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斯,用看得見的河水來形容看不見的時間變化,確實是了不起的比喻。但能夠看到時間的流逝并非是一件好事,此時,假如陳漁手中有一塊手表,他一定會時不時看上一眼,來確定工作完成進(jìn)度,如果比預(yù)計的要快,說不定會不自覺地放慢手腳,發(fā)揮不了最大效率;如果比預(yù)計的慢,心里肯定又要著急。
這里沒有計時裝置,當(dāng)他在一個封閉的屋子里,來來去去,做著重復(fù)的事情的時候,時間雖然在流逝,但在他意識里已經(jīng)消失無蹤。他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將書架上的書全部篩選一遍,在這過程中時間失去了意義,他只需拿出最好的狀態(tài),一口氣完成它。
當(dāng)忘記時間的時候,會有一種心安的感覺。這是陳漁在這個沒有鐘表的世界里最大的感悟。
得益于身體素質(zhì)的提高,陳漁的體力消耗極少,而且比計劃的更早完成工作。直到陳漁坐下來又品了三杯茶,才聽到張婆婆叫吃飯的聲音。
午飯的時候,陳漁又對張婆婆囑咐了幾句,既不能透漏太多,也不能說一些肯定的保證,所以他說了幾句就閉上了嘴。大廈將傾,人心惶惶,到時誰會在意一個仆人的生死,更何況這個仆人還是上西苑的。留在山莊不一定能登上船,登上船不一定經(jīng)得起萬里跋涉。山莊肯定要亂一陣,如果把她安排到山下到是可以,可是怎么說呢?
陳漁沉思了好一會,才問道:“婆婆,如果上西苑住不下去了,你還會想回廣寧的老家嗎?”
“少爺,廣寧太遠(yuǎn),當(dāng)初要不是恩人領(lǐng)路,奴婢一輩子都走不到這里。”張婆婆小心的答道。她不明白少爺為什么這么問,但感覺少爺會給出原因,所以心里想什么就說什么。
“你看,我馬山也要下山了,上西苑只剩下你一個人,如果其他三房過來鬧事,你一個人怎么擋得住,廣寧太遠(yuǎn),你覺得望江縣怎么樣,就在山下,你可以先到那里找一份工做,先養(yǎng)活自己。等我或者沈艾混得有出息了再去接你回來,這樣好不好?”
“少爺說行就行。”
主人說得猶豫,仆人卻答得利索。那野地里的雜草,只要沒被連根拔起,便還會頑強(qiáng)的破土而出;在氏族眼中無比低賤的百姓,只要沒有被奪去生命,破了一個家便會建起另一個家。佛稱之為蕓蕓眾生,確實有理之極;道家修心講求隨遇而安,或許從此而來。
陳漁吃完飯,到后院又走了一圈,等回到住處,已經(jīng)差不多六根清凈,他躺到床上和衣而睡。
先是昏昏沉沉睡了一會,然后突然感到頭腦清涼一片,意識無比清醒,仿佛有道清和的光照在腦際,又像是打開了燈的開關(guān)。雖然意識清晰,但就是不想睜開眼睛,他就保持著這樣的狀態(tài),感覺就像在日光浴。
不知睡了多久,不知道從哪來的細(xì)微感覺在心頭升起,他的意識微微清醒,發(fā)現(xiàn)自己之前確實睡著了,而那種感受變得模糊,不知是真是夢。緊接著,他就感覺有人靠近床頭,這讓他微微擔(dān)心,因為床頭掛著那把長劍,但或許感覺來人無惡意,他的清醒過程有序而緩慢。最后一絲香甜的味道仿佛直接進(jìn)入了他的意識,他才徹底清醒。
那是女子青春時期特有的氣息,他知道來的人是誰了,所以不得不清醒,在睜開眼睛之前先嘆了一口氣。
然后他聽到‘啊’的一聲,宛若夜鶯;聽到腳步的動靜,輕盈奔放;聽到開門的聲音,吱呀一聲;聽到掛門的聲音,沉重如雷;他睜開眼睛,瞥見一抹紅色出現(xiàn)在窗角,轉(zhuǎn)瞬即逝。
他抬頭望了一眼下身鼓起的帳篷,罵一聲‘這該死的青春’。他緩了一會神,才起床洗漱一番。
不一會,悅耳的朗誦聲從書房傳來:“...氣血聚丹田,養(yǎng)生命元氣,散而布滿全身,凡人不知其妙,任由長生沃土,為六欲石盤消磨,終未及天年而中道夭...”
