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暉記得父親彌留之際只給他留下了一句話,他說:你不要怪我對你心狠,自古以來,做皇帝的人沒有不心狠的,你也會有這一天的……
他沉默了半晌,纔看著皇后鄭重道:“太子是國本,需要慎重考慮,孩子們還小,此事暫時不議,等他們長大些,也就看得出品性了……”
皇后眸色微動,李暉這話的意思就是,他默許了立賢這個意見!
她紅脣輕顫,眼睛立刻就紅了,李暉把她擁進懷裡,輕輕嘆了口氣,“咱們好好的過日子,這樣大郎才安心……”
李暉何嘗不明白,要選一個繼承人最直接的辦法就是讓他們分個高低,那樣一來勢必會引起前朝後廷的新一輪爭鬥。
可如果不這樣做,如何放心的把江山交給一個平庸的儲君!
說實話,如果立阿木爲太子,李暉還真有點不放心,那孩子如他的生母,爲人安分謙遜,這種人做一個賢王尚可,要是做一個儲君,恐怕不能服衆(zhòng)……
八月裡,蓁娘被允許去宣微殿給皇后請安,雖然對中間發(fā)生的事不清楚,但她猜測,皇后能鬆口,李暉可能出了些力,畢竟妻妾不和傳了出去有損他的顏面。
蓁娘把之前的事當作從來沒有發(fā)生過一樣,雖然皇后再也沒跟她說過一句話,每次都對她視而不見。
但她仍舊恭恭敬敬的去殿請安,而且她還規(guī)定整個甘棠軒的宮人再也不許提起皇后責罰她的事。
對於這個消息,齊氏惠氏淳于氏自然是無比欣喜,都爲她高興,蓁娘不覺感嘆,人生得此知己,實在是幸事。
蓁娘平靜的過著日子,再過一個月就是懷宣太子的週年,去請安時都能發(fā)現(xiàn)皇后的情緒一日比一日低落,衆(zhòng)妃妾也不敢再說笑,紛紛勸慰皇后保重身體。
這日,宣微殿裡,衆(zhòng)人請安後各自散去,秦氏落在後面,看著衆(zhòng)人越走越遠,她咬了咬脣,轉頭回去。
皇后正準備去書房跟尚宮局的女官商議宮務,就聽見宮人來稟報秦氏求見,她有些詫異,不過還是傳了秦氏來。
秦氏入了書房,皇后坐在上首,身邊立著七八個宮人,秦氏猶豫的片刻,輕道:“奴有些話想跟殿下說……”
皇后雖覺得奇怪,不過也明白了她的意思,頷首示意宮人們都出去,只留了陳嬤嬤和一個女官在內,又叫了秦氏坐在自己對面。
秦氏的表情卻十分鄭重,彷彿下了什麼決心一般,她緩緩坐下,捧手於胸前恭敬道:“前幾日五娘人有些不好,幸得殿下派了阿郎的醫(yī)佐來給她開方子,不然奴真不知怎麼辦纔好……”
皇后淡然道:“孩子小,最經(jīng)不起一點病痛了,我也是於心不忍。”
明知道皇后這幾日想起大郎心情鬱悶,這個秦氏還來說這些,陳嬤嬤看著她的目光有些不高興。
秦氏自然感覺到了,她看著皇后誠懇道:“奴知道殿下爲懷宣太子傷心,再過一個月就是週年,奴一直想著怎麼報答殿下的恩德,思想來去,倒是有件事稟報殿下!”
“何事?”
皇后在聽見秦氏提起大郎時臉上的表情就冷了下來,秦氏只當沒看見,捏著帕子緩緩道:“奴記得未入宮前,父親的朋友有個兒子,那郎君未成婚就歿了,老母心痛至極……”
“她看著兒子孤零零的牌位,心中不忍,便託了人去尋哪家有年紀差不多剛歿的小娘子,若尋到了,就結冥親,給兩個孩子辦冥婚,讓他們在那一世做夫妻互相照顧……”
此言一出,皇后立刻坐直了身子,眼裡閃著興奮的光。
她目光如炬的看著秦氏,秦氏眸色微動,繼續(xù)道:“奴想著,懷宣太子也是早逝,雖有陪葬無數(shù),可在那世終究沒有一個體貼的妻子服侍,殿下何不也尋一位家世尚可的小娘子,辦了冥婚,懷宣太子也不至於太過孤獨……”
陳嬤嬤驚訝的睜大眼,她心中無比激動,有些站不住了,忙去看皇后。
皇后卻滿臉的欣喜、自責,看得出她現(xiàn)在的心情很複雜,秦氏微鬆了口氣,皇后自言自語道:“我怎麼就沒有想起這件事呢……”
“我的大郎孤零零一個人,若是給他娶一位妻子,可不就有個伴了嗎!”
她再也坐不住了,忙吩咐陳嬤嬤:“你叫曹立去延英殿,等陛下議政完畢就請他過來,我有事跟他商量!”
陳嬤嬤也爲大郎心痛,聽秦氏提了這麼一個建議心裡也很雀躍,忙點頭道:“我這就去!”
皇后在屋裡一邊走來走去,一邊思索兩都裡哪家有跟大郎歿年差不多的小娘子。
“我記得宣城侯有個孫女七歲就歿了,商國公有個女兒及笄之年歿了……”
她掰著指頭數(shù)著,秦氏柔聲勸道:“殿下別急,雖是冥婚,可這納采、問名、納吉等等都是跟生者一樣的,馬虎不得!”
“以奴愚見,殿下何不請了新陽縣主入宮商議,縣主在宮外,這打聽起來更方便纔是!”
