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此,一直在不遠處豎起耳朵傾聽的王秋只是嘆了口氣——這位學生恐怕是太樂觀了。
偌大的祖國?這偌大的祖國,如今到底在哪裡?廣東是陳濟棠的,廣西是李宗仁的,雲南是龍雲的,貴州是王家烈的。四川是劉湘的,西康是劉文輝的,西-藏有個喇嘛統治的噶廈政府,再往北數是青馬和寧馬,新-疆還有一個盛世才,陝西是楊虎城的。山西是閻老西的,傅作義管著綏遠,山東是韓復榘的,湖南是何健的,福建原本歸十九路軍蔡廷鍇那幫人……這都是真正能夠割據一方的諸侯,都是自己手上有軍隊的,願意聽蔣光頭的話就聽,不願意聽就反他孃的!短短幾年裡,他們都造反過不知多少次了!
仔細數數,這位蔣光頭真正能夠管得動的地盤,還剩下了幾個省?不外乎以南京爲中心的浙江、江蘇、安徽、湖北、江西五個省,再加上剛剛打垮十九路軍搶回來的福建。就是這麼點跟三國時代東吳政權相差彷彿的地盤,還被共-產-黨狠狠地在心臟位置掏了一個洞,搞出了一箇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和一堆根據地,也難怪老蔣會撕破臉皮“攘外必先安內”,咬緊牙關拼了命地剿共——腹心之地,臥榻之側呀!
說是四萬萬同胞,自以爲人多勢衆,但如今真正在老蔣治下的百姓,恐怕還真趕不上小日本的人口多!
更何況,這個時代的國民黨政權,就像後世的港燦一樣,早已習慣於在外國殖民者面前五體投地,把下跪獻媚當成了正常現象。如果有人想要站起來,他們只怕是比帝國主義侵略者還要更加的憤恨和焦急!
既沒有傲視羣雄的國力和軍力,也沒有死戰到底的意志和決心,這樣一個賣國求榮的軟弱買辦政府,這樣一支只會對內逞兇的殘暴舊式軍隊,即使裝備上了阿帕奇武裝直升機和宙斯盾巡洋艦,照樣會被拿著三八大蓋的大日本皇軍打得屁滾尿流……當然,日後的臺灣軍隊,還會進一步退化到連對內逞兇的本事都喪失殆盡,淪爲了會做俯臥撐致死的草-莓兵和專職處理各種積壓農產品的活動垃圾桶。
而在無數上海市民的圍觀之中,那名愛國學生的抗日演講還在繼續。
“……日本人和賣國賊都希望我們害怕!希望我們在死亡與牢獄前望而卻步!希望我們在恐怖和壓迫前俯首稱臣!這簡直是可笑!子彈能輕易打穿我們單薄的血肉之軀,又哪能打得穿四萬萬熱血兒女前赴後繼的抗爭決心?枷鎖能輕易鎖住我們沒有武器的雙手,可又怎麼鎖得住中華民族不甘沉-淪的無畏勇氣?”
“……當看到一頭沉睡的東方雄獅嘶吼著醒轉,到底是誰在害怕?一個又一個慘案告訴我們,在日本帝國主義和賣國政府的虛僞言辭之下,越拉越多的妥協和退讓,唯有換來國家與民族的毀滅。我們必須進行最後的鬥爭!必須收回我們的國土!必須行使我們的權力!如果鮮血能換來國家的完整,我們願意付出鮮血!如果犧牲能換來失地的收復,我們願意享受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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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
“……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收復東北三省!”
“……停止內戰,一致對外!”
……
隨著時間的推移,演說現場的氣氛越來越熱烈,十幾個穿著學生裝的男女青年,從挎包裡掏出一疊疊印滿鉛字的紙張,穿梭在人羣中到處散發;而那位領頭演說的長袍學生,更是筆挺地站在長凳上,握緊了拳頭,揮舞著手臂,聲嘶力竭地呼喊出一句句的愛國口號;每一句口號,都緊接著在周圍人羣中引發更大的呼聲;滿腔的憤怒彷彿再也壓抑不住,如火山般在人羣中爆發開來。
“……這難道就是……所謂時代的呼聲嗎?”
