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的天氣已是悶熱異常,雖然已經過了下午五點,火辣辣的太陽還是直射著大地,讓路面上的沙礫碎石彷彿閃爍著微光。烈日炎炎之下,翻騰的熱浪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已經精疲力盡的兩人,索性一屁股坐到了綠化帶的水泥花壇邊上,一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一邊躲避著依然灼熱的盛夏夕陽。
環顧四周,難耐的酷熱充斥在空氣的每一個分子裡,到處散發著盛夏的威力,陣陣蟬鳴吵得人心煩意亂,連路邊的野貓無精打采地蜷縮在草叢中打哈欠——雖然野狗正被城管追殺,但野貓倒是無人理會。
“……孫師傅,今天真是辛苦您了,快喝口水吧!”
年輕的城管從路邊的報亭買來兩瓶冰鎮礦泉水,將其中一瓶遞給那位戴老花眼鏡的前輩,“……我這人說話比較直,請你莫怪啊。但您老明明是坐辦公室的,而且已經這麼大年紀,再過兩個月就都快退休了,怎麼也要跟我一起出來頂著這大太陽,滿街到處打狗了呢?”
“……咕嚕咕嚕……嗨!有什麼辦法呢?誰叫最近一連發生了好幾起野狗傷人案,東山村還有一個小姑娘被活活咬死了。更別提咱們的市委書記,前些日子去慰問孤寡老人的時候,在電視攝像機和一大羣記者面前,居然被一條不知從哪兒躥出來的野狗給咬了一口,當場出了大洋相啊!”
老孫從小王手中接過礦泉水瓶子,擰開瓶蓋一口氣喝了大半瓶,然後才嘆息著解釋起了其中的秘辛,“……這樣一來,對於我市當前流浪狗成災的問題,市裡有關領導自然都是高度重視,在上個月底作出了決定,要在這個月緊急開展夏季流浪狗專項整治行動。還下了硬性指標,務必要打足300條野狗!
本來有了市裡的紅頭文件,按道理還可以聯繫民警和民兵,一起來一場夏季打狗大掃蕩,打幾百條野狗不過是毛毛雨。誰知偏偏從月初開始,咱們市裡連續發生了好幾起殺人案和搶劫案,而且還沒抓住任何嫌犯。於是警察和聯防隊都要先去搜捕兇犯,而打狗的事情就只能靠咱們自己想辦法了。
本來單位裡想招聘些臨時工幫忙打狗,偏偏又批不出經費。如今都已經是30號了,整個管理中心的十多號人忙得四腳朝天,距離指標還是差了大概30條狗……”
說到這裡,老孫又是一聲長嘆,“……唉,單位裡幾個領導全都急了眼啦!所以眼下就只好全局總動員,能跑得動走得開的人都出動了,只求爭取在月底前能夠完成打狗指標。連我這個管檔案的老頭子和你這位剛來實習的大學生也被抓了差……小王啊,你這次來我們單位實習,可真是沒趕上好時候啊!”
“……呵呵,像您這樣的老前輩都沒叫苦,我們這些當後輩的,又怎麼能怕苦怕累呢?”
年輕的城管實習生喝了幾口礦泉水,勉強笑著答道,但回頭看看手中的簡陋裝備,頓時又是一陣心酸,“……孫師傅,我聽說鄭州和上海那邊的城管打狗隊,都已經裝備上了鐵甲衣和麻醉槍。可咱們爲啥只有兩根老式電警棍,一把勒狗脖子的鐵鉗,還有就是這個鐵絲網兜呢?此外連車都沒得乘,只能靠兩條腿跑!”
