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依然昏暗,不知道太陽在哪個位置,陽光透不出來,院中的日晷也沒了用處。
人的身體本身就是一個生物鐘,前世的人們習慣向外發展,借住工具來測量時間或者身體數據,時間和身體感覺漸漸失去了聯系。而這里的人們則充分的向內發展,用靈敏的感覺來感知身體的內外環境,確定身體與時間的變化關系,進一步確定時間。
說得很復雜,對這里人來說卻只是本能,陳漁在這里呆了十年,對周圍的景物,天地氣息的變化都無比清楚,加上對身體的修行,感官比平常人更敏銳,判斷時間自然更準確。
現在應該相當于下午五點左右,平時的這個時候,張婆婆應該正在準備晚飯。不過今天沈艾還沒回來,張婆婆便走來問陳漁。
“少爺,您看要不要再等等?今天天氣不好,小艾又是去祭親,可能一時沒留意,耽擱了時間,說不定,他現在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
“婆婆,你自己定吧,我現在還沒餓。”陳漁拄著黑木劍,和聲道。
十年的沉靜,加上前世一些心理傾向,他一直保持著內心的平淡,對任何人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不疏離也不親密。他就像一個局外人,靜靜的看著發生在身邊的事,僅憑借著直覺來感受和判斷。譬如張婆婆為沈艾說出這些話時,張婆婆和沈艾一些一起生活的畫面就會瞬間劃過他的腦海,他便會多一絲明悟——張婆婆對他好只在盡她的職責,對沈艾好則是如母親對子女般真心的疼愛。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內心平靜,這個世界也就平淡與水。
大約又過了半個時辰,拄劍而立陳漁和著急著要下山尋人的張婆婆終于等到了沈艾,只見他穿著一件破舊并且略顯寬大的外衣,內里也不是今天出去時穿著的顏色,頭發凌亂像是剛干的模樣,臉色略微蒼白。
張婆婆見到沈艾這幅樣子,馬上就迎了過去,關心的問:“你這孩子,怎么回事這是!是不是淋著雨了,不是帶傘了嗎!怎么這么不小心......”
陳漁卻注意到沈艾的腳步有些虛浮,眼睛有些黯然,猜到事情不是淋雨那么簡單,便對張婆婆說道:“婆婆先煮碗姜湯,給沈艾去去寒。”
又對沈艾說:“你去換身干凈的衣服,喝了姜湯好好休息一下。”
沈艾心里微暖,小聲謝過張婆婆,又對沈艾道:“對不起,少爺,讓您等了這么長時間,這是您吩咐我帶的東西。”
陳漁接過一只錦盒和錢袋子,便讓他趕緊回去休息。
晚飯吃得很晚,當兩人一前一后走向后院的時候,已經晚上9點左右,四周一片漆黑,借住燈籠發出的微光,兩人走進書房。進了書房,陳漁揭開燈罩,將蠟燭取出,又點亮一只蠟燭,讓微弱的紅光照清兩人年輕的臉。陳漁一邊準備研墨,一邊問:“今天發生了什么事?”
沈艾回想著江邊發生的事,猶自后怕:“我在江邊練劍,對岸突然出現了一個白衣人。”
陳漁拿出一頁紙,取一支細毫筆蘸墨,在紙上寫上‘白衣人’三字,然后又聽到:
“我準備收回視線的時候,突然感覺被他盯著,緊接著就感覺身體四周傳來的壓力,我運功抵抗,那壓力也隨之增加,直到我將功力提高到極致。”
陳漁心驚,師傅曾對他說過,江湖人出手講求用力七分,保留三分,除非你死我活的決斗,否則都會留些情面日后相見,從另一方面說,武者修習內功調用體內氣血用來制敵,本來就是‘殺人一千自損八百’的事,保留三分可幫助身體盡快恢復元氣。那個白衣人隔著三百米的江水便可讓沈艾傾盡全力,白衣人確實太可怕,沈艾當時的情形確實極為不妙,一個不好修為盡毀還好說,就怕傷到經脈丹田,給身體造成不可彌補的損傷。
沈艾停了停,又有些奇怪的說:“就在我快支持不住的時候,他突然‘哼’了一聲,四周的壓力開始消散,然后我吐了口血,就暈過去了。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對方已經消失了。”
陳漁停下筆,接過話,解釋性的說道:“就像一個人潛水,如果從二十米的水下驟然上升到水面,體內的壓力會大于體外,輕一點七竅溢血,重一點肺部損傷,甚至危及生命。”
“看來只是想試探你,并沒有殺你的打算。”
沈艾點點頭,對陳漁偶爾說些陌生的詞句的情況見怪不怪,不過卻十分贊同他下的結論。
“你覺得跟師傅比,誰高誰低?”陳漁凝神。
沈艾搖頭,他武功雖有小成,但距離那兩人都還太遠。
陳漁明白這個道理,就像天上的星星,因為距離太遠,所以看起來就像在同一個平面上。
“你說那人在江對面,很可能是來自霧州或云州,又一身白衣最有可能是霧洲的白衣庵。真是‘修得佛家心性,練就江湖手段’。”陳漁再提筆,寫下‘白衣庵’,又寫下‘青山寺’。
“云州青山寺,同白衣庵一樣,傳承已久,舊時霧州、云州本是未開發的山林,三百年前天下大亂,部分中原氏族逃避兵禍,就遷到這些地方落地生根,隨之一起遷移的還有和尚、尼姑,白衣庵、青山寺就是在那個時候建立起來的,算是歷史悠久了。后來天下平定,大部分流寇南下遁入山林,躲避朝廷追捕,第一任商天子大筆一揮,便有數十萬百姓隨軍南下。從此南方十萬大山便進了商帝國的版圖。”
陳漁想象著當時的情景,發出一聲嘆:“真是好大的手筆。”
“回到正題,東州的西臨山,南面的白衣庵、青山寺,還有西南的玉龍山莊,這些都是中原周邊的大勢力,至于中原......”
陳漁突然頓了頓,這個書房里的書都是師傅挑選送過來的,其中有一部分是他老人家自己的一些感悟和行走江湖的見聞,陳漁知道的很多江湖信息便從此而來。
陳漁想了想,說出一番讓他自己都心驚的話:“中原的江湖**靜了。自從朝廷設立司武監以來,中原再沒有像樣的江湖勢力。”
沈艾聽到這里,心情微微沉重:“難道朝廷要一統江湖武林。”
陳漁突然嘿嘿兩聲,讓寂靜的黑夜顯得格外陰森。“如果我沒有想得太多,那么他們不是要統一武林,而是要消滅武林。”
“只是不知這高風怒浪,離我們還有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