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沅之淮……”她承受著那份難忍的熱情,異樣的顫栗席卷全身,美眸因羞射而染上緋紅,晶瑩的淚珠鑲嵌其中。
火熱的大掌在胸口徘徊不前,正是迷醉之時,突然,火熱轉變成刺骨的寒冷,猶如冰絲鉆進體內,瞬間張開成網,裹住那顆炙熱跳動的心。
眼中情迷散去,阿敘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著沅之淮,此時他的眼中溫寵熱情全無,只有森然的冰冷與戾氣。
“你——窠”
“阿敘。”他貼近她,嘴角笑容依在,卻是嘲諷。
冰涼的指尖描繪著她的心口,就像在挑選一塊容易下口的肉燔。
一雙眸子漆黑深邃,一眼望去便如跌進沼澤地,稍稍動彈后是更快的下沉。
“我今天很高興。”他不知從哪兒摸出把匕首,刀鞘脫落,刀面反射的燭光打在她眼睛上,她下意識閉上眼。
頭頂控住自己雙手的力越來越大,幾乎快捏碎手腕。
他在她鼻尖蜻蜓點水般一吻,清冽地氣味瘋狂地灌進她的鼻腔,她聽見他用極低的聲音對自己說:“如果你不是他的女兒,我真的會愛你一輩子,用盡生命去疼愛你,呵護你??墒?,你偏偏就是……你叫我該怎么辦呢?”
阿敘陡然睜開眼,卻是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她只能看著那把刀柄刻著“一生相守”的匕首以極慢的速度刺進自己的心口——
夢境嘎然而止,一切如煙消散而去。
阿敘驚坐起來,腦海里的最后一幕是沅之淮那冰冷異常的眸子。
她驚慌失措地打量四周,發現自己還在客棧里,不過看天色已然過了一天了。
居然睡了一天一夜。
阿敘整個人脫力地向后倒去,汗水打濕了里衣和頭發,緊緊拽著衣襟的手骨節泛白,隱隱發抖。
為什么?
為什么會突然夢到以前的事?
大家的面容,包括爹爹的,都已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得模糊不清,為何夢里他們的臉還如此清晰,甚至那個她已經離開十年的家,每個家具,每個裝飾,乃至于帷幔上的花紋,全都清清楚楚!
是什么讓她突然想起了從前的事?
腦海里有答案一閃而過,她卻沒能抓住。
“大哥,去找阿敘嗎?”門外突然傳來方疏的聲音。
阿敘猛地彈坐起來,以極快的速度換了衣裳,略施脂粉,遮住蒼白的臉。
沅之淮和方疏一同進來時,入眼便是阿敘一臉紅潤的坐在床沿,神色正常地看著他們。
兩人皆是一怔。
冷眼一掃,目光在沅之淮臉上稍作停留后,阿敘淡漠道:“進來不敲門,你們當我這兒是什么地方?”
沅之淮沒開口,只顧盯著她的臉,方疏先是看了身側的沅之淮一眼,然后遲鈍道:“下次會注意?!?
阿敘避開沅之淮的視線,翩然起身,闊袖遮住她發抖的手,專問方疏道:“姬箐呢?”
“在樓下?!?
“嗜睡的毛病好了?”
方疏綻笑,感激地看了眼沅之淮,語氣輕快:“當然了,這要多虧大哥的藥,自昨晚服下后頭昏腦脹的感覺就好了很多,今早起來時也是一身輕松?!?
阿敘點頭,又道:“既然你們沒事了,待會兒就出發吧?!?
“去哪兒???”方疏不解。阿敘見狀,下意識看了眼沅之淮,見他搖頭,才知他還沒告訴方疏要回冀湘的事。
微斂神色,阿敘答道:“上了車就知道了。”
收拾好行裝,四人陸續進入車廂,玄娘駕車。
出發前阿敘拿出一頂斗篷蓋在玄娘身上,雪未停。
小幾上的鎏金香爐上縈繞著縷縷輕煙,沉香的味道讓阿敘忍不住闔上了眼。
車廂里有暖爐,方疏先前不知,穿的有些多,現在熱的不得不脫了件衣服,姬箐坐在對面,目不斜視。
“大哥,我們又去哪兒啊?”折好衣服放在布包里,方疏好奇問道。
沅之淮從一上車開始目光就沒從阿敘臉上挪開半分,此時聽見他問話,也只是眨了下眼睛,平靜道:“你最不想去哪里我們就去哪里。”
方疏愣了會兒,恍然明白后起身大叫:“你們是去冀湘?!”
即便事先已經知道要去冀湘,姬箐還是不避免的嚇了一跳,很快察覺到自己失態,不動聲色地斂了神色,唯獨眼中的擔憂出賣了她。
阿敘不滿地睜開眼,喝道:“閉嘴!”
方疏卻是置若罔聞,手握成拳,面上浮起一層不自然的紅暈,音量不減:“你們是要把我送回家?”
