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華樓裡,蓁娘讓採兒翻開曆書,今日是個宜修發的好日子,容娘等人便燒了水忙碌起來,周嬤嬤雖滿頭銀髮,但眼神尚好,手腳也利落,拿著剪刀幾下子就修好了蓁娘頭上乾枯分叉的頭髮。
多年的精心保養,雖已年過三旬,但一頭青幽幽的頭髮瀑布般披散在身後,又像一匹錦緞在陽光下泛著光澤。
不需要刻意的裝飾,一個成熟女人舉手投足間的風情,讓她眼角的細紋也格外充滿魅力,讓人沉淪其中。
容娘撩起她的頭髮,把帕子圍在胸前,準備給她洗頭。
卻不防那旖旎情\\事的痕跡落入眼中,引得容娘抿嘴偷笑。
蓁娘察覺到身後的動靜,素手撫上脖頸,微紅了耳垂,故作鎮定道:“有什麼可笑的……”
容娘揶揄道:“是沒什麼可笑的,只是想起今早陛下抱怨手臂痠疼,就覺得很好笑~”
蓁娘重重的咳了一聲,以此掩飾自己的窘態,昨夜纏綿不知幾時,她被李暉擁在懷中沉沉睡去,今早被侍女喚醒時,才發現自己枕著他的手臂一整晚。
也難爲他一聲不吭,任由自己以下犯上,只在更衣時小小的抱怨了幾句,還不懷好意的捏了一把自己的胸\脯,說什麼要補償……
蓁娘搖搖頭,把腦中的綺麗畫面給甩開,只是臉頰上的紅雲把她的心情呈現出來。
“水好了沒?趕快給我洗頭!”
“是~”容娘嘻嘻笑道。
主僕幾人正笑鬧著,阿玉匆匆過來道:“娘子,王妃來了!”
蓁娘微怔,有些疑惑她怎麼突然來了,嘴裡已經道:“快傳。”
四個侍女擁簇著曹芳蕤進了院子,見著蓁娘她上前來端莊的行了個禮,“阿姨萬福~”
“嗯。”蓁娘衝她點點頭,又命她起身,“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曹芳蕤一邊挽袖子,一邊柔柔笑道:“聽說阿姨要修發,我是專門來服侍的~”
蓁娘聞言呵呵笑起來,沒有拒絕兒媳的話,起身走到一架竹榻旁躺下,剛好把頭髮放進竹榻下的木盆裡。
曹芳蕤動作熟練的捻起澡豆揉搓,然後清洗頭髮,顯然這些事她已做過很多次了。
洗好頭髮擦乾後,已經是一個時辰後了。
用簪子綰了個簡單的髮髻,蓁娘捧著熱茶坐在榻上看著對面的曹芳蕤,溫聲道:“說罷,可是爲什麼來找我的~”
曹芳蕤愣了一瞬,她沒想到蓁娘直接看出她有心事。
端著手忖度了片刻,她纔開口道:“有一件事……我不敢做主,就想著來找阿姨拿個主意……”
蓁娘細細打量兒媳的表情,不安中夾雜著些許的愧疚,看得出這件事不是什麼好事。
蓁娘點頭示意她說,曹芳蕤小心翼翼的道:“今天上午,王府裡的唐嬤嬤傳了話來……”
“郎君的妾侍沉香,已經有三個月的身孕了……”
蓁娘眼皮微微顫動了一下,面無表情的開口直擊要害,“她怎麼倒掉避子湯的?”
曹芳蕤被她的目光驚得頭皮發麻,“每次侍寢後,嬤嬤看著她把藥喝下,但等人一走,她立刻就把藥吐出來。”
“月事沒人發現嗎?”
曹芳蕤愧疚的垂下頭,“……她讓侍女從膳房拿雞血冒充的。”
蓁娘輕聲笑起來:“好手段~”
“若不是親耳聽見,我還真不敢相信,這世上還有如此詭計多端的人……”
“還是從小在我身邊長大的呢!”
她的聲音溫柔似水,彷彿只是在親暱的責備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但曹芳蕤和容娘分明聽出了那話裡冰涼的諷刺。
曹芳蕤捏了捏手指,起身走到蓁娘跟前跪下,“阿姨,都是我管教不善,纔出了這樣的事,醫者說,孩子的脈象強健有力,但要不要留下,還是要請阿姨拿主意。”
蓁娘待曹芳蕤一向如親生的一般,但這一次,她臉上沒有絲毫的暖意,冷聲道:“身爲王府的主母,連妾侍倒掉避子湯你都不知道,就算你不知道,你身邊的人都是聾子嗎?”
面對蓁娘苛責的話語,曹芳蕤無言辯解,只是垂著頭看著地板。
容娘知道這件事情的嚴重性,遂也不敢爲曹芳蕤求情,只靜靜站在一旁。
‘啪’的一聲,蓁娘手裡的茶盞重重的放在案上,有幾滴茶湯飛濺而出落在曹芳蕤裙襬上,她卻連動也不敢動。
“二郎怎麼說?”
“郎君說,不管沉香肚子裡的孩子是男是女,她違背命令自作主張的懷上身子,此乃大錯,不可饒恕,她和孩子……都是留不得……”
既然如此,那悄悄的做了就是,爲什麼還要來找自己呢?
