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艾瞇眼望去,只見一襲白衣靜靜地站在對岸的柳樹下,白紗似雪,隨柳枝輕飛。
白衣人似乎正轉頭朝他看來。
江霧飄搖如絲如縷,數百米寬的江面,並不足以看清白衣人的面容,但沈艾卻莫名地感到心驚肉跳,他甚至不敢轉身,只能緊握雙拳牢牢盯住對方,彷彿下一刻那人就能跨江索命。
時間猶如身前的濤濤江水,悄悄流逝,一青一白就這樣隔江對峙。在沈艾的感覺中,撲面而來的壓力正越來越大,讓他不自覺地繃緊身體,扣緊牙關,屏住呼吸。丹田的氣血如潮水漲落般向軀肢涌去,體內氣息不斷向上攀升。
機器都有一定的極限,長時間超功率地運轉,就會受損甚至報廢。人體也一樣。
沈艾處於這種超負荷的氣機運轉狀態,下一刻就要到他能承受的極限。他感到雙眼乾涸頭痛欲裂,胸口像堵了一塊石頭,噁心、難受之極。
就在他感覺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一聲輕‘哼’隔著數百米寬的江水清晰地傳過來。
沈艾如遭重擊,噴出始終憋著的一口血氣,仰頭倒下。
白衣人待沈艾倒下,輕呼一口濁氣,便再也沒有了聲息,仿若與天地渾爲一體。
白衣人似乎不急於做什麼,似乎又在等待著什麼,究竟是什麼呢,會不會是平常在這個渡口停泊的漁船?
在這樣一個靠太陽位置確定時間的年代,看不到太陽便很難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便在此時——一個不知道什麼時辰的時候,天色突然轉暗,烏雲已遮蓋了整片天空,一滴雨水從天而降打在水面,剛生出一圈漣漪,又一滴打在圈中,接著無數滴落下,水面已亂成了一鍋沸騰的粥。江霧又起!
就在這時,白衣身體前傾,飛躍而出,雙臂一展,如江雁投水,落到水面時左腳輕點,水面下暗流一陣涌動,白衣借力又起,如江燕銜魚而起,在五米外再次落腳,輕點水面......
白衣點水過江已是超出凡人想象,而更不可思議的是,它行進的路線竟傾斜與江岸。給人的感覺就像是要逆水而上,而不是渡江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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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氏的西臨山碼頭在江邊擁有三百米的口岸,整個港口就像一座小型的木寨。從遠處的西臨山望來,木寨又像一個黑色的漏斗。
口岸邊釘著密實的木樁,木樁上用平實的木塊搭建一條三百米的沿江平臺,十條木棧連著沿江平臺伸向江中,木棧長十米、寬三米,可提供20只船同時進行裝卸,支撐木棧的木樁採用沉重而結實的鐵犁木,每隔兩米便設置一根,靠近岸邊的木樁底部先用大青石圍住,再填滿拳頭大的石頭。木棧不用時兩兩相連,最上游的木棧更用鐵索連接岸上的深樁。
兩排兩層房屋離岸三百米左右,之間空出一條十米的通道,一層的房間多用作倉儲、廚房、廁所、浴室、馬廄,二層則多用於住宿。
兩排筆直木欄將房屋與口岸連接成一個完整的建築單元,還有兩座高塔聳立其中,即做江上的燈塔,又用作警戒瞭望。
上午雨停的一段時間,正好將船上的貨物全部運到室內,由於天氣原因,這批貨物不得不暫時存放碼頭,因此除了少許守衛和少部分賭徒,大部分工人、管事、客人都會選擇藉著午休來消遣時間。
午飯剛過,人聲漸漸安定,一襲黑衣的杜山**自走上燈塔,低頭看著江水怔怔出神。江水安靜地流淌,水面下暗流無數,努力破水而出。
江湖,江湖,自古江湖都在亂禍之中,少有如此平靜的時候。自十年前的一場驅魔大戰,江湖已經平靜了十年。
當年他被留在山莊打理生意,師傅帶了師孃和兩個師兄北上,兩個月後只有師傅一人歸來,卻對所有的遭遇隻字不提。他當時還年輕氣盛,師兄慘死,他還可以忍受,師孃對他如母,卻死的不明不白,叫他怎麼忍。他一氣之下就闖進子敬堂,卻被眼前一幕震撼地不知所措——他從未見過自己的師傅如此虛弱,也從未見過師傅如此痛苦過——自那之後他便將所有的疑問藏在心裡,只做暗中調查。
不知不覺間,暴雨又至,江霧又起,水霧遮斷了他的視線,也打斷了他的思緒。
杜山臺回過神,想著這十年之間的努力,不由喟然一嘆。
突然他身體一震,只見江心一襲白衣破霧而出,貼著江面向上遊飄去,衣帶飄飄仿若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