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連年戰亂的大不列顛島上,這座村莊的防御能力其實已經算相當不錯的了,在村莊周圍有一圈石塊構筑的內墻,外面還有一道粗木樁連成的外墻。兩道圍墻之外,還有一道灌了水的壕溝,即便通常的軍營也不過如此。但由于地勢平坦、無險可守,這座村莊在進行激烈的抵抗之后,最終還是被蠻族攻破。
此時,除了天上盤旋的禿鷲,這里幾乎是一片死寂,連狗吠聲都聽不到。村舍間的狹窄道路上,橫七豎八的倒著許多具尸體,大多數是穿著粗麻衣服的農夫,但也有不少身穿紅色軍服的羅馬士兵,提奧法努公主就在一堆血肉模糊的尸首之中,認出了皇帝的御衛隊長,一個號稱能空手打死野豬的勇士。幾天前他還得意洋洋提著獵物向公主炫耀武藝,但現在卻以這樣一種悲哀的方式再次相見。
而在御衛隊長尸體背后的不遠處,一個少女正瞪大著雙眼倒在農舍門口,公主認出了這正是御衛隊長的情人。她的裙子被撕爛了,早已凝固的鮮血混雜著塵土,在她的身體下面形成了一灘奇怪的圖樣……這讓公主不由得心中一痛,但最終還是只得嘆息一聲,彎腰合上了少女那死不瞑目的雙眼。
經過仔細檢查之后,眾人發現全村至少一半的房屋被燒毀了,某些坍塌的房梁上,還殘留著跳動的余焰在燃燒。而且,越是往村莊的中心走,橫臥在地上的尸體就越多。那些男人的尸體,大多還保持著戰斗的姿勢,有的已經被烈火燒得焦黑,但是依舊沒有放開手中的武器——沒辦法,身為一個男人,想要在這種毫無法律和秩序可言的黑暗時代里,保護著家人們頑強地生活下去,戰斗到死是最起碼的覺悟。
提奧法努公主臉色鐵青地走在最前面,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慘象,但她還是感到一種無法遏制的憤怒和悲哀正在胸口激蕩。她想怒吼,想殺人,想為慘死的臣民報仇,但是卻什么也做不到,敵人早就離開了,而僅僅憑借格洛斯特城的力量,現在還沒有辦法對盤踞半個不列顛的蠻族發動反擊。
他們絲毫不把凱撒的威嚴放在眼里,提奧法努公主自嘲地想到,羅馬城被蠻族初次攻陷的第一百年還沒有到來,可是昔日曾經讓半個世界為之發抖的羅馬皇帝,甚至已經無法保衛自己宮廷附近的人民了。
因此,她只能沉默地行走在凝固的血跡和飄散的灰燼之間,同士兵們一起尋找著任何生還者的痕跡,盡管每個人都知道這希望極為渺茫。數十位格洛斯特城的民兵成扇形在她的身后展開,手中的武器在閃爍著寒光——不需要任何命令,因為長年的戰爭已經使得每個人都很清楚自己應該做些什么。
相反,隨后行走在這片殺戮場上的穿越者們,倒是能夠以一種局外人的觀點,來看待這場殘酷的屠殺。
“……不管在什么時代,什么國家,戰場的景象都是一樣的殘酷啊。”
如果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富有視覺沖擊力的場面,王秋或許會感到難受,想要嘔吐,但如今他已經是穿梭時空身經百戰,不僅在阿茲特克帝國大破西班牙入侵者,在拜占庭帝國屠滅了百萬生靈,在本時空也經歷了福島、東京和倫敦的戰火考驗,早已是被鍛煉得鐵石心腸。反倒是已經在黑暗時代生活了兩三年的亞瑟,雖然也參加過小規模的戰斗,但對這樣大規模的屠殺還是感到有些不適。
“……唉,很多男孩子總以為戰爭代表著榮譽,但事實上,戰爭永遠只會帶來地獄。”
王秋臉色平靜地如此說道,而一旁的亞瑟則已經閉上了眼睛,不忍再看,但他很快又強迫自己睜開了眼睛——周圍還有那么多人看著呢,現在可不是能夠軟弱的時候,他告誡自己說。
緊接著,在村子中央的小廣場上,眾人看到了最悲慘的一幕:幾個血肉模糊的軀體被捆在粗大的木樁上,全身上下除了表情扭曲的頭部,幾乎被剔成了骨頭架子。一部分已經無法分辨的尸體殘骸,被隨意地丟棄在地上,即使天氣依舊寒冷,仍然吸引了大群烏鴉前來盤旋啄食。
幾個心理承受能力不佳的人,見到這樣的駭人景象,立刻就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嘔吐起來
“……這是……剝皮割肉?真是見鬼了!難道盎格魯人居然還喜歡吃人肉嗎?”
王秋和亞瑟倒是沒有嘔吐,只是愣住了——估計是震撼得過了頭。而提奧法努公主則是恨恨地把一柄戰斧插到地里,“……盎格魯人已經不是第一次這么干了。他們雖然不吃人肉,但卻用人肉喂狗!”
于是,王秋就用復雜的眼神回頭打量了亞瑟一眼——日后盎格魯撒克遜人的大英帝國殖民美洲的時候,似乎也經常用印第安人喂狗,有時候害怕狗狗挑食,還會預先把活人放在炭火上烤熟……莫非是遺傳?