蓁娘把滿腔怒火化作輕輕一聲‘哼’,不緊不慢道:“看來你有不同的意見~”
曹芳蕤感覺身子微微發顫,她咬了咬舌尖,恭敬的磕了個頭,對蓁娘道:“自從嫁給了郎君,阿姨對奴沒有半分外心,事事都爲奴著想,親生的也不過如此……”
“然而奴卻辜負了你和郎君的期盼,這兩年始終沒有消息,奴實在無顏面對,沉香雖陽奉陰違,決不可留在府裡,但她肚子裡的孩子畢竟是郎君的親骨肉……”
“阿姨想想看,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現在郎君勤勤懇懇的在努力,眼看著父親對他的臉色是一日比一日好,若沉香母子爲王府不容的消息傳出去,被有心人作了文章,到時別說天下人,恐怕連父親都覺得他爲了名利心狠手辣,連親骨肉都不放過!”
蓁娘倚在憑幾上,聽兒媳說了一長串,連眼皮子也沒擡一下。
但曹芳蕤卻是微微鬆了口氣,蓁娘沒有直接拒絕就說明此事還有轉圜的餘地,她接著說出自己的想法。
“沉香有孕這件事是她自己去向唐嬤嬤回稟的,說她是一時鬼迷心竅,試著把避子湯吐出來,結果沒人發現,膽子便越來越大。”
“直到真的懷上了,她又害怕了,吃不下也睡不著,想著若是肚子大起來無法隱瞞,不如現在就跟我說實話……”
“奴的想法是,雖然這個孩子來的意外,但也能借此機會澄清一些對郎君不好的流言,而且那個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只要好好教養,生母是什麼樣的人,都是不影響他的!”
蓁娘靜靜的看了她一眼,沒有表態,曹芳蕤說的誠懇,但許多細節都是含含糊糊的,並沒有對她說真話。
比如沉香吐出避子湯,用雞血冒充葵水,這事她的侍女肯定是知道的,那膳房有沒有人爲她做掩護呢?
曹芳蕤有沒有派唐嬤嬤審問相關的下人?
還有沉香若是生下了這個孩子,孩子由誰來教養?沉香如何處置?
蓁娘明白,曹芳蕤沒有和盤托出是有自己的打算,雖然她有些不滿,但更明白,曹芳蕤纔是王府的主母,她對內院的事務有直接的權利處理,若自己橫插一腳,恐怕又會讓李暉不高興了……
想清楚這一茬後,蓁娘沉默了片刻,意有所指道:“你和二郎也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我不用說你們該清楚,凡事不能只看表面,要做到心中有數,前因後果都要了解……”
“既然你已經有主張了,那我暫且不管,你好自爲之,別把火燒到自己身上!”
這話傳進曹芳蕤耳朵裡,她只覺得心中的寒冰一瞬間就融化了,鄭重的向蓁娘磕了個頭,她沉聲保證道:“阿姨放心,奴絕不會辜負你的信任!”
真心的話不用多說,蓁娘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又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便讓她回去了。
曹芳蕤猶豫了一瞬,輕聲道:“還真有一事要請阿姨幫忙……”
……
容娘進屋便看見蓁娘一手撐著頭,一手緩緩的揉捏著眉心,她擰了根熱帕子給蓁娘擦手,柔聲道:“其實王妃說的很多,沉香膽大包天,但孩子是無辜的……”
蓁娘瞪了她一眼,“你也覺得該讓沉香生下那個孩子?”
“是啊!”容娘點頭,“是郎君的孩子呢!只要想到這一點,奴的心怎麼都狠不下來……”
蓁娘輕聲嘆了口氣,愛屋及烏,那是她的親孫兒,就算是庶出,怎麼會不高興他的存在呢?
只是身在皇家,許多事都沒有看起來那麼簡單,這份喜悅也就大打折扣了。
李淳業在曹芳蕤的書房裡踱來踱去,不時向窗外張望一眼,宋嬤嬤立在一旁服侍,見他臉色陰沉,便對玲兒使了個眼色,。
玲兒知意,悄悄的出了門,剛走到院子門口,就見侍女攙扶著她走來,看起來腿腳有些不便,玲兒驚叫道:“娘子怎麼了?”
書房裡的李淳業聽小侍女說娘子好像回來了,忙撩起袍子出了門。
“怎麼了這是?”
他蹙眉看著曹芳蕤彎腰捶打膝蓋,眼中閃過一抹沉重。
曹芳蕤臉上揚起笑容道:“郎君怎麼在這裡?”
“我沒事,剛纔磕絆了一下~”
就是十歲的孩子走路都不會摔跤,更何況她這麼個大人,李淳業根本不信,他把目光轉向身後的嬤嬤,其中一個喏喏回道:“娘子去見夫人……跪了兩刻鐘……”
李淳業滿臉不敢置信,但隨後就想明白了,阿姨肯定是遷怒於芳蕤,責怪她沒有管好妾侍……
但……芳蕤事先並不知情啊,而且沉香有孕是他的責任啊……
李淳業愧疚的看著妻子,曹芳蕤溫柔的對他搖了搖頭,意思是自己沒有關係。
李淳業脣角動了動,走到她身前轉過去屈膝道:“來,我揹你!”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喪的一批,吃得多睡的香,但整個人就是感覺很累,好想跟人吵一架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