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這樣的,阿珠生了個女孩兒後,不到一年又有了身孕,想吃蓁孃家醬菜鋪裡的醬茄子,蓁娘隔些日子就要給她送上一罐去。
有一天走在半道發現,宣正坊最大的院子人來人往的,男的女的都在往裡面搬東西,外邊站著一溜看熱鬧的人。
一打聽才知道,這院子的主人因爲手頭日漸拮據,不得已要賣房子了,這房子本就是長輩留下的老本之一,徵得了左鄰右舍的同意後,就在牙行掛了號要出手。
接手的乃是從江南來的一戶人家,祖孫三代共七人,男主人就是靠販布起家的,家產頗厚。
不過長安大居不易,他們一家人租房住了一年多,這纔等到有人出手,又各方面都挺滿意,立刻就買下了。
蓁娘之後每次路過,要不是看見一輛精緻的牛車,就是門前拴著一匹打扮華麗的馬,想來這戶人家要不是真的買不到房子,也不會住在南邊了…有一日下著小雨,街上人少,蓁娘恰巧看見一個揹著棗子的老婦故意走在一輛牛車的前面,裝作被車撞了,哭嚷著手斷了要車主人賠錢。
蓁孃的阿耶做了十幾年的武侯,什麼事沒見過,回了家當做新聞說給家人聽,蓁娘從小就聽這些打架、扯皮、鬧事、訛人的事兒長大。
那車上下來了三四個衣著精緻的小娘子,嘰嘰咕咕的說著不熟練的官話,車伕倒是會說官話,可一看就是個憨厚的漢子,在老婦的哭叫中手足無措,一句話也插不上。
蓁娘皺著眉頭看了一會兒,最後實在看不過眼,上前指責了老婦一番,見老婦是越發叫囂,她直接讓車伕去請武侯來,那三四個小娘子一看就是沒經過事兒的,一張張小臉嚇得雪白。
等武侯來了,沒多大會兒就搞清楚了事情真相,這老婦眼看著訛不成人就伏在地上痛哭,直說自己家窮的連粥都喝不起了,要不是爲了給孫兒抓藥也不會做這種事。
武侯倒是沒有打這老婦的板子,只讓她趕緊走以後不許再來,那車上的小娘子頗爲同情的給了老婦一把銅板。
老婦千恩萬謝的撿了地上的的棗子走人,蓁娘別了彆嘴,哼了一聲道了句告辭就要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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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伕在後面追上她,說要稟明主人謝她,蓁娘並不居功,只道:“與其謝我,不如回家告訴你主人,長安城什麼人都有,若你家千金出門就散錢,還沒從這個裡坊走到隔壁裡坊,怕是車都要送出去了!”
車伕有些尷尬,蓁娘轉頭就走了,心裡忖道:官話說的不好,還出門坐車,想來這些人就是宣正坊新搬來的人家吧!
只是這小娘子出門沒個懂事的下人跟著,出了事怎麼辦?
太不小心了!
很快她就忘了這件事,不成想幾日後在街上有人喚她,回頭一看正是之前被訛的小娘子,看起來就十一二歲,長得倒是眉清目秀,一張小臉紅撲撲的。
她拉著蓁娘興高采烈的說了一長串的話,蓁娘努力研究她說的每一個字,連蒙帶猜才聽懂她在謝自己呢!
蓁娘正想表示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大部分長安人就是這麼行俠仗義,旁邊忽然一陣清朗的笑聲傳來,那小娘子轉頭走到一個未及冠的少年郎身邊。
見蓁娘疑惑,少年郎上前做了一揖道:“上次舍妹遇上了點事,多謝娘子出聲明斷是非!”
兩人竟是兄妹!那怎麼兄長會說官話妹妹不會呢?
蓁娘回了一禮,搖頭道:“小事而已,郎君不必客氣,我不過是剛好看見了,也不能就讓令妹受了冤枉!”
小娘子輕聲說了幾句話,少年郎有些遲疑,纔對蓁娘道:“我從小就跟著父親到處跑,所以會說官話,舍妹常年在老家不會說。”
“我們是剛搬來這裡的,人生地不熟,很多地方要吃虧,也幸好有娘子這樣的人,才讓我們能安心住下來!”