在遍地血腥和尸臭的小廣場旁邊,是一座還在冒著清煙的小教堂廢墟。一把連接著粗鐵鏈的大鎖,還緊緊地鎖在殘留下來的大門上。透過那些被燒塌了的墻壁,可以看見里面那一堆堆焦黑的人形殘骸……
“……敵人似乎沒有帶走俘虜,而是把他們塞進教堂里燒死了。放火的時間恐怕就在今天早上。”
日本前首相小鳥游真白仔細觀察了一下火災現場,隨后很有把握地說道——作為一名多次穿越歷史時空,在現代也鎮壓過邪教據點,見識過活人獻祭場面的超能力少女,她可不會見到幾具尸骸就尖叫到嚇暈。
“……我也是這樣認為的。”亞瑟和提奧法努公主并肩走了過來,附和著說道,“……整個村鎮的房屋大約被燒掉了一半,村長死了,絕大部分的村民也都死了,可能有一些逃掉的,但是暫時還沒有發現。盎格魯蠻族在臨走前帶走了所有的羊和豬,搶走了所有的小麥和面粉,村里只剩下一些零散的黑麥了。”
……也就是說,這個據點已經損失了幾乎所有人口,等于是徹底的毀了……王秋有些惆悵地想道。
——根據提奧法努公主在昨夜的介紹,巴頓山下的這個村子,是羅慕路斯皇帝從沿海的格洛斯特城向內陸拓展勢力范圍的重要前進據點,也是皇帝在放棄了溫泉之城巴斯一帶——具體來說,就是“卡梅洛特”科考站那個“紅龍王國”目前占據的地盤——之后,首府格洛斯特城下轄的唯一一座衛星村鎮。
從地圖上看,巴頓山位于塞文河與泰晤士河之間,背靠著海邊的格洛斯特城,扼守住了盎格魯人從東北方諾森伯蘭地區南下和撒克遜人從東南部倫敦地區西征的主要通道,進可攻退可守,戰略地位十分重要。
對于目前手里只剩下了格洛斯特這么一座城市的羅慕路斯皇帝來說,巴頓山既是保衛格洛斯特城的前沿陣地,也是日后他組織東征和北伐,收復不列顛行省淪陷區的后勤基地。
故而即使是在承受了多次瘟疫、戰亂和饑荒的打擊,導致轄下人口劇減的情況下,他依然在這里安置了一千五百多名定居者……然而,到了此刻,一切藍圖展望,一切宏圖偉業,都已經化作了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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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人跡全無、尸骸遍地的廢墟村鎮,提奧法努公主失望地嘆了口氣,又跟著王秋和亞瑟等人,繼續向著村鎮后面修筑了簡陋堡壘的巴頓山前進。從村鎮到山丘之間的曠野上,依然倒伏著許多橫七豎八的尸體,而在從山腳通往山頂堡壘的道路上,更是被殘肢斷臂一層層地鋪滿覆蓋,其情狀之凄慘,簡直恍如煉獄……唯有一面象征著羅馬人榮耀的殘破鷹旗,還在昏黃的暮色中獵獵招展,看上去顯得分外凄涼。
然后,當眾人踏著遍地的死尸與殘破衣甲,終于登上山頂的時候,卻愕然發現這座由原木、泥土和石塊搭建的簡陋營壘,也已經在戰火中變得殘破不堪。被撞開的大門兩側,層層疊疊地堆滿了尸體。寥寥幾名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羅馬皇帝御衛隊士兵,氣喘吁吁地拄著長矛和旗桿,望著公主帶兵入內……卻已經沒了歡呼的力氣。只有一名比較精神和有活力的御衛隊士兵,背靠著墻壁緩緩站了起來,低聲地開了口。
“……殿下!是您帶來了援兵嗎?”這名御衛隊士兵喉嚨嘶啞地說道,“……太晚了,真的太晚了……”
“……是我,咳咳,這地方怎么弄成了這樣?父親和其他人如今又都去了哪里!”
短短的幾句話,提奧法努公主就感覺自己喉嚨里堵得難受,虛弱的說:“……他們是不是在里面……”
“……很遺憾,公主殿下!咳咳,請您務必保持鎮定。您的兄長,皇太子安德魯殿下已經戰死了,我們都看到了他被挑在長竿上的腦袋。還有,您的母親布迪卡皇后也被蠻族俘獲,押送到山下來向皇上勸降。由于皇帝陛下嚴詞拒絕投降,一個惱羞成怒的蠻族酋長,在昨天傍晚親手砍下了她的腦袋……”
幸存的御衛隊士兵搖了搖頭,表情麻木地絮絮叨叨回答道,“……昨天晚上的攻防戰打到最后,整個御衛隊就只剩下我們幾個人了。陛下躺在里面,傷得很重……我們不知道他是否還醒得過來……”
聽到這個噩耗,原本就精神焦慮,體力透支的公主,頓時兩眼一黑、雙腿一軟,當場就暈了過去。
“……不——不——”另外幾名從城內趕來的羅馬士兵,也都絕望地哀嚎起來,哭泣著跪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