“輪回住世,陰陽之變,皆修行有得者行之,凡人猶如草木,榮枯之間已徹底消亡...”
“這是師傅傳給我的一篇修行總綱,你看可以,不要到處亂傳。”陳漁走進(jìn)書房,看見少女正坐在他平時座的椅子上,沒有讓位的打算,只好站在桌子前面。
眼前這一身紅色衣裳的小姑娘,名叫沈玉芳,三房獨女。她確實是個美人胚子,此時正低著頭,玉頸宛曲修長,一尾青絲纏繞而下墜到胸前,兩束劉海從飽滿的額頭分下,半遮雙目。
她念完兩頁手稿,抬起頭。明媚如畫的面容就變成一副生氣的模樣。
“你不是說這個世界上沒有神仙嗎,這是什么?”她用手指捻起兩頁紙,在陳漁身前晃了晃。
“如果看了這個就能成神仙,那師傅不早就是神仙了嗎。”奪過手稿,陳漁連忙轉(zhuǎn)移話題。“你今天怎么這個時候來了?”
少女的臉微紅,雙肩微縮,不知又想到哪里去了,接著松了松肩,往椅背一靠,流露出一股漫不經(jīng)心的神態(tài),一只胳膊放到扶手上,撐著粉腮,忽又神色微暗地嘆出一口氣,終于說道:“我和我爹又吵架了。”
少女一氣呵成的轉(zhuǎn)變著動作、神態(tài),讓陳漁不得不驚嘆她的表演上的天分。只是他此時更關(guān)心說話的內(nèi)容。
“哦,你爹又給你找了個夫婿。”
“是啊,他口氣很堅定,這次肯定是認(rèn)真的,還說郡府劉家的那傻兒子怎么好,劉家勢力怎么大。我一聽就生氣,當(dāng)場就和他吵了一架。不過我又不能真的怪他,只好先答應(yīng)他,然后再來找你了。”少女雖然還未到十六歲,但已經(jīng)歷了三次逼婚,當(dāng)時她從陳漁這里得來一哭二鬧三上吊秘訣,一一試過,無不靈驗,不過這次要不是她見機(jī)早,恐怕早已經(jīng)被禁足了。
“我是偷跑出來的。”
“你父親為什么這次這么急?按照我們當(dāng)時想的,下一次應(yīng)該在你十六歲之后才對呀。”陳漁知道師傅的安排,那三房怎么會不知道要南下,為什么這個時候還要給沈玉芳定親。
“你不知道?我爹說山莊就要交還朝廷,老太爺上午召開族會讓我們分家各自打算,聽說朝廷今日也來了人。對了老太爺還說會帶大房北上。”沈玉芳略微傷感。
陳漁卻吃了一驚,老太爺分明告訴他,最后留在山莊的人會乘船南下,為什么又公開說要帶著大房北上呢。聲東擊西?可是......
陳漁突然煩躁起來,不由心想,師傅到底怎么打算的?大房北上,三房嫁女肯定是有意留在臨照郡,那么二房呢?難道南下的是二房?
沈玉芳看著沉思的陳漁,那張只在生出情緒時才會有些特點的臉,正要說出心里的話,卻被一陣突然的叫喊聲打斷,那是張婆婆的聲音,還夾雜著憤怒的低喝聲。
沈玉芳瞪了陳漁一眼,突然滑下椅子,鉆到桌底。
陳漁嘆了一口氣,伸手從桌上抽出一本書,走到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