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
“怎么了?”顧七娘好奇的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模樣。
李淳業實在不知如何開口,他一點也不想傷害七娘,可有些事必須要說出來,不然生母知道后,后果可能更嚴重。
“阿姨今天叫我進宮去,囑咐了我幾句話……”
顧七娘嘴角沉了下來,她輕輕放下帕子,看著李淳業的眼神變得難過起來,“我知道夫人會跟你說什么……”
“從我入了府以后,雖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外面有些話我都知道,他們都說是我耽誤了你,所以夫人也不喜歡我,我都知道。”
“七娘……”
李淳業心疼的握住她的肩,柔聲安慰道:“這不是你的錯,是我先靠近你,是我先喜歡你,也是我自己要去跟父親請旨娶你的!你不要自責,這件事要怪,就怪我!”
顧七娘聞言眼中泛起淚花,她垂眸抽了抽鼻子,復又抬起頭,哽咽道:“二郎,在我最絕望的時候,你出現了說要帶我走,那時候我不知道你是誰,但對于我而言,你就是英雄!”
“我不怕別人罵我,我只擔心我的存在會妨礙你的前途……”
顧七娘愧疚又難過的低下頭,李淳業心疼不已,低頭親吻了下她的額頭。
“七娘,只有沒本事的男人才會把自己的失敗歸咎到女人身上,你是紅顏,但不是禍水!”
“別擔心,阿姨現在對你是有一些芥蒂,但久而久之,她就會知道你是個什么樣的人,她也會喜歡你的!”
顧七娘聽了這話心中好受許多,她重新揚起笑臉,輕輕的點了點頭,伸手覆住李淳業的手,道:“二郎,你為我做了太多了,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
“我的身份是你的妾侍,明年王妃就要入府了,我一定乖乖的不給你惹麻煩,你也不要對我有隱瞞,只要是對你好的,什么委屈我都可以承受!”
李淳業心疼的看著面容平靜的顧七娘,心中的感情不知從何表達。
顧七娘依賴的歪著頭把臉靠在他的手心,撒嬌的蹭了蹭:“二郎,去做你該做的事,我就在這里等著你!”
送走了李淳業,顧七娘慢悠悠的更衣,剛剛烤肉弄得她一身都是碳味,聞著十分不舒服。
侍女彩屏服侍完畢后,對著銅鏡里的嬌艷人兒喜滋滋道:“娘子真是花容月貌,這身衣裳用的是今年新貢的彩雀妝花緞,大王共得了十二匹,全給了你,熏得香也是阇婆國進貢的青桂香,好些公侯家根本就沒有呢!”
“可見大王是有多喜歡娘子!”
顧七娘凝視著銅鏡里的自己,這一身衣裳首飾,就夠顧家幾十口人一個月的生活用度,更何況,這還不到她如今擁有的十之一二。
她還記得進府一個月后,李淳業準許她回娘家半日。
她坐著綴滿珠翠的牛車,前面有騎馬開路的侍衛,后邊有兩三雙衣著華麗的婢女,駕車的是昆侖奴,走在路上人們紛紛發出贊嘆。
到了顧府,嫡母開了大門帶著兄弟姊妹們站在門口迎接她,兄長甚至顛顛的跑過來殷勤的問候一路可好。
她被侍女扶著下了車,又被娘家人擁簇著坐在正廳里,往日對她不屑一顧的嫡出姊妹們,見著她頭上的簪釵眼睛都挪不開了。
嫡母拉著她的手關心的問候王府的日子如何,顧七娘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但很清楚的記得,嫡母聽了她的回答眼睛都亮起來了。
她環視了一圈對她諂媚奉承的一張張可笑面孔,只覺得無比諷刺。
從前她最渴望的就是有朝一日發達后,要讓顧家人都如今日這般仰視她。
可當今日真的來了,她又覺得十分惡心,娘家早就是個空架子了,廳堂里熏的香連燕王府里熏官房的香都不如。
給她端上來的茶也是陳年的舊茶,灰綠的茶水透著一股子霉味。
嫡母故作親熱、父兄們別有用心的問話、姊妹們無知又貪婪的眼神,這一切讓顧七娘覺得要透不過氣了。
她十分后悔今日回娘家來,這里的污濁讓她幾乎吐出來。
強忍了約莫一個時辰,她終于忍不住了,敷衍了幾句,就帶著下人離開了……
彩屏給她的手臂套上珊瑚卐字紋手鐲,這是剛入府那日,李淳業送給她的。
他說,自己肌膚白皙,年紀又小,戴珊瑚最是輕巧活潑。
這也是顧七娘最喜歡的手鐲,她抬起手比劃了一下,這手鐲跟她身上青碧色的小襖相得益彰,她滿意的揚起唇角。
彩屏一邊俯身整理首飾匣子,一邊道:“娘子,現在太陽已經落山了,花園冷,又沒什么可看的,咱們不如就去擷秀閣旁邊的晚楓亭賞賞景吧!”