蓁娘忍不住笑了,這人真會說話,很多長安人因爲住在天子腳下,很是看不起外地人,處處擠兌。
有些外地人就默默忍受的,有人就爭鋒相對,還有人就如同眼前的小郎君,嘴甜面善,好話一說捧一捧,長安人高興,外地人也高興…這小郎君自稱姓白,名騂,比蓁娘還小一歲,家裡只有兄妹三人,他是長子,一番寒暄過後,他極力邀請蓁娘上門做客。
蓁娘拒絕了,白騂有些失望,打聽到蓁娘是隔壁宣義坊的更失望了,三人分開過後,蓁娘只當萍水相逢,畢竟她也不可能經常來這邊。
可幾日後,沒想到白騂竟然找到宣義坊,還找到了蓁孃家的醬菜鋪子,在蓁娘刷完菜缸直起腰時,就看見白騂牽著馬,立在不遠處看著她。
他眼裡有笑,或許是突然起身眼有些花,蓁孃的心忽然就跳了幾下,莫名其妙臉就紅了,她隨即轉身避開白騂的目光,心裡暗斥自己臉紅什麼,人家只不過是看了兩眼!
再轉頭時白騂已經走到這邊來了,蓁娘清清嗓子,若無其事問他:“你怎麼來了?你怎麼找到這裡的?”
白騂看著蓁娘微紅的臉蛋,她頭髮包了起來,額頭光潔,面上帶笑,眼睛亮晶晶的,越看越覺得好看,再看她袖子挽起手裡拿了把竹刷。
他偏頭咳了一聲才道:“我問了好多人才找到這裡的,這裡是你家的鋪子對不對?你每天都在這裡嗎?”
蓁娘點頭:“是我家的,不過我並不是每天都在,大部分時間我在家裡,要做家務呢!這裡都是我阿婆照顧的!”
“是嗎?你不會經常在這裡啊…”白騂的話裡帶著明顯的失落,蓁娘覺得心跳漏了一拍…兩人一時無話,氣氛卻有些奇怪,蓁娘發現白騂的耳朵紅紅的,原來他也跟自己一樣,看著若無其事,其實也有點緊張吧!
這個發現讓她的心裡升起了一股不能言說的感覺,甜甜的像是喝了酒,暈乎乎的,兩人拉扯幾句有的沒的,白騂遞給她一塊荷葉包,“這是謝禮!是柿餅,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吃…”
蓁娘推拒一番才接下,兩人再次無言,白騂實在找不到話了,細細看了蓁娘幾眼,才紅著臉告辭離去。
她打開荷葉,拿起一塊柿餅咬了口,甜滋滋的,不知爲何,她想起白騂欲言又止的樣子,越吃越想笑,阿婆提著一筐醬菜出來,就見孫女站在那兒傻笑。
之後幾日,蓁娘腦子裡總想著白騂遞柿餅過來的臉,帶著些少年的羞澀,蓁娘不知這是一種什麼感覺,但她的確有點兒期待能再一次看見白騂。
到了臘月裡,他們共見了四次面,每次白騂都是在各種地方,除了韓家偶遇蓁娘,蓁娘也慢慢跟他聊起了天。
意外的是,他們很快就找到了共同點,蓁娘跟白騂能說上一天的話也不嫌嘴巴痛,她這個人心直口快,腦子裡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跟別人說起,別人都笑她。
但是白騂不僅不會笑她,還會跟她一起嘰嘰喳喳的討論!
比如江南有什麼好玩的?
南方的習俗跟北方的習俗有什麼不同?
白騂去過哪裡?
都遇見過什麼事情?
白騂說到這些就談興大發,說去過幽州,那裡的冬天可真冷,去過洛陽見識過國色天香的牡丹,去過蜀地,在錦官城跟父親做蜀錦的生意,差點還去了涼州,不過因爲太遠了就沒去。
說罷白騂頗覺得遺憾,“涼州從秦漢時期就發生過許多戰事,那樣一個充滿傳奇故事之地,有生之年一定要去看看!
蓁娘聽得津津有味,她從小就愛聽這些,可阿祖也只能說一些高祖父從益州怎麼來長安的故事,聽多了就膩了。
大人們說起各地的風俗人情,她總是安安靜靜的坐著聽,就連買糖糕都要去高鼻樑大眼睛一臉濃密鬍鬚的胡人的店去,順便打聽這些胡人從哪裡來的,爲什麼要來大周這些問題…白騂見蓁娘滿眼都是羨慕崇拜,心裡涌起一股豪情,暗地埋怨自己經歷的事情不夠多,幾句就說完了這些,以後還跟蓁娘說什麼!
兩人的感情慢慢發生變化,對於一個少女來說,她的愛情已經悄悄降臨,她想細心呵護這段稚嫩單純的愛戀,對一個少年來說,他想未來的每一天,都是和心上人在一起的日出日落…天應九年是個大事連接的年頭,先是三月皇太子守完孝除了服,正式出現在朝堂上,這位太子殿下還真是言出必行。
這兩年間從未聽說過關於他的新聞,聽說天子倒是去東宮溜達了幾圈,而太子除了給天子問安,再無其他交際了。
第二件事就是皇太子除了服之後,就由天子下詔,冊封了堂妹新陽縣主的女兒,也就是太子的表妹王氏爲太子妃。
這是件普天同慶的大喜事,而且婚事聽說早就準備的差不多了,天子早就有此想法,只是因著太子在守孝,所以冊封后就立即舉行婚禮,百姓們紛紛猜測,天子這是急著抱嫡長孫呢!