沒人回答,但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你們明知道我是逃婚出來的,現在還把我送回去,這不是陷我于不義嘛?”他的聲音幾乎壓過了馬蹄聲。
阿敘端坐看他,目光清冽如水:“不
義的是你,方疏。這場婚事,無論如何你也要給女方一個交代。不娶,那就大方告訴人家,做出逃婚這種事丟人的是你自己。”
方疏噤聲,心虛地垂下頭。
“在說這事之前,我到想知道你為什么不愿意取那位姑娘?”阿敘呷了口茶。
姬箐聞言轉過頭來,咧嘴一笑:“我也想聽聽?!比缛舨皇鞘孪日{查知道姬箐就是方疏的未婚妻,阿敘是無論如何也看不透這個笑容的。
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承受力,才能強迫自己做出這么驚天動地的事來。
具她所知,姬箐,及蘇寅清,是冀湘有名的才女,能詩會畫,雖很少在外露面,但有幸見過的人無一不是夸贊其身姿綽約,膚白貌美,而其良好嚴謹的家教,也注定了她是一個端莊賢淑的名門女子。
可如今,阿敘卻在她身上看不到半分。
“我也不是不愿娶她,只是她實在不是我想要的那種女子?!狈绞杳媛峨y色道。
“哦?說來聽聽?!?
一談起這話題方疏便滔滔不絕:“我理想中的妻子,要有江湖俠女的那種豪爽大氣,不必非要大口吃菜大口喝酒,但一定要有那種陽光氣質在里邊。再來,她一定要有一口好看的貝齒,女孩子嘛,其實笑起來是最好看的,不是不贊同什么笑不露齒的,反而覺得露齒而笑能彰顯活潑的性格。最后,詩詞歌賦舞畫說她可以不會,但一定要會彈琴,琴能通心,一首曲子,就能了解這個人內心究竟是如何的?!?
阿敘發現姬箐的嘴角勾起一個小小的弧度,輕輕一笑,“你說的這些都很容易做到,你又怎會知道那姑娘不是你要的那種人?”
“怎么可能會是!”方疏直截了當道,“冀湘哪家女子不是溫溫柔柔,嬌嬌滴滴的。就說我那堂姐,整天悶在屋子里繡花寫字,飯剛沾口便說飽了,平日里一起聊天說笑,也只是拿個帕子遮住,笑得弧度每次都是一樣,好沒意思。我才不要這樣的女子當我的妻子,想想就無趣!”
“那你直接挑明不就得了?何必做出逃婚這么嚴重的事,白白毀了人家姑娘的聲譽?!奔鋵嵲谌淌懿涣耍菚r義憤填膺道。一想起外頭對她的瘋言瘋語,心里就難受的緊。
她好好的一個小姐,何曾受過這種氣,更何況方疏根本未曾見過她,只因他的想法而逃婚棄她,憤怒與怨恨交織,看向他的眼神里也是滿滿不善。
方疏自然也意識到了這一層,不敢直視姬箐的眼睛,悶聲道:“我也明白……其實我一直不敢回冀湘,不是怕人家找我麻煩,而是覺得對不起那位姑娘,說白了,這婚事本就是我們兩家大人湊成的……是我自己過分,因為一己之私,毀了人家姑娘……”說到后面,聲音越來越小。
阿敘眉頭一皺,凜聲道:“既然如此你就更應該回去,找到人家好好說清楚?!?
“可是……”
他試圖辯駁,卻被阿敘的眼神堵了回去,只聽她冷聲道:“別在白費力氣了,無論你說多少話為自己開脫,冀湘是去定了?!闭f罷看著沅之淮,對方頷首,對外吩咐道:“玄娘,加快!”
馬鞭揚起,只聞轅馬嘶鳴,車轱轆轉得越發速度。
車廂里靜默一片。
四個時辰后,馬車駛進了冀湘,途中只歇了一次,他們光是坐著都很累了,更何況一直不停歇的兩匹白馬。
阿敘順了順它們的鬃毛,把馬繩交給小二,吩咐道:“好好照顧它們,喂最好的草和水?!?
小二接過打賞,諂媚應答。
“現在,我們該好好處理你的事了?!币徽婆脑诜绞杓缟?,阿敘皮笑肉不笑。
方疏想跑,卻被沅之淮拉住了衣領。
再回首時,面上已經掛了兩滴淚,“大哥,求求你們饒過我吧,我爹脾氣暴躁,我這一回去,不死也會脫層皮?。 ?
“送你四個字:為時已晚?!卑⑤p哼,“帶路!”
方疏梗著脖子,死活不走。
阿敘清冷一笑,眼中迸出寒光,冷笑道:“別忘了,你不說,我們也能問出你家在哪兒?!?
