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三和李明森一起坐過牢，陳青宇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這件事。

他冷笑一聲，六年，比他和李明森總共在一起的時間翻了幾倍。

王遠清為什么要告訴他這件事，陳青宇已經(jīng)大致可以猜想到，王遠清喜歡傅老三。

真他媽是一團亂的N角戀，王遠清果然是個小孩，他想說什么，讓他們倆成全傅老三和李明森？

陳青宇開著車，暗罵一句：傻X。

回去時并不比出來時的心情好到哪里去，但不同的是，這種憤怒由對自己轉(zhuǎn)移到了對別人身上。

陳青宇臨到家時，打給齊思弈：“想吃什么？我給帶回去。”

齊思弈驚喜的聲音從電話里傳過來：“老板你酒醒了？你沒事吧。”

陳青宇嗤一聲：“能有什么事？”

齊思弈道：“那就好，幫我?guī)Ч鄿桑司虏说氖裁答W兒都可以。”

陳青宇把車停在菜市場附近，這很少有抄車牌的。他知道這里有一家店，做的灌湯包很好吃。

熱騰騰的包子被放在副駕駛座上，陳青宇瞥到放在一旁裝內(nèi)褲的紙袋，眉毛動了動，發(fā)動車子回家。

他昨天出門太急，沒帶鑰匙，只能抬手敲門。

齊思弈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黃毛來給他開門，欣喜地接過灌湯包。

陳青宇不理他，進門把自己摔在沙發(fā)上，回家的感覺真好。

齊思弈已經(jīng)坐在餐桌旁開吃，吸溜吸溜的。陳青宇一手搭著沙發(fā)轉(zhuǎn)頭看他，齊思弈低頭忙著吃，只留給他一個后腦勺。

“我說，你能把你那頭亂草收拾好了再見人么？”

齊思弈“唔唔”兩聲，把嘴里的東西咽下去：“老板，我已經(jīng)為你考慮很多了，至少洗了臉?biāo)⒘搜溃瑳]影響市容。”

陳青宇突然想起什么：“抽屜里有新的刀片再刮胡子，以前那個刀片沾血了。”

齊思弈擺擺手：“我不用刮，天生毛發(fā)稀疏。”

陳青宇瞪著他那頭沒營養(yǎng)的軟毛，悟了，不由贊道：“真替你爹媽省錢嘿。”

齊思弈嘿嘿笑了幾聲表示接受這個贊美，陳青宇沒再接茬，拿出手機對著屏幕猶豫，昨天確實是自己不對，有點口不擇言，但他確實是不希望高瑞插手這件事，怎么辦，要不要道歉，怎么道歉？

正想著，屏幕閃了兩下，顯示‘電量不足，關(guān)閉所有網(wǎng)絡(luò)’。

得，這下省事了，陳青宇嘆了口氣，躺進沙發(fā)里。

逃避是不行的，他告訴自己，陳青宇去給手機充電，然后走到書房，把電腦屏幕上的屏保晃掉，退出齊思弈的游戲界面。打開MSN，高瑞在線，他點開對話頁面，手指虛按在鍵盤上，半天打不出一個字。

是，道歉很簡單，但道了歉之后該怎么辦？聽從高瑞的，去告訴袁茜自己后悔了不干了么？

陳青宇有些崩潰地踹了腳機箱，轉(zhuǎn)椅被反作用力推得向后，撞在床上，他頭微微仰著，抱著頭，目光糾結(jié)。

昨天與高瑞的對話中，確實是他錯了，但他沒法聽從高瑞，去了斷這件事。那他的道歉還有意義么，事情是不是又會回到昨天爭吵時的狀態(tài)？

考慮良久，陳青宇回到電腦前，打下一段話：“小瑞瑞，我錯了……我不該對你說那樣的話，別生氣了，好好陪著嫂子，等我干女兒出生了去看你們。”

他停下手想了想，斷續(xù)地寫道：“你也別教訓(xùn)我了，我知道該怎么做，就這樣，下了。”

消息發(fā)出去，陳青宇甚至不敢啰嗦一秒，關(guān)閉界面退出了MSN。

他呼了口氣，正要去補一覺，卻看到屏幕右下角的頭像閃爍著，猶豫兩秒，點開。

陳青宇屏住呼吸聽了聽齊思弈在客廳的動靜，確定他還沒過來，匆匆掃了一眼對話框。

暮光_城管：回來了嗎？

他看了看這個‘城管’的資料，是個二十來歲的女生，聊天記錄里，齊思弈竟然表現(xiàn)得不像平時那樣脫線的樣子，儼然成了個冷漠而溫柔的男人，出口的關(guān)心讓這個女孩感覺到曖昧，但等女孩明示要不要交往的時候，他卻冷靜委婉地拒絕了，像是一個被婚姻捆住，卻時刻克制著自己不能出軌的浪漫男人。