“你說得對!”皇后眼睛一亮。
“大郎是正式受封的皇太子,他的妻子就是皇太子妃,雖是冥婚,我也得給他辦的體面些!”
秦氏陪著笑:“正是這個理……”
皇后現(xiàn)在的心思全在這件事上了,對於秦氏的這個提議,她顯然很喜歡,對秦氏的態(tài)度也親切了不少。
秦氏依舊一副謙虛的樣子表示不敢當:“奴也是突然想起這事,老家那位娘子是心痛兒子,殿下也是心痛兒子,做母親的心都是一樣的……”
皇后暗暗點頭,從此對秦氏比高氏幾人有過之而無不及,她也一躍成爲皇后跟前的紅人。
皇后是做母親的,李暉是做父親的,對大郎一樣疼愛,聽了妻子這個提議,他只猶豫了片刻就同意了,而且還答應她,會正式下詔追封皇太子妃,將她與大郎合葬。
很快,京城上下就知道了這件事,爲薨逝的皇太子舉辦冥婚,這倒是一件奇事,不管是街頭小巷還是公門侯府,都關注著此事。
一些有女兒夭歿的人家,紛紛託人往新章侯府遞話,表示自家女兒合適。
一時間,京城裡到處都在討論‘死人’,倒有些滑稽。
有士大夫對此持批評態(tài)度,認爲冥婚不可取,但明顯心疼孩子的人更多,且民間的冥婚也很常見,很快反對的聲音也就被淹沒了。
只半個月,在衆(zhòng)多早歿的小娘子中,皇后選中了東都慶國公的小女兒,此女姓陰,是天應七年出生,歿於天授九年,享年十一歲,生前就因早慧聞名。
聽說慶國公因幼女夭逝悲慟不已,將女兒葬在他父母的旁邊,希望女兒被祖父母庇護。
皇后滿意的是這位陰氏比大郎長三歲,女大三抱金磚,大郎若是有個體貼的妻子照顧,她就放心了。
而李暉看中的是慶國公府的家風,既然婚禮是按照活人的程序來,那慶國公府跟皇室就是親家,李暉覺得挺不錯!
就這麼著,只用了一個月時間,婚禮的各項事宜就準備妥當了。
十月初十,李暉下詔追封陰氏爲皇太子妃,因大郎的陵墓還未修好,二人的棺槨暫時安放在殯宮內。
從咸陽回來後,後廷的娘子們都疲累至極,都各回各家歇著,宇文氏吩咐了侍女準備香湯沐浴,坐在浴桶裡,她舒服的嘆了口氣。
嬤嬤一邊給她揉捏肩膀,一邊道:“今日的排場可真大,京城的皇親國戚幾乎都去了,只可惜,這麼熱鬧是冥婚……”
“冥婚又怎麼樣……”
宇文氏懶洋洋開口:“陛下和皇后愛子之心由此可見,只是去咸陽的人可能一半都是看熱鬧的,又有幾個是真心爲大郎感到悲傷的……”
嬤嬤嘆了口氣,“是啊,真是天妒英才,大郎不管哪一方面都像陛下,可惜命薄。”
“說起來,陛下沒有嫡子,這儲君之位又不知落在誰的頭上!”
宇文氏睜開眼似笑非笑的看著水面上漂浮的花瓣,“你看見沒有,從給大郎準備婚禮起到現(xiàn)在,皇后身邊一直都有個人……”
“秦修容!” 嬤嬤立刻回道。
“是啊,就是這位默默無聞的秦修容,給皇后出了冥婚這個主意,現(xiàn)在皇后跟前就屬她最有臉……”
嬤嬤的手停頓了一瞬,不解問道:“聽娘子的意思,秦修容此舉是大有深意?”
宇文氏繼續(xù)閉上眼享受香湯的滋潤,譏諷道:“她若是不這麼做,皇后怎麼會看重她,還有她的兒子!”
嬤嬤驚訝的張大嘴,“這……這秦修容原來是想著這件事!”
“哎呀,難怪她給皇后出主意,因著之前皇后看韓修儀不順眼,連著幾個月給她臉色看,這會兒秦修容倒是挺上道,立刻就巴結上了皇后,陛下又敬重皇后,若是她支持秦修容生的三郎……”
“好了!”
宇文氏出聲打斷嬤嬤的話,“這事咱們自己知道就行了,你們出去也別嚼舌,只以後長個心眼,別讓咱們的人攙和進去了。”
“娘子放心,我都知道!”陳嬤嬤恭聲應是。
“不過……”陳嬤嬤還有一事不解,“娘子與韓修儀並無矛盾,爲何皇后那樣羞辱她,你都沒有爲她說句話?”
宇文氏笑了起來:“你覺得我太過無情?”
“沒有!”陳嬤嬤違心回道。
“我沒有爲韓氏求情,一來,所有人都知道我這個人不喜與人交往,若是我開口了,皇后定會認爲,連我都於心不忍,可見她是無理取鬧了!”
“那皇后就會將韓修儀罰的更重!”陳嬤嬤似乎理解了,“那二呢!”
宇文氏目光復雜,慢悠悠道:“二,我知道,皇后頂多只是出一口氣,等氣過了,也就沒事了,而且最重要的是,陛下不會坐視不理的……”
陳嬤嬤暗暗嘆了口氣,她能聽出宇文氏最後一句話明顯帶著些失落,她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覺得遺憾,沒有孩子的女人,終究身邊會冷清一些。
宇文氏撇除腦中的雜念,沉浸在思考中,這宮裡,不會太平了……
作者有話要說:
冥婚這個東西,確實不可取,但是在封建時代可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