最終,方疏還是欲哭無淚的帶著阿敘他們去了。
姬箐跟在最后,神色復雜。
五人最后在一座牌匾上燙著大大兩個金色隸書字體的“方府”大門前停下,南辭門前的石獅與這兒的一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門口站著兩個仆人裝扮的男子,見著幾人,先是警惕地打量一番,然后再認出方疏時,其中一個連滾帶爬地跑進去通報,且高聲大喊:“老爺!公子回來了!公子回來了!”
一想到爹盛怒的表情,方疏頓時看到了生命的盡頭。
沅之淮輕笑,隨即換來方疏哀怨的一瞥。
不過片刻,一大波人就從府里走出來,每人手里拿著的不是掃把就是木棍,還有人扛著鋤頭,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去起義。
為首的男人華服在身,身旁緊緊跟著一位衣著華美,人比衣更美的豐腴少婦,在兩人
都看見方疏的那一剎那,男人舉起了手里的木棍,少婦則是一聲哀嚎,哇的一聲沖過來抱著方疏痛哭,即便再傷悲,也沒損壞一點妝容。
“我的兒??!你怎么黑成這個樣子了啊?為娘好是心疼喲!”
阿敘的臉跟著這話抽了一下。方疏黑嗎?比白紙都還白好嗎?這娘再心疼兒子也不能睜眼說瞎話??!阿敘無力吐槽,緊接著下一秒,邱氏就讓阿敘大跌眼鏡。
邱氏因為抱著方疏,所以背對的方府等人完全看不見她的表情,只聽她小聲在方疏耳邊嘀咕幾句,然后又開始嚎啕大哭。
阿敘離方疏最近,再加上習武的原因,邱氏的話便一字不落的傳進她的耳朵。邱氏說:“你逃婚怎么還跑回來了?是錢不夠用嗎?不夠你飛鴿傳書給我啊,干什么還找死的跑回來,你爹那個沒人情的家伙還不打死你個小兔崽子!”
“……”阿敘自覺地往后退了幾步,遠離這兩人。
眼看方簡良提著棍子就要往方疏身上大,邱氏猛地轉過身來跪下,梨花帶雨,聲淚俱下:“夫君,他是我們的兒子啊!他再錯也是我辛苦生下來的兒子?。 ?
方簡良無奈地扶起邱氏,好言相勸了幾句,然后丟了棍子,一把揪住方疏的耳朵,忽略他的嚎叫,對阿敘他們友好笑道:“你們都是犬子的朋友吧,還請進府一敘,用用茶點。”
邱氏也在旁附和道:“對呀,疏兒在外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吧,幾位快請進來!”
阿敘和沅之淮對視一眼,余光瞥見姬箐一直用袖子遮著自己的臉,美眸流轉,大方施了個禮,溫和道:“多謝老爺夫人的好意,如此便叨擾了。”
“不叨擾不叨擾!快進來罷!”邱氏顯然很是歡喜阿敘,方簡良揪著方疏的耳朵走在前面,她則在后面親切地挽著阿敘的手,笑得開心。
進了大堂隨意坐下,婢女很快上了新茶,方簡良坐在上座道:“還未詢問幾位的姓名?”
阿敘含笑道:“喚我阿敘就好?!?
“阿敘?”邱氏夸贊,“真是人如其名,都很別致啊?!?
“夫人謬贊了。”
“實話罷了?!鼻袷蠝厝嵋恍?,看向沅之淮,后者自是領會,干脆利落道:“在下沅之淮。”
方簡良一怔,旋即目光閃爍道:“你與屈弟可曾相識?”
“我們是至交?!?
“怪不得這名字如此熟悉,你和屈弟的感情果非一般吶,每次講起外面的事他都要把你拿出來夸耀一番,不想今日竟見到真人了?!狈胶喠脊笮?。
一時間氣氛便熱鬧起來。
沅之淮笑笑:“哪里,倒是與屈兄為友這些日子,卻一直未曾拜訪過二位,倒是之淮失禮了。”方簡良擺手,示意無事,他頓了頓,介紹身后的玄娘:“這是我的手下,不會言語,還請見諒?!?
“無礙。只是可惜了,好好一個姑娘家……”
“老爺!”邱氏遞了個眼色過去,方簡良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面上無恙,心下大駭,這可是不常有的事,第一次見面就能讓他放松警惕,如此一來,這人倒還真是不簡單了。
方簡良斂了心神,視線一轉,落在最末的姬箐身上,然而一對上姬箐的眼睛,他就不禁輕咦一聲,道:“這位,怎么有些面熟……”
姬箐慌忙移開視線,身子卻忍不住微顫起來。
邱氏聽罷,更為認真的打量姬箐,無奈她用袖子擋住了臉,能瞧見的只有一雙眼睛和光滑飽滿的額頭。
“姑娘為何以袖遮面呢?”邱氏問道。
此話一出,大廳里的目光全都轉向姬箐,就連被罰跪在一旁的方疏也將疑惑的目光投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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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分感謝今天前來的機油噴油們,大家破費了,么么扎!!
姬箐會暴露身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