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吧,正所謂無功不受祿,咱們在這里窩了兩個月,每天都是好吃好喝好穿戴,卻一仗都沒打,難道還好意思問上面多討零花錢啊!”董小山有些不高興地斜了在上海招募的瘦高個兒文書一眼,覺得這城里人真是斤斤計較,“……現在部隊里應該已經開午飯了吧!今天中午大家吃什么?”
——為了能夠趕上七點鐘的大會,董小山在今天早上五點鐘天不亮的時候起床上了路,只來得及就著清水啃了一塊壓縮餅干。如今回到前線陣地已是日掛中天,正是該吃午飯的時候,所以早就饑腸轆轆了。
“……沒啥特別的,就是白米飯和咸菜燉火腿腸……”文書撇了撇嘴,而董小山的嘴角則抽搐了一下。
——火腿腸對于此時的上海紅軍而言,已經跟斯帕姆午餐肉在二戰美軍之中的觀感差不多一樣了。
由于在看不見盡頭的戰爭持續期間,要花錢擔負起足足數萬紅軍官兵和隨軍人員的幾乎全部后勤供給,于是,諸位節操匱乏的穿越者們,為了最大限度地壓縮實際成本,一直努力想要把本時空的工農紅軍,變成處理現代世界各種滯銷和過期食品的垃圾桶,也不管他們的腸胃是否能夠承受得住……
于是,董小山連長就在這幾個月來,吃了許許多多他從來沒聽說過的奇怪玩意兒,比如小孩子喜歡吃的餅干糖果啦,名字古怪的西洋點心和中式糕餅啦,還有就是各式各樣的汽水、罐頭和方便面……
尤其是為數眾多的地方小廠劣質火腿腸,在成為部分軍隊的主要肉食甚至是唯一配菜之后,不過一個月的時間,紅軍士兵們就從最初的驚喜變成了習以為常,然后又變成了叫苦連天——這些前些日子連飯都吃不飽的家伙,已經變得寧愿只吃白米飯配上速溶湯,也不想啃火腿腸增加營養……而一些頭腦靈活的戰士,則試圖把吃膩了的火腿腸和其它“洋吃食”拿到市面上兜售,交換本鎮居民手里的雞蛋和鮮肉。
可惜望亭鎮畢竟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小地方,還被戰火截斷了西面的水陸交通,而這年頭老百姓的生活飲食水平都很糟糕,日常飲食也就是咸菜加米飯,逢年過節才能吃一頓肉,所以市面上各種鮮肉、雞蛋、咸肉和咸魚的供應量都很有限——民國時代可沒有什么“菜籃子工程”,農民偶爾吃頓好飯菜,也都是自己養的雞鴨和豬,所以在那些貿易不發達的小地方,經常會有拿著錢也買不到東西的尷尬事。
如此一來,紅軍的近萬名官兵聚集在這個小鎮周圍,時間一長之后,副食品供給便無法就地籌措了——老百姓家里僅有的一點咸魚和醬肉,很快就被戰士們用罐頭和火腿腸換走了。接下來就只能買到一些咸菜和筍干之類的玩意兒……于是,為了讓肚子里有點葷腥,紅軍戰士們還只能繼續啃膩味了的火腿腸……
幸好,最近下派到連隊里的衛生員,董小山連長進軍上海途中從破廟里撿來的原女乞丐張小喜同-志,在這一天中午展示了她奇跡般的手藝,不知從哪兒弄了些鮮肉過來,再加上些廚房里屯著的黃豆,煮成了一大鍋香噴噴的黃豆燉肉,讓早已對火腿腸膩味得不行的戰士們,一時間不由得食指大動、一擁而上——由于沒有足夠的板凳,很多人就蹲在伙房外面的地上,呼嚕嚕地扒拉著各自碗里熱騰騰的黃豆燉肉。
在一片歡樂的氣氛中,董小山連長三口兩口就吃完了自己的一小碗黃豆燉肉,滿意地咂咂嘴,隨即卻又疑惑地嘀咕道:“……這肉的味道不錯,挺嫩的,就是不像豬肉,也不像是雞肉……難道是兔子肉嗎?”
“……沒錯,小張姑娘,鍋里這肉是啥牲口的?吃著好香啊!”另外一位戰士也起哄地問道。
“……是啊!很久沒吃到這么新鮮的肉啦!記得在上個月過年的時候,李二狗那個奸商居然送了兩頭瘟豬過來,等到發現的時候,一半的肉都已經做成餃子進了肚子里……那滋味真是別提了……”
“……這肉當然新鮮啦!兩個鐘頭之前還是活蹦亂跳的呢!”
張小喜得意洋洋地夸耀道,“……這可是我親手套來的大田鼠,每一只絕對都是肥油油的!”
“……啥?你給我們吃的這是……老鼠肉?”