感受著這壓抑、悲涼的陌生氛圍,王秋只覺得全身的血都涌了上來,而心卻又沉甸甸地往下掉。
在後世的大學校園裡和電視節目上,王秋曾經見識過無數場或精彩、或蹩腳的演說,表現內容和方式多種多樣,其中也不乏妙語連珠、擅長調動氣氛的演說家。但從來沒有出現過如此萬衆一心的強烈共鳴。
——這樣的滿懷激越、這樣的熱血沸騰、這樣的悲愴沉痛……
要知道,王秋雖然不是上海人,但故鄉距離上海也不遠,母親這幾年更是一直在上海工作,在假期裡經常讓王秋到上海來團聚。所以,對於這座中-國第一大城市,王秋勉強也能算得上熟門熟路。
這樣一來,跟之前幾次穿越時空的陌生感受不同,這一次降臨到上海之後,王秋就對四周的環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受。很多著名的老上海建築物,都是他不久前曾經在另一個時空親眼見識過的。在耳邊響起的,也是他早已熟悉的上海話,彷彿自己並非穿越了時空,而只是來到了一個展示老上海風情的博物館。
直到這一刻,他才突然覺得,自己似乎離這個時代其實很遠,他終究是跟這些人不同的……
——在王秋生活的那個浮躁時代,激情已經只代表著娛樂,淚水也只是爲了悲痛,揮灑的熱血換不來一絲憐憫,奉獻已經幾乎等於嘲諷。很多原本純粹的東西,都已經摻入了雜質,讓人感覺好像如鯁在喉。
雖然那個時代也有遊行、也有抗議,但鬧劇和陰謀的成分太多,反倒是感覺不出那種真誠的激情來。
然而,在這個血與淚交融的民國亂世,人們的情感似乎卻要簡單得多,樸素得多,也純粹得多。
隨著演講氣氛的愈發熱烈,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向這裡聚集——青年學生、失業工人、戰爭難民、小商販、手藝人……全都忍不住放下手頭的事情,加入到這民族救亡的澎湃浪潮中去。每個人都高呼口號,興奮不已。此起彼伏的抗日救亡口號,被喊得震聾發聵,響徹在上海公共租界的上空。
無數飽經戰亂、飽經流離、飽受欺壓的中-國人,在此刻根本無暇再考慮什麼顧慮得失,只是咆哮著、哭泣著,酣暢淋漓地宣泄著長久以來被壓抑的怒火和渴望。
與此同時,有些學生開始給人羣分發條幅和小旗子——很顯然,這是一場大規模示威遊行的前奏。
——這是一個充滿了無窮壓迫和無邊苦難的暴虐時代,若是想要從黑暗中追求光明,那麼除了投身革命直接走上戰場之外,剩下那些不願再麻木下去的民衆,能做的無非就是聚會和遊行而已。
一時之間,王秋不由得被這種氣氛給感染了,但同時又覺得自己跟他們這些愛國者很是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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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王秋感到有些彷徨,有些迷惑的時候,身邊的小鳥遊真白前首相卻嘆了一口氣,閒閒地開口道,“……唉,真懷念呢!在大學一年級的時候,我也曾經參加過一次‘反對中華帝國主義’示威遊行……”
王秋聞言一愣,再擡頭看看那根“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的條幅,一時間頗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感覺——唉,誰能想到中-國也有成爲帝國主義的一天呢?以前可一直被罵成是“東亞病夫”的啊!
到了這個時候,他也終於明白自己爲什麼會對這種氣氛感到怪異了,關鍵還是心理認同上的天壤之別——王秋他們多少都有一些泱泱大國的自豪與自信,而眼前這些同胞,卻還是一副任人宰割的弱者心態。
說到底,在王秋生存的年代,中華民族早已熬過了亡國滅種的最大危機,進入了朝氣蓬勃的復興時代。雖然依舊有漢奸、有叛徒、有懦夫、有黃皮白心恨不得把祖國踩進泥巴里的“香蕉人”,但無論他們怎麼樣賣力叫嚷,所謂“中-國崩潰論”也早已落空,以至於弄出了“可持續崩潰二十年不動搖”這樣的笑話。
相反,在如今氣焰囂張、逐鹿爭霸的世界列強,到了王秋的時代,卻多半已經淪爲了昨日黃花。
這個時代被中-國人畏之如虎的日本帝國主義,到了王秋的時代已經變成了一隻被抽掉了脊樑骨,只會整天叫叫嚷嚷、逗人開心的小萌物——即使是最鐵桿的反日青年,也不認爲日本人還有再一次佔據中華半壁江山的機會——而眼下主宰地球、瓜分中-國的歐洲列強,到了王秋的時代,也都是一副垂垂待斃、等著進墓地的撲街衰樣,爲了給上街鬧事的老百姓發福利,還得死皮賴臉地向中-國借錢,而中-國還總不肯借。
在那個時代的地球上,中-國城市的街頭只會看到作爲大國公民的維-權抗爭,而不會再見到這種作爲弱者的絕望掙扎。中-國唯一需要真正敬畏的對手,已經只剩下了作爲星球霸主、世界警察的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