“……唉,咱們犬類管理中心總共只有兩輛小皮卡,外加一輛電動車啊!眼下差不多是全體出動打狗,公車不夠用也是沒辦法,開私車又沒法報銷汽油費……至於裝備太差……現在這些器械已經很夠用了。”
老孫的老花眼鏡上突然泛起一道閃光,彷彿在嗔怪年輕後輩的不知足一般,“……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咱們城管剛剛掛牌成立的時候,那才叫真正的乞丐打狗隊呢!每個人就發了一根木棒外加一個大麻袋!唉,別看我現在是不中用了,當年咱可是一個人就敢在半夜裡走街串巷,提著棒子見狗就打,從來都是一打一個準,棒起狗落,然後裝進麻袋裡揹著走,有時候還能剝了皮燉上一鍋狗肉火鍋當宵夜……”
回憶起當年的崢嶸歲月,臨近退休的老孫不由得頗爲自豪,原本還想吹噓一番自己當年惡鬥羣犬的“光輝戰績”。誰知才說到此處,就聽到剛纔追丟了野狗的小巷裡,又一次隱約傳來了汪汪的犬吠聲。
“……喲!莫非那兩條畜生還敢再回來啊?!真是自尋死路!”
聽到那兩條不知死活的笨狗似乎又去而復返,正愁沒戰果的老孫一時間喜出望外,立即就抓住電警棍站了起來,嘴裡還說道,“……小王,你先坐著啊!看看我老孫自創的這套打狗棍法有多厲害!”
但是,在站起身來之後的下一瞬間,老孫臉上的笑容便凝固了。
——黃狗、黑狗、白狗、雜毛狗,哈士奇、吉娃娃、土狗、黑背……足足十幾條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流浪狗,此刻正腳步敏捷地躍過陰溝、跳上臺階、繞過垃圾堆,不約而同地弓起身體,低沉地咆哮著,擺出一副瞪誰誰懷孕的兇殘氣勢,從小巷深處朝著老孫迎面撲來!
那一排排淌著口水的銳利白牙,一雙雙充斥著暴虐的血紅狗眼,還有一隻只髒兮兮的狗爪子,全都在夕陽下泛著淡淡的紅光,彷彿在下一刻就要飽飲仇人的鮮血……
臥了個槽!剛纔被打傷的那兩條瘋狗,竟然帶著一大票狗狗朋友前來報復了!
自己才幾年沒有親自出來打狗,這些野狗啥時候就變得這麼有組織了?莫非還有什麼狗狗工會不成?
面對如此超現實的恐怖危機,老孫僅僅猶豫了一秒鐘,就作出了一個異常果斷的決定。
只見他無比靈敏地轉過身來,把電警棍往還沒搞清楚情況的小王手裡一塞,萬分懇切地說道,“……小王同志,這一回只好麻煩你先頂著了!明天我一定請你吃火鍋!現在,我撤退,你掩護!”
下一刻,老孫的兩條腿就彷彿原產於肯尼亞,宛如最矯健的羚羊一般,朝著夕陽飛奔而去。
——嗯嗯,這基本上就等於是把手榴彈拉開了火環,再往對方的手裡一塞,然後很“誠懇”地解釋說:“……現在就是需要作出犧牲的時候了,爲了正義與勝利,我撤退,你掩護!”
而當那位被稱爲小王的倒黴實習生,終於回頭看清了自己所面臨的危險之後,他也只來得及發出了一聲無比淒厲的哀嚎,便不得不爆發出300%的戰鬥力,爲自己的生命而展開殊死搏殺:
“……哦——不——”
“……嗚——汪!!!”
“……乒乒乓乓!噼裡啪啦!”
接下來,一場空前慘烈、血肉橫飛的人狗大戰,便在一地狼藉的白菜街上爆發了……
——某位菜鳥城管的暴力人生,至此翻過了血腥而混亂的第一頁。
人的潛能是無限的,這句話不知道是誰說的。
不得不承認的是,作爲萬物之靈,人類在自身上可供發掘的潛能,確實是遠遠超出許多人的想象。
傳說中,在非洲的某個黑人部落裡,男孩子的成年儀式就是要獨自去草原上打一隻獅子,然後帶著它的尾巴回來,若是做不到這件事的話,就沒有在部落裡找對象結婚生孩子的資格……久而久之,隨著該部族人口的繁衍增長,附近草原上的獅子終於成了瀕危生物。
——由此可見,人類纔是世界上最危險的生物,什麼獅子老虎在人類面前都是浮雲啊!