在上海招募的新戰士聞言,頓時忍不住一陣反胃,差點把嘴里的黃豆燉肉給吐了出來。而江西的老紅軍見狀,則趁機搶過了他們的碗,同時笑道:“……哦,是那玩意兒,好久不吃,我都快忘了那味兒了。”
總之,就這樣開開心心地干光了一大碗黃豆燉老鼠肉——每一只老鼠都絕對是新鮮的——董小山連長一邊打著飽嗝,將領到的塑料紀念幣分給全連同-志,一邊繼續惆悵地眺望著西北方向的敵人陣地。自從他來到望亭鎮開始,對面的國民黨軍隊就從來沒有半點動靜,至于傳說中五短身材、彪悍兇暴的日本鬼子,在這片平靜的戰場上更是連個鬼影子都看不見……誒誒?好像真的有什么東西從對面冒出來了吶!
他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再一次透過窗戶,看見一輛在車頭和車頂插著白旗的小汽車,正在慢慢地鉆出對面的陣地,朝著自己這邊行駛過來,不時還刻意鳴響幾聲喇叭,似乎是為了引起紅軍的注意……
一九三五年三月五日,日軍特使川島芳子及其隨員帶著參謀本部的秘密使命,順利進入上海蘇區。
而曾經是滿清多羅格格的“瓊瑤先生”金奇娜,則迎來了一位跟她流著同樣血脈的“故鄉來人”。
——上海紅軍“西線無戰事”的日子,再過不久就要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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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為我唱一首出塞曲,用那遺忘了的古老言語。請用美麗的顫音輕輕呼喚,我心中的大好河山。
那只有長城外才有的清香,誰說出塞曲的調子太悲涼……”
坐在顛簸的汽車上,聽著車載收音機里的悠揚歌聲,川島芳子,或者說金壁輝將軍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自從進入赤色分子的控制區之后,憑著身為一個間諜的本能,她一直在留心觀察這支軍隊的方方面面。
——事實上,作為滿洲國的“安國軍”司令官,川島芳子也曾經率領她的部隊,在白山黑水之間跟“東北抗聯”里面的布爾什維克分子打過幾回交道。她對這幫中-國布爾什維克的總體印象,就是一幫頑固而瘋狂的家伙,穿著根本御不得寒的破衣爛衫、拿著磨光了膛線的古董步槍,依然不自量力地跟大日本皇軍死磕。雖然被關東軍一次又一次跟逮耗子似的攆得到處亂竄,但只要稍不留神,沒多久就又會死灰復燃……
當然,滿洲這地方,從清末就是土匪胡子遍地,治安從來沒有好過,所有人早就已經習慣了。抗聯的這些小老鼠雖然惱人,但若是論實際危害,其實也就跟昔日的土匪胡子差不多,遠遠改變不了“康德皇帝”(即宣統廢帝溥儀,“康德”是偽滿洲國的年號)登基復辟坐龍庭,大日本帝國皇軍所向披靡的現狀。
(雖然后世把楊靖宇等人視為抗日英杰,但東北抗聯即使在最強盛的時候,也不過三萬兵力,大部分時間更是只有寥寥幾千人,縮在偏僻的荒山野嶺里活動,連截斷鐵路線都很難做到,對日本關東軍的打擊并不嚴重,還不如二十一世紀的伊拉克和阿富汗游擊隊——否則日本也無法把滿洲國建設成后勤基地。
不是說楊靖宇他們打仗不勇猛,但是在客觀條件限制之下,他們能夠掙扎求存就很不容易了。)
所以,盡管隱約知道這支盤踞上海的紅軍肯定不同凡響,但長期深受日本軍國主義思想熏陶的川島芳子將軍,從心眼里還是對他們十分輕視的。而從天津南下的一路上,沿途所見的各路中-國軍閥部隊的種種丑態,還有他們在日本皇軍面前的奴顏婢膝,也讓川島芳子對這些“作亂漢民”的武裝力量更加輕視。
然而,當她在無錫接受過國民黨軍政官員的盛情款待,隨即驅車通過兩軍對峙的前沿陣地,打著談判使節的旗號進入“赤化區”的時候,卻驚訝地看到了一支與想象之中完全不同的布爾什維克隊伍——整齊劃一的迷彩服或軍大衣,隨處可見的火炮和機槍,還有自信而輕蔑的眼神……這種既非諂媚討好,也非恐懼憤怒的表情,讓川島芳子和她的日本隨員都感到很不習慣,覺得這些紅腦殼簡直就不像是低劣的支那人!但同時也有意識地收起了自己的傲慢心態——能夠做間諜的人,通常都懂得要在必要之時謹小慎微的道理。
除了犀利的軍械裝備之外,一排排掛滿了尸體的路燈,也是眼下蘇州市區的一大景觀。不過看慣了各種暴虐血腥場面的川島芳子,倒是對此習以為常——無論是日軍還是國民黨軍隊,都是經常這么做的。
而讓川島芳子更感興趣的是,愛新覺羅.奇娜,這個比自己小四歲的前清皇家女兒,在這些布爾什維克之中的巨大影響力——街上到處張貼著以她為模特的宣傳海報,廣播里則回放著她的流行歌曲和時政講座,書店和報亭里還有她以筆名“瓊瑤”寫的書……如此烈火烹油一般的盛名,讓川島芳子都忍不住嫉妒起來。
在蘇州待了一天之后,日方使團一行人就得到通知,同意他們前往上海,跟金奇娜女士先行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