“也免得碰上權嬤嬤!”她補充了一句。
擷秀閣是李淳業立府后,親自設計圖紙命人修建的,是一座兩層高的閣樓,里面擺放的是他最喜愛的瓷器。
之所以把擷秀閣建在內院,就是因為旁邊的晚楓亭,這里地勢較高,可以看見隔壁曾王府的屋頂,李淳業時常帶顧七娘去那里。
彩屏這句話卻讓顧七娘臉上的笑意消失,如今府里她算是半個主子,李淳業喜歡她,下人們也上趕著來巴結,唯獨李淳業的奶母權氏,和貼身內侍王小虎對她看不順眼。
偏偏這二人背后是韓夫人,特別是權氏,她奶大了李淳業,又對他忠心耿耿,丈夫和兒子都在為他做事,有時她說的話,連李淳業也不會反駁。
顧七娘面對這二人只能忍耐,她煩躁的揪下了花幾上的木蘭花,恨恨的捏緊手指,花汁子淌了出來,沾濕了整只手。
只要李淳業往她的靜姝院跑得勤快些,王小虎就找借口說李淳業還有事沒做拉著他離開。
權氏則更不客氣了,仗著自己的身份不一般,每次見她就要陰陽怪氣的說一通婦人之德,意思是叫她少纏著李淳業。
顧七娘一聽就是半個時辰,站的她腿都麻了權氏才肯放過……
她拿著帕子拭去手上的污漬,深吸口氣對彩屏道:“以后,不許再說什么大王喜歡我的話來,要是被權嬤嬤知道了,連我也保不住你!”
彩屏悻悻然的癟嘴,“雖然是奶母,可到底也只是一個下人,她這樣討嫌,總有一日會有報應的!”
顧七娘側頭瞪了彩屏一眼,她才瑟縮了一下閉了嘴,顧七娘冷聲道:“你把我的話牢牢記在心里,別給我惹麻煩!”
“……是,娘子……”彩屏淹頭搭腦的回道。
書房里,六位幕僚坐在下首,齊齊看向上座的李淳業,長史吳津皺眉道:“對于今日靈州刺史的奏表,陛下是很贊同的,郎君為何卻要逆上而行?”
“是啊!”
一位戴著僕頭留著八字胡須的幕僚附和道:“靈州下轄五十二個縣,其中五個縣的流民、逃戶問題十分嚴重,導致靈州的賦稅、人口、糧食短缺一年比一年嚴重……”
“不止靈州,其余許多州縣都出現了類似的情況,若長此以往下去,該如何管控?”
“靈州刺史請求陛下在靈州設立節度使,也是為了招募流民、客戶充軍,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郎君為何不贊同?”
上首的李淳業聽完眾人的質疑,出聲解釋道:“設立節度使確實是現在看來最好的辦法,可諸位剛剛也說了,不止靈州,大周許多州縣都有類似的情況,難道每一個地方出現這種情況都要設立節度使嗎?”
“最開始,刺史才是一州之長官,可調動州內的兵馬,自從武宗皇帝開了先例,在西域設立了節度使招募流民從軍,中原腹地四個州都設立了節度使,獨立于刺史府,主管州內兵馬……”
“甚至有的人直接身兼兩州的節度使,手握重兵,在我看來,這并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眾幕僚聞言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吳津卻有些坐立不安,拱手一揖,激動道:“請郎君為我等釋疑!”
李淳業呷了口水,接著道:“我認為,先要解決的問題是流民、逃戶是如何出現的,如今各地未有災患,為什么許多地方都出現了這種情況?”
“設立節度使是個辦法,但若是長久來看,到幾年后、幾十年后,可能會出現新的問題……”
“什么問題!”
李淳業雙手一攤:“從軍的賦稅比種田的賦稅低的多,若是形成了慣例,天下的農夫都想去從軍,誰來種田?誰來繳稅?”
“若是幾十年后,節度使這個東西遍地開花,各地隊伍的軍士與王師不相上下,那時會出現什么局面?你們想想看!”
眾人聞言如雷貫耳,沉寂片刻后,紛紛交頭接耳起來,“郎君此言很有道理,這樣看來,設立節度使只是治標不治本,根本問題還是沒有解決到位……”
“是啊!流民、逃戶問題也是這些年才出現的,還是要弄清楚其中緣由才行!”
大家議論的熱火朝天,左上首的吳津卻默默沉思,李淳業注意到他的不同,便出聲問道:“吳先生有什么看法?”
被點了名的吳津抬起頭看著李淳業,想了想,扶須道:“沒什么,我只是在想,陛下還未下決定,咱們要不要看看其他人是什么看法……”
李淳業如今在門下省是從七品上下左補闕之職,掌供奉納諫。
景宏三年,李暉在門下省設置了政事堂,供宰相議事,李淳業也時常坐在一旁觀政。
吳津這話倒是很直白,他擔心李淳業年紀太輕,行事太過鋒芒畢露,在官場上混講究的就是中庸之道。
李淳業雖是皇子,也有可能在無意中就得罪了人而不自知。
聽了吳津的話,李淳業并不覺得惱怒,吳津雖是臣下,自從他做了燕王府的長史,無論行事還是學問都讓李淳業很是敬佩。
他點頭贊成:“先生這話很有道理,這只是我的一己之見,我還是應該先看看別人是怎么說的,再決定怎么上奏表!”
“郎君此舉很是妥當!”吳津笑瞇瞇的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李老二并不是一無是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