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青宇醒來的時候, 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片,周圍嘈雜不堪,隱約看到白影閃爍。
他想發(fā)出聲音, 問我在哪兒, 這是怎麼了?但喉嚨滯澀, 猶如溺水般難受。
忽然身邊湊上來一人, 面孔也不甚清晰, 那人道,二哥,我哥他……
陳青宇不知怎麼的, 推開面前的門,來到無影燈下的病牀前, 旁邊有人低聲陳述, 患者失血過多, 救不回來。
……
睡在被褥間的那人驟然睜開眼睛,定定地凝視天花板, 唰地留下兩滴眼淚,他緩慢地翻了個身,抱著頭低聲罵道:“我操……”
呼吸由急促慢慢平息,李明森在黑暗中一手摟著陳青宇,聲音是剛睡醒的沙?。骸霸觞N了?”
陳青宇往他面前湊了湊, 努力平穩(wěn)氣息, 抱著他說:“沒事。”
李明森道:“做噩夢了?”
陳青宇提了提嘴角, 內(nèi)心還是難以平靜:“先別問, 睡吧?!?
李明森欲擰開牀頭燈的手頓了頓, 收回,扯起被子裹緊陳青宇, 擁著他,額頭相抵入眠。
第二天一早,兩人坐在飯桌前吃早飯,陳青宇說起昨晚做的夢,李明森擡頭看他:“嚇到了?”
陳青宇呼了口氣:“昨天晚上是真嚇著了,但現(xiàn)在感覺也沒什麼?!?
李明森道:“是不是這兩天壓力太大?”
陳青宇搖搖頭:“不知道,怎麼會做這種夢,真是……”他嘖了聲。
“夢和現(xiàn)實是相反的?!标惽嘤畹皖^喝了口牛奶,想了想道。
“嗯。”李明森笑了笑。
二人吃完早飯去逛超市,買些日常用品,江小天被李白白接去住,今天晚上纔會回來。
“我覺得還是安全感不夠的原因。”陳青宇拿下貨架上的麥片。
李明森眉毛動了動道:“怎麼說?”
陳青宇想了想:“不知道,但怎麼會無緣無故做這種夢,人不是常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麼?”
李明森開玩笑道:“你想讓我死?”
“屁?!标惽嘤钚彼谎邸拔沂桥履闼?,或者說,呃,怕失去你?”
陳青宇這句話說完自己也有點不適應,快走幾步裝模作樣地看貨架上的標籤。
李明森聞言一怔,遂依然平靜地走在他身後。
陳青宇忽然轉過身來,皺眉道:“也可能不是這方面的,是我潛意識裡對你沒安全感,怕你會再找別的人?!?
李明森心裡有點打怵,不知該怎麼回答,不管怎麼說,他的答案似乎都不怎麼令人信服。
陳青宇若無其事地打開話匣:“人都說,有再一再二,就有再三再四,你怎麼保證不會再有別人?”
李明森神色複雜片刻:“我要是保證了,你會信嗎?”
陳青宇道:“不一定。”
兩人都沒再說話,這個問題是事實存在的,陳青宇不想成爲疑神疑鬼的怨婦,李明森也不會矯情地發(fā)誓或懺悔,又或者說,單論出軌這件事,李明森要比陳青宇在意很多。
排隊結賬的時候,陳青宇把麥片暖貼一一放上款臺,繼而側首道:“改天去做個體檢吧,我們倆都去。”
李明森點頭同意。
這天的這件事一直留有芥蒂,但誰都不想再提,生活還是繼續(xù)。
體檢排在一週後,陳青宇和李明森剛好錯開,不同的檢查項目排在不同的時間。
幾個檢查結果先出來,沒什麼大問題,唯一讓陳青宇意外的就是李明森竟然近視,不過只有一百度。
在選檢測項目時,二人動作統(tǒng)一地把直腸鏡檢查換爲胃鏡檢查。
一系列的檢查過後,輪到李明森的胃鏡檢查,陳青宇特地溜號跑到樓上,結果沒來得及,李明森已經(jīng)進了檢查室。
十分鐘檢查就可以做完了,但術前有輕微的麻醉,所以要休息一會才能出來。
十五分鐘後,李明森一臉漠然地從檢查室走出來,陳青宇忙起身問道:“怎麼樣,感覺難受麼?”
