,她聽到了一個男仆和一個孩子的聲音,推開門,卻不見蹤跡,那個人只能是她,口技精湛。
而后于修便找到了她,這一切的一切,再沒有更好的解釋。
伊允從門外盡來,一把撕下了她的人皮面具,露出她原本清麗的容貌。
她瞪著阡婳,“莫阡婳你知道這世界上,最應該死的人是誰嗎?是你。公子為了你,連皇位都不爭了,你卻害他武功盡廢,生不如死!”
沉魚字字鏗鏘,針針見血。
阡婳的眸色微變,“你那日沒有救他?”
沉魚冷笑,“我救了他,卻被李笑允死死控制在了手里,我去……看過他一次,關他的屋子,一絲陽光都沒有,他就只有……只有一口氣了。”
沉魚垂下眼,硬醒吐出一句“你才最該死。”便沒了氣息。
已是深夜,暈黃的燭光映著阡婳纖白的手,殷紅的血,滴答滴答。
一聲接一聲的喪鐘,響徹夜空,刺打在耳籟。
云揚從屜中抽出一條手帕,伸手系在了阡婳的手上,“他死了。”
云揚不理會,專注地系著手帕,又在屜中拿出一小瓶藥,一點一點灑在她的傷口上,溫柔而細致。
阡婳抽回手,大聲道:“他死了。”
云揚復而伸出手,牽起她受傷的手,“不要動,還在流血。”
“穆靖遠他死了。”阡婳幾乎是喊出了這一句,不過是自欺欺人,這顆心,還未死。
云揚走抽出一條手帕,綁好了,道:“人都會死,活著的人,就該好好活著。”
“魏王爺,皇上駕崩了,皇后娘娘召王爺速速進宮。”一人跑到門口稟告。
云揚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沁心殿中,燭火幽然,沒有哭聲,沒有腳步聲,只是靜。
穆靖遠的貼身太監走到眾人面前,展開圣旨,道:“太子乾風,賢明功德,朕今傳位于太子乾風,欽此。”
乾風扣首接旨,“兒臣接旨。”
云揚望向床榻上,那個氣息全無的人,緩緩收回了目光。
而少陵從聽到圣旨的那一刻,脊背僵直如鐘,雙眸森森鎖住床榻上的人,不情愿地低下了頭。
低低的哀哭聲,從一旁跪著的蔣夢嬈身上,傳出很遠,很遠。
而一旁的抬眸去看,這哀傷又有幾分真意?或許是有的,為她的余生,愁哭哀傷。
次日,穆乾風皇袍加身,威風堂堂,彼時,穆靖遠三萬聲喪鐘,還未敲完。或許已然敲完了,只是回聲不去。
接下來的七日,便是各樣的喪葬禮儀,而乾風成了千秋史冊上,最有名的孝子。
穆靖遠下葬當日,他晨起更孝服,送喪隊出了皇宮,其實他送得,還有他的皇妹——穆世沁。
然而史冊對這位公主的死音,記載為不詳,只是穆靖遠駕崩那晚之后,再沒有人見過她。
而穆乾風也成了千秋史冊上,在位最短的皇帝,僅僅一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