許多老百姓都想著要去太極宮過過眼癮——一般公主皇子們結婚,百姓們只要打扮整潔,穿紅著綠就可以近距離的觀看婚禮。
太子妃是未來的皇后,這場婚禮聲勢浩大,整個長安城都傾巢而出,蓁娘只能從人擠人的縫隙中看見迎親的人馬。
她忽然就想起上一次這麼熱鬧,是前一個太子妃出殯,還是這條街,還是同一羣圍觀的人,只是由白事變紅事,新人換舊人了。
伴隨皇太子婚禮的第三件喜事就是,六月中旬,從朝廷傳來最新的消息,大周跟西突厥打了三年多的仗,以西突厥吉利可汗遞交降書結束了戰事。
吉利可汗之妻,前朝北魏宗室女拓跋氏上書天子,請求改其姓認其爲女,吉利可汗自認爲女婿。
天子允,認拓跋氏爲義女,並遣使前往西突厥,冊封拓跋氏爲大義公主,雙方締結翁婿關係。
消息傳來,京城的百姓載歌載舞,京兆府也取消了兩晚的宵禁,長安城裡燈火輝煌,熱鬧喧囂!
對蓁娘來說,這是個好機會,若是不做點什麼都對不起這麼美好的日子!
她偷偷的出門跟白騂約會,兩人都已表明了心意,平時見面也不多,逮到這樣的好機會還不趕緊手拉手傾訴情意…白騂帶蓁娘去了東市,那邊有好幾個裡坊都有胡商開設的店鋪,裡面都是些蓁娘從沒見過西域來的玩意兒。
白騂大方的讓蓁娘挑選,蓁娘拗不過他,只選了個上面畫著胡人胡姬載歌載舞,巴掌大的盒子,白騂不甘心,便拿了一串紅色的珊瑚珠串要戴在蓁孃的手上。
蓁娘哪裡肯,忙道:“你知道我的家境,突然手上有了這麼個打眼的東西,我父母必定疑惑…”
她羞澀道:“我還沒有跟父母說起你呢!”
“怎麼好接受這麼貴重的東西!”
白騂不是很高興,他可都跟父母表明心意了…蓁娘討好道:“你送了我這盒子就行了,我沒有好東西送你,請你吃湯餅好不好?”
蓁孃的身量漸漸抽了條,擺脫了幼年的圓潤可愛,現在站在那裡就是亭亭玉立的一個佳人,白騂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是我考慮不周,可我見了好東西就想送給你怎麼辦…”
蓁娘聽言說不出的感動,喜歡一個人就想把這世上最好的東西都堆在那個人的面前。
就是她沒有多餘的零錢,都親手做了個小小的香袋給白騂,只要他能露出驚喜的表情,於自己而言心裡能樂開花。
她嬌聲道:“你的心意我都知道,可我又不需要這些,我只要咱們能在一起說說笑笑就好了…”
白騂不滿意的咕噥:“這麼一會兒怎麼夠,要說笑一輩子才行呢!”
蓁娘抿嘴笑,用手指輕推了一下他的額頭,“要不要吃湯餅啊!不吃可就算了!”
白騂忙不迭的點頭,兩人一路東張西望一路尋找食肆,最終進了一家有胡姬跳舞的食肆坐下。
聽著充滿西域風情的音樂,看著美麗的胡姬翩翩起舞,蓁娘覺得這一晚真是不虛此行,雖然荷包大出血…回家的路上,蓁娘嘰嘰喳喳的跟白騂說起今晚見聞,白騂只笑著看著她,一邊還跟她解釋不明之處。
蓁娘跟白騂的感情日漸加深,她覺得是時候給家裡人說說了,免得阿孃看見她眼睛就一瞪,抱怨她不肯去見見那些小郎君。
還沒等她找到合適的機會,天子忽然下令明年改元,今年就是天應這個年號的最後一年了,同時傳出的消息還有,採選…作者有話要說:
有說我們今天‘買東西’這個東西,最早指的就是唐朝人在東市西市交易,後來就稱爲‘買東西’~文中的戰爭\事件是我參考歷史然後杜撰的,有真有假,請勿認真~冊封大義公主這事是真的,是隋文帝時期發生的,這裡爲了劇情需要,引用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