陳青宇不由驚嘆，這小子真是行啊，現(xiàn)實里被女友甩了哭得嗷嗷叫，到了另一個次元卻成了冷漠自制的紳士。

齊思弈還在吃，陳青宇沒關(guān)對話框，打開了之前的網(wǎng)游界面，朝客廳喊了一聲：“你有新消息，我去補一覺，別吵我。”

齊思弈拿著包子比了個“OK”的手勢。

陳青宇瞇眼捕捉了他臉上的表情，一點異常都沒有發(fā)現(xiàn)，遂興致缺缺地去睡覺。

窗簾拉著，屋里卻不如夜晚般黑暗，當(dāng)初選窗簾時只注意了圖案，卻忘了考慮遮光效果。

陳青宇把被子拉起了蓋在頭上，還是睡意全無。身體很困，但腦袋卻嗡嗡的，他到底放不下那件事。

與袁茜貌合神離的婚姻約定，他是不是真的錯了？

腦袋里的一派說：你們結(jié)婚只是一個形式，而后各過各的，什么都不會影響，還能逃掉陳爸的嘮叨。

另一派說：高瑞的話你有沒有聽進去？這件事后患無窮，將來有你后悔的時候！

出柜，形婚，他該選擇哪個？

不知不覺睡了過去，陳青宇驟然驚醒，朝門外吼道：“幾點了？”

門外沒回答。

陳青宇跳起來，打開臥室門，看到齊思弈戴著耳機在敲鍵盤，他揉了揉頭發(fā)，自己去拿手機看時間。

下午四點，還好，陳青宇去收拾了一下，泡了會澡，穿好衣服去摘齊思弈的耳機：“我今天晚上的班，你自己去下面隨便吃點，明天還要上班，不要玩太久。”

齊思弈乖乖地點頭。

下午六點半，陳青宇換好白大褂，和另一個醫(yī)生交接。

住院部幾個病人都是剛送進來的，情況還不穩(wěn)定。楊錦飛的母親——金桂芬，老人畢竟年紀(jì)大了，身體狀況不是那么好，恢復(fù)得也慢，加上心情原因，近幾天出現(xiàn)了肺部感染。

陳青宇接替那個醫(yī)生去查房，金桂芬出現(xiàn)不適時去拍了片子，肺部有些陰影，吊的藥水里也加入了相關(guān)的治療成分，現(xiàn)在正在由護工陪著吊針。陳青宇示意隨行的護士幫忙把她扶起來，聽診器的一端被放在老人的胸前，聽肺部是否有雜音。

陳青宇一邊聽著，眼神與老人不經(jīng)意撞在一起幾次，老人并沒有察覺，陳青宇卻因此又覺得心上添了墜墜的東西，不舒服到極點。

查完房回到急診室的途中，他和護士之間沒有說一句話。

晚十一點，急診室送來一個手受傷的男人，夫妻吵架，丈夫一邊切菜一邊和妻子吵，于是切了手。

受傷的手用白毛巾包著，血一層層地滲透出來，滴滴答答的淋了一地。

陳青宇讓他坐在檢查床上，攤開白毛巾，血肉模糊的一片，妻子本來止住的眼淚又簌簌往下掉，驚嚇加心疼地哭了起來。

丈夫忍著疼安慰她：“沒事，就是一刀切得狠了點，現(xiàn)在不是指頭斷了都能接么，這是小傷。”

這是一對年輕夫妻，估計剛結(jié)婚幾年，郎才女貌的。

傷確實不重，但這是陳青宇作為一個醫(yī)生來說的。刀直接砍在左手背邊上，深深切入左手的食中指和拇指指根，只剩下半層皮肉連著。

陳青宇開了單子，說需要做一個小手術(shù)，血流得有點多，但還沒必要輸血，養(yǎng)兩三個月身體能自己修補。

男人疼加上失血，臉色蒼白，女人哭著點頭。

手術(shù)如常進行，兩個小時結(jié)束，男人被打了部分麻醉，躺在病床上休息，陳青宇向女人交待注意事項。

女人滿臉淚痕，聲音還有些抖。

“不能沾水，定時來換藥，傷口愈合后要覺得左手活動有影響，一定要來檢查，根據(jù)情況安排復(fù)健。”

女人點著頭，忽然神情有點茫然，繼而試探地叫道：“青宇？陳青宇？”

陳青宇微微詫異地看她，片刻后才依稀辨別出幾分熟悉：“方素？”

女人欣喜地笑了笑：“真的是你，好久不見了。”