李明森木然看他一眼,下樓買了瓶水漱了半天口,纔開口說話:“嗓子疼?!?
陳青宇聽他聲音啞得不行:“這是正常的,一會就好了,要不要到我辦公室休息一會?”
李明森含著水仰起頭,抑制噁心,繼而低頭把水吐了:“我沒事,你先上班?!?
陳青宇又看他一會,確定他不會暈倒,囑咐幾句,一步三回頭地上班去了。
下午六點半,陳青宇下班,他拿出手機想給李明森打個電話,發(fā)現(xiàn)手機已經(jīng)電量不足斷網(wǎng)了,有李明森發(fā)來的一條短信:
——下班酒吧見。
車被李白白開走了,幸虧兩地離得不算遠,他過馬路準備走過去。
第三個紅綠燈路口,陳青宇無意中瞥到馬路斜對面的一對情侶,兩個男人有說有笑,衣著不俗,陳青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目光太明目張膽,導致身高稍低的那人忽然轉頭望了過來。
隔著一條馬路,陳青宇還是心虛了,他扯扯嘴角朝他笑了下,便假裝專心地盯著紅燈剩餘秒數(shù)。
綠燈一亮,他匆匆地走過,沒敢回頭。
“你躲著我?guī)致??”略帶喘息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是個年輕的男聲。
陳青宇仍下意識地往前走了兩步才停下,回頭鎮(zhèn)定自若道:“沒有啊,不是看到你和……朋友一起麼?”
男人站住,牽起不知意味的笑:“好久不見,陳青宇。”
陳青宇點點頭,冷靜道:“是啊,衛(wèi)東,好久不見。”
邱衛(wèi)東一身典型潮男裝扮,他比陳青宇要小三歲,兩人處過大半年,十個月,說起來也有兩年沒見了。
邱衛(wèi)東手插在兜裡,略仰下巴道:“怎麼,剛下班?”
陳青宇很習慣他這種姿態(tài),不是刻意地蔑視誰,所以也平淡無味地答道:“嗯,你呢?”
邱衛(wèi)東道:“你看到了,和朋友玩回來。”
陳青宇點頭:“那別讓你朋友等久了,我還有事,先走。”說著就要轉身。
“等等,你要去哪?”
“酒吧?!?
邱衛(wèi)東笑:“還玩兒著呢?”
陳青宇誠實答道:“沒,有人了?!?
邱衛(wèi)東沒發(fā)表意見,擡步開走:“走吧,我也去。”
“你朋友……”
“讓他先回去了?!?
陳青宇不置一詞,他和邱衛(wèi)東是三年前的事,那時候邱衛(wèi)東還在讀研,兩人相處得不錯,有過熱戀期,最後因爲邱衛(wèi)東想要他一起出櫃而分開。
如果在婚姻中,陳青宇算是事故方,所以也不好說什麼,多少有點愧疚。
“還在醫(yī)院裡?”
“嗯,你呢,找了什麼工作?”
“在電臺,混口飯吃。”
“哦。”
這樣一路到了李明森的酒吧,酒吧這時人還很少,燈光昏暗,大部分在談天。
陳青宇四處掃了一圈,沒見到李明森,料想是在後麪包廂。王遠清也不在,傅老三正在一桌旁,地頭龍的模樣,見到陳青宇時瞇了瞇眼。
陳青宇找了個開放式包廂坐下,邱衛(wèi)東自然而然地坐到對面,兩人前後均是隔斷。
邱衛(wèi)東接過服務生遞來的酒水單:“你要什麼?”
