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山洪沒有攜帶他的斷門刀,讓書房的兩人微微放心,現在沈家正是風雨飄搖,需要凝聚力量的時候,沒有必要內斗。
沈伏浪抿了一口茶,清嘆一口氣,一安靜下來就疑惑道:“父親,你不是說要留在臨照郡嗎?為什么剛才又說要四處流亡?”
沈家棟望了望門外,沈伏浪連忙起身,走到門外,卻抬頭望了望天色,只見天上云層依然未散,只是厚薄不一,使得天光晃晃的,他抬起手擋住額頭,看似遮擋光線,其實眼睛已經流轉一圈,將正院前方景象看盡,然后他垂手轉身進屋。
出與進之間,仿若只有一個目的,就是看看天色,此時書房的門依然敞開,絲毫不像要密談機要之事,然而此時父子之間談話的內容確實是關乎家族生死存亡的大事。
“剛剛是我說漏了嘴,就你心細能發現,可惜山洪要是有你這般機敏,我就不用再操什么心了。”
“二弟雖然遇事沖動,但畢竟才十七歲,稍加磨練,終會慢慢成熟。爹,我們是要往哪里去?”沈伏浪心里急切想知道答案,早知道就能早做準備,這是他做事一向遵循的準則。
“青州更西。”
“青州更西,那不是地海高原!”沈伏浪大驚失色,地海高原在中原西北部,那里是高山隆起的過程中形成一片平坦的高地,但絕大部分人并不清楚那是怎樣的一種景象。中原人對地海高原只有一個普遍的認識,那里是魔教的發源地,沈伏浪出身江湖世家,一聽到地海高原,就馬上想到了魔教,想到了魔教殺人飲血的傳說,他怎能不緊張。
“你知道就行了,切不可再說給別人,包括你娘和山洪!”沈家棟端起茶杯,卻嘆了口氣。
“老太爺在那邊早已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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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漁將要燒毀的手稿和書籍,全部拿到院子里的一個石臺上,將手稿先散灑在中間,十幾本書籍每兩本之間隔一小段距離,圍成一個正方形的圈,然后再擺放第二層,第三層、第四層......直到用光所有的書。
一個由書本組成的金字塔就這樣出現在石臺上,金字塔塔身中間都是空洞的孔,內外通著氣。他抽出火折子,吹著之后,順著風伸進小孔點燃里面的手稿。
火光已起,在微風的吹拂下燃向金字塔內部的手稿和書墻,煙氣已起,順著清風飄向高處。
等不及看金字塔燒成灰,三房隨時可能來人,他和沈玉芳要在三房的人再次上門之前,趁對方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從后山溜走。誰又能想到陳漁不是要和大房北上,而是單獨離開?
他抬頭望了望天上,只見云色濃淡不定,偶爾有一絲天光從云層漏了出來,照亮一片新綠。夏季將至,天氣正慢慢變熱,云層蓋天,遮擋了太陽,卻也阻擋了地表熱量的散發,讓地面生活著的人產生一絲氣悶。
陳漁感到一絲悶燥,或是身前火堆散發出來的熱氣和花草間散發出來的濕氣正在沖突盤旋,引動了周圍氣息的變化,或是天上如鍋蓋一般無邊無際的云層容易讓人產生壓力,亦或是冥冥中感覺時間倉促,還有一些事沒來得及做。但最后浮現在他腦海里的感覺,卻是沈玉芳離開的時間似乎太久了,他想了想最后還是忍不住朝臥室走去。
燒書的石臺離他的臥室不遠,所以很快就走上了臥室外的廊道,他在廊道上放慢的速度,并故意在木質地板上踩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一種不好的預感浮現在心頭,他到了門前,拍了拍門,沒有回音。
他慢慢放下手,就像放下心里所有的思緒,面上平靜似水。感官放大,就如靈貓捕鼠,他此時的心,像一個放空了水的玻璃缸,變得格外通透。
然后他又抬起手,一把將房門推開,走了進去,屋內已不見了少女。在白天經常打開的后窗,此時已經閉合,床頭的劍還在,衣柜已經打開,里面少了幾件衣物,一只錦盒,卻多了一張撕下的書頁。
書頁上一面用干墨圈出了兩個字‘鳳’、‘金’,另一面圈了三個字‘樓’、‘見’、‘錢’。
陳漁心中了然,沈玉芳想要偽裝成男子擺脫她家的青衣護衛,并讓他去望江縣的金鳳樓匯合。卻不認為沈玉芳已經猜到他下山的目的地,所以這又是她一次任性而為。
但他不得不去,因為沈玉芳不僅拿走了他的衣物,還順手牽羊拿走了他的錢袋。沒了錢,下山后就寸步難行。
而且他必須馬上出發,這個世界雖有明確的律法,但約束行為的主要是人們心中的倫理道義,和佛家所謂的六道輪回、因果報應的理念。沈玉芳單身出門,讓他非常不放心。更何況西臨山莊形勢雖表面上在朝廷靠攏,但背地里卻潛藏著莫大的兇險,這個當頭,外人對西臨山莊的忌憚和情面已經開始漸漸減弱。
想到這些,身體已經開始行動,他找來一條厚實的長褲,將兩條褲筒撕下,一首一尾套住整個劍身,,然后撕下幾條布帶,將劍身和褲筒纏緊,又做了一個背帶,便負劍出門。他打算先給張婆婆留一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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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石臺上火光正旺,書本做成的金字塔已經塌了一半,露出里面沒有燒完的手稿。一個高大沉猛、散發披肩的漢子,正站在火堆旁,他黑衣短袖,露出粗壯結實的手臂,正彎腰將一只大手伸進火堆里。
陳漁出門剛好看見此幕,卻沒有停步,徑直走了過去。
沈山洪從火堆里取出了一片殘角,上面只有空白,他先前看到的那部分已經在他彎腰提取的過程中化為灰燼。
他性情沖動,但并不是一味地莽撞,況且武者修行到一定的階段,心緒與周圍環境之間的相互影響也逐漸明顯。先前氣勢洶洶出門,也奔走的很快,但登上了臺階,看到了上西苑的大門,胸中的戾氣卻在漸漸消散。自從陳漁進住上西苑,安靜隨和就成了這里的主題,沈山洪感受到上西苑周圍的氛圍,所以變得安靜,所以他的腳步也逐漸放輕。他悄無聲息的通過前廳,瞞過了就坐在隔壁房間的張婆婆。
進入正院,掃了一眼,沒有見到人,到是假山那面的一團火苗引起了他好奇心。穿過假山下的小徑,就來到三條石板路的分叉口,卻還是沒見到人,只是在分叉口處的石臺上,看到正在火中燃燒的書堆,一邊書墻已坍塌,一頁手稿在他到來時被火心的氣浪吹到邊緣。
沈山洪好武,討厭讀書,所以能引起他的興趣的書頁,肯定是關于武學的。這篇手稿中記載的是一種名叫沖山拳的拳法,而且恰好是沈山洪自小修習的拳法。他沒有看到拳法的要訣,只看清橫寫著的標題——沖山拳,和開頭自左到右寫下的一句評價,‘拳可開山,不能斷水’,后面還有一些字跡,可惜他不習慣這種書寫格式,不能一眼成章,所以才有了火中取紙片的動作。
陳漁向他走來,他抬起頭俯視著走過來的陳漁,眼中戾氣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