陳青宇點頭：“嗯，確實很久了。”

方素是陳青宇的大學(xué)同學(xué)，一個漂亮強勢的女孩，沒想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結(jié)婚了。

兩人在方素丈夫的病床前聊了一會，方素說當(dāng)女醫(yī)生太難，她放棄專業(yè)當(dāng)了個私企的員工，認識了她現(xiàn)在的老公。

方素說：“下星期的同學(xué)聚會，你來不來？”

陳青宇其實有些猶豫，大學(xué)時只有幾個關(guān)系好的現(xiàn)在還有來往，也只是有來往而已，算算也有很久沒見面了。大學(xué)同學(xué)聚會，大多是增加人脈的機會，陳青宇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這個必要。

他道：“再看吧，你也知道，做這一行經(jīng)常忙得昏天黑地的。”

方素理解地點頭。

一旁有護士著急地跑過來：“陳醫(yī)生，23床病人突然高燒昏迷了。”

陳青宇驀地站起，和方素匆匆告別，跑向樓上。23床是金桂芬的床號，怎么回事？剛才不是還好好的？

金桂芬已經(jīng)被推去急救，是另一名醫(yī)生做的搶救，中途出了一張病危通知書。

幾個家屬陸續(xù)趕到，李明森也被喊了過來交醫(yī)藥費。

陳青宇于搶救室和幾個科室之間不斷奔走，途中幾次與李明森擦肩而過，鎮(zhèn)靜的眼神中隱隱透著無助和慌張，李明森擰著眉，眸中深邃。眼神交錯的瞬間，陳青宇從中獲得些許的安定，內(nèi)心稍微平復(fù)了一些。

凌晨三點五十七分，23床的病情終于穩(wěn)定。

幾個小時激烈的思想運動，一下放松下來，陳青宇覺得腦袋要炸了。

他慢慢走回急診室，從多人病房進到辦公室時，看到方素也還沒睡，陳青宇苦笑下，坐到她對面。

方素看著他疲憊的面容，頗有感觸：“這比畢業(yè)時還要苦，我都不知道當(dāng)時自己是怎么熬過來的。”

陳青宇倒了杯水遞給她：“現(xiàn)在你熬出頭了。”

方素笑笑：“是。”她的目光忽然定在陳青宇身后，說“師兄。”

陳青宇循著她的目光轉(zhuǎn)頭，李明森微微頷首，詢問看向陳青宇。

陳青宇介紹道：“這是我大學(xué)同學(xué)。”

方素毫不介意地笑：“師兄當(dāng)然不記得我這種小女生，你當(dāng)時可是學(xué)校的風(fēng)云人物。”

李明森的神情沒有變化，其實說他是風(fēng)云人物有點過，李明森的長相氣度占一部分，還有一部分則是當(dāng)時學(xué)校舉行周年慶典，傳言說來了大人物，然后有學(xué)生看到大人物其中的一個在教學(xué)樓后訓(xùn)李明森，這事就傳開了。

方素又說：“下周我們班有聚會，在鄰市，師兄和青宇一起來吧，學(xué)校里的幾個老師也會來呢。”

李明森難得開口，問：“什么時候。”

方素說：“下周一，鄰市戴斯酒店，已經(jīng)訂好房間了，大家一起去周圍的景區(qū)玩一玩，師兄一定要來啊。”

李明森道：“一定。”

方素沖陳青宇笑：“師兄都答應(yīng)了。”

陳青宇不得不說：“我盡量抽時間去。”

李明森和陳青宇一起到他的辦公室，陳青宇問道：“要喝水嗎？”

李明森倒在硬邦邦的椅子上，搭著額頭道：“不了，半夜被喊起來，現(xiàn)在頭疼得要死。”

陳青宇接了熱水捂著手，坐回到自己的轉(zhuǎn)椅上，望著李明森英俊有些疲憊的面容，忽地笑了起來：“風(fēng)云人物？”

李明森閉著眼涼涼道：“蹲過六年牢的風(fēng)云人物。”

陳青宇笑得更厲害，抿了口滾燙的茶水，揶揄道：“這六年過得也不寂寞啊，有美人陪伴在側(cè)。”

李明森睜開眼睛，茫然地眨了一瞬，明白過來。他坐起來，神情自若：“美人？”

陳青宇想了想，更正道：“肌肉健美也是美。”

李明森盯著陳青宇，沒有說話。

陳青宇淡定地回視他，片刻，兩人都輕輕地笑了起來。

陳青宇：“那個聚會，你真的要去么？”

李明森仰頭靠在椅子上閉目養(yǎng)神：“不一定，如果你和我住一間我就去。”

陳青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