作爲一名當今社會的中國大學生,以及剛穿上制服的見習菜鳥城管,我們的主角王秋同學,自然沒有黑非洲大草原上那些獵獅少年們的驍勇無畏。而剛剛到城管隊實習的他,也不具備打狗隊老前輩們像蒙古遊牧民在草原上揮舞套馬桿一樣,手腳靈巧地用鐵鉗捕狗的雜耍本事,但在羣犬圍攻,生死一發之際,他還是發出了最後的吼聲,展現出了超水平的武術天賦和格鬥能力——既像是打了雞血又像是爆了SEED,總之就是在那一瞬間蘭博附體,頭腦意志狂暴化,格鬥技能暴漲300%……
怎麼說呢?先前爲了爭取一個比較高的學分再混一個積極分子獎學金,今年即將進入大四的王秋同學。好歹也在大學體育課的女子防身術訓練中當了足足兩年的人肉靶子,沒有打人的經驗也有捱打的經驗,動起手來還是有點斤兩的,最起碼應該在一般大學生的平均水準之上……誒?怎麼似乎有點淡淡的悲哀?
——人家是好男不跟女鬥,他是每個星期都有四次要挨一羣女人的狠揍……
不管怎麼說,正所謂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惡狗同樣也怕狠人,乒乒乓乓一場惡鬥下來,兇性大發、暴虐值爆滿的王秋同學,非但沒有像東山村那位倒黴的小姑娘一樣葬身狗吻,反而大獲全勝:兩根電警棍都給打得彎曲變形,一條狗被當場打得頭骨迸裂,三條狗被打折了脊樑骨,六條狗被電警棍弄昏,還有一條瘋狗被王秋用他從路邊揀來的生鏽西瓜刀捅開了肚皮,腸子流了一地,眼看著也是死定了。
而這副羣犬斃命的慘狀,在被人拍了照片掛到網上之後,居然還招致了若干無腦愛狗族的一致聲討。
唉,在當今這個輿論和道德標準都頗爲詭異的社會上,似乎唯有暴力纔是最可靠的依託啊!
當然,我們的王秋同志既不是超人也不是特種兵,在經歷過如此一番惡鬥之後,自然也不會毫髮無傷——等到之前那位臨陣脫逃的老孫同志,帶著救兵急匆匆趕來的時候,雖然那羣流浪狗已是死的死逃的逃,但王秋也幾乎成了血人,全身到處都是抓傷和咬傷,一身簇新的城管制服幾乎成了爛布條,連站都站不穩,只能背靠著行道樹躺在馬路上,嘴裡還在喘息著嘟囔:“……這城管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幹的……”
——沒什麼可說的,接下來自然是叫救護車送醫院,然後包紮消毒外加打狂犬病疫苗,一幫醫生護士幾乎把可憐的王秋同學給包裹成了木乃伊……
幸運的是,雖然全身軟組織多處受傷,差一點因爲失血過多而昏迷,但他卻奇蹟般地既沒傷到骨頭也沒破相,只是傷了些皮肉,基本不會留下後遺癥。
而更加幸運的是,根據照片和目擊者的指認,以及法醫對狗牙的鑑定,在被王秋電暈的那幾條狗之中,居然既有咬死了東山村四歲小姑娘的那條惡犬,又有在電視機鏡頭前咬傷市委書記的“特大兇犯”……
於是,本市犬類管理中心不僅成功完成了“六月打狗300條”的硬性任務,還獲得了市政府的嘉獎。連東山村那位慘死於狗嘴的小姑娘的父母,也敲鑼打鼓捧著錦旗過來道謝,一時間真是因禍得福,喜不勝收——順便一提,那條殺人惡狗據說是被小姑娘的父母砍掉四肢丟進大鍋裡,活活煮了一個鐘頭才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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