陳青宇道:“冰啤。”
邱衛(wèi)東合上酒水單:“一杯冰啤一杯長島冰茶?!?
陳青宇笑了笑:“喝醉了沒人送你回去。”
邱衛(wèi)東道:“我就不信你能把我一個人撂在這兒?!?
陳青宇尷尬地笑笑,沒說話。
邱衛(wèi)東嗤了聲:“大不了我喊人來接,別操那個心?!?
酒水上來,邱衛(wèi)東抿了一口,出了口氣道:“這幾年過得怎麼樣?”
陳青宇握著杯子說:“挺好的,你定下來了麼?”
邱衛(wèi)東說:“還沒想好,那人對你怎麼樣?”
陳青宇學他的話,漫不經(jīng)心道:“別操那個心。”語罷兀自笑了,餘光看到傅老三往後面的包廂走去,他心裡有點忐忑,裝作沒事的樣子繼續(xù)與邱衛(wèi)東有一句沒一句地聊。
邱衛(wèi)東除了一開始,再未提到過關於陳青宇現(xiàn)在愛人的話題。
陳青宇忽然道:“你出櫃了麼?”
邱衛(wèi)東整個人一僵,他們當初就是爲了這件事分開的,邱衛(wèi)東想要向家人坦白,陳青宇一聽到這句話就靜了,三天後發(fā)短信說還是分開。
他抿了抿脣,說:“沒有?!?
陳青宇點點頭。
冰啤去了一半,兩人已經(jīng)沒什麼話題可說,李明森從後面走廊裡出來,一如既往的深色牛仔褲和短款皮夾克。
陳青宇下意識迎上他的目光,突然想到李明森的100度近視,大概他現(xiàn)在也看不清自己。
李明森看了他一會,沒有過來的意思。
“看什麼呢?”邱衛(wèi)東看他走神,也轉頭望過去。
“沒什麼?!标惽嘤钭鲃萜鹕淼馈拔业鹊娜说搅耍氵€要再坐一會嗎?”
邱衛(wèi)東意識到什麼,眼神微黯,拿起杯子示意:“我把這杯喝完再走?!?
“嗯,那,再會?!闭f完陳青宇便離開了。
“改天給你配個眼鏡,能看得清東西嗎?”陳青宇走向李明森所在的地方,因爲有些心虛的原因,開口就有點喋喋不休的意味。
“還行,看得到你?!崩蠲魃栈啬抗狻俺酝盹埩藛幔俊?
“沒呢?!标惽嘤钚πΑ耙黄鸪??”
李明森點點頭,攬著他往後面包廂裡走。
包廂裡的人在唱歌,大聲說葷段子,笑得不可抑制。陳青宇推門進去,李明森隨後,所有人齊齊動作一頓,明白過來,繼續(xù)吵嚷,幾個人遞名片打招呼。
這是李明森第一次帶陳青宇到這種場合,倆人上學時太子爺們就有這種聚會,不過當時陳青宇不太習慣,現(xiàn)在十多年過去,太子爺們的脾性收了很多,陳青宇職場打拼多年,也漸漸適應了。
服務員送來一份套餐,陳青宇用筷子戳了戳米飯,笑道:“你這什麼時候有這種東西了?”
李明森看著他道:“有固定飯店上門送貨,增加這項服務也未嘗不可?!?
陳青宇嚐了一口:“不錯啊,你不吃?”
李明森隨意拿過茶幾上的一聽啤酒喝:“沒胃口,你吃。”
陳青宇夾起一塊米飯遞到他嘴邊:“吃幾口吧,下午做胃鏡,你這一天都沒吃了?!?
李明森示意道:“喉嚨疼,我已經(jīng)後悔答應你做這個檢查了?!?
陳青宇把米飯喂到他嘴裡:“你那半個胃還想怎麼樣啊,這是術後反應,過幾天就好了,先吃點?!?
李明森嚼了幾下白米飯,嚥進喉嚨,陳青宇也不再強迫他,自己吃得開心,李明森一手攬著他,漫不經(jīng)心地和旁邊人說話。
陳青宇吃了一半,靠在沙發(fā)裡聽他們唱歌,過了好一會才覺出不對勁,側首低聲道:“你怎麼了?”
李明森回過頭來,聲音有些低?。骸皼]怎麼,你以爲我怎麼了?”
陳青宇欲言又止地望他,片刻後道:“剛纔路上遇見以前在一起過的男孩,聊了會。”
李明森表情沒有絲毫變化:“爲什麼告訴我這個?”
陳青宇無言,試著道:“我中途肯定找過別的人啊,不過認真的只有那一個,而且分開好幾年了,你別告訴我你沒有?!?
李明森漠然道:“我沒有。”
陳青宇:“……”
陳青宇幾乎就要翻爛帳,但話出口前還是忍住了,提楊錦飛肯定會讓局面更難看。
李明森轉過頭去,喝了口酒:“你剛纔不是問我怎麼了麼,我在想怎麼才能讓你更有安全感?!?
陳青宇笑了:“我又不是小姑娘,不會把安全感當飯吃的,你沒必要這麼在意?!?
李明森側首看他,攬著陳青宇腰的手上移到後背,稍稍傾身低頭吻他。
周圍的人看到了裝作沒看到,一個個正襟危坐,默默奇怪他們這幫人怎麼說也流氓了十幾年,怎麼今個反而害羞起來了。
李明森開第四聽啤酒的時候被陳青宇制止,他臉倒還是白的,只是平時加以掩飾的近視此時顯露出來,微微瞇了眼。
他們從酒局出來,走在街上。
陳青宇打量李明森:“醉了沒?”
李明森道:“有點?!?
陳青宇不知他的話是真是假,在報刊亭買了條綠箭,分給他一片:“去哪兒?”
李明森攬著陳青宇的肩膀,微微側身,歪著頭抵上陳青宇的腦袋:“回家?!?
陳青宇確定他是真的有點醉了:“空著胃喝酒,不醉這麼快纔怪?!?
回到家李明森靠進沙發(fā)裡閉目養(yǎng)神,陳青宇脫衣服洗澡,他出來時只穿著一件長黑色T恤,俯身到沙發(fā)邊:“李明森,醒醒,去牀上睡?!?
李明森睜開眼,瞇眼看他,兩人無聲對視片刻,繼而吻在一起。
【……】
第二天陳青宇去上班,沒來得及仔細問候情況,當天早上輪到他做胃鏡,等他從辦公室出來,正要遇到從醫(yī)院門口進來的李明森。
李明森面上看上去和平時沒什麼差別,兩人一塊上樓去,陳青宇進檢查室做胃鏡。
作爲醫(yī)生,胃病是職業(yè)病,不過不嚴重,但陳青宇從檢查室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快吐死了,反應特別大,胃也疼。
陳青宇雙手支在水池上,吐完快虛脫了,啞著嗓子道:“操,你不早說,這麼難受,早知道還不如做直腸鏡檢查呢。”
李明森微微挑眉。
陳青宇看到他這副樣子,想到他是因爲昨晚嗓子啞得說不出話,特欠揍地笑了,促狹地喘著氣道:“不過你也差不多算做直腸檢查了,嗯?”
李明森:“……”
陳青宇勉強站起來:“得,我請假去,等等一起回家。”
陳青宇請好假,已經(jīng)累得走不動,扒在李明森背後:“你開車吧,我動不了了。”
李明森動作一頓。
陳青宇:“怎麼了?”
李明森拿出手機打了個幾個字給陳青宇看:
——沒開車
陳青宇眼前一黑,差點當場暈了。
“你揹我。”陳青宇哼哼唧唧,勾著李明森的肩膀。
李明森笑笑,彎腰把他背起來,走到醫(yī)院門口時,陽光照在臉上。
“換個姿勢,你脊樑骨硌著我胃了。”
李明森一手護著他,直接把人橫抱起來,走下臺階,慢慢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