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羅西汀……
修長的手指微微轉動藥瓶，瓶身是普通的維生素片包裝，上面貼了一塊白膠布，寫著藥名，字跡不熟，明顯不是陳青宇的字。寫著藥名的膠布邊有些發黃，瓶身顯舊，是好幾年前的東西了。
手掌緩慢地握起，將藥瓶包裹其中。
齊思弈一聲不吭的抱著一片全麥面包啃，啃著啃著，突然抬頭道：“老板，那以后我要怎么喊李哥？”
陳青宇打量他一下，遂繼續撈泡在牛奶里的面包：“隨便叫，那么在意做什么？”
齊思弈一臉沉重：“不行，討好老師的身邊人是作為學生的第一要務，到底要怎么喊？老板娘？”
陳青宇嗆了，咳了半天，喘著氣瞥他一眼，轉頭喊道：“老板娘，出來吃早飯，你在里面待那么長時間做甚。”
李明森應聲出來，側頸和前額有未擦凈的水珠，他穿著一件墨綠黑底的開襟針織衫，灰襯衣的領子從里面翻出來，襯衣前三顆扣子沒有系，露出性感的鎖骨。
陳青宇朝齊思弈使了個眼色，齊思弈局促片刻，結結巴巴地叫道：“老……老板……啊，李哥早上好。”
李明森去廚房的奶鍋里倒牛奶，然后拿著杯子拉開餐椅坐下，平淡道：“嗯，早上好。”
陳青宇默默鄙視：這種窩里橫的貨色是誰教的啊。
齊思弈不理會他，眼觀鼻鼻觀心開始認真吃早點。
李明森坐在陳青宇身邊，往他碗里看了眼，遂擰眉道：“你碗里是什么東西？”
“嗯？”陳青宇舀了一勺子遞到他面前，勺子里白乎乎粘稠的一團“牛奶泡面包，嘗一口？”
李明森含住勺子，微抿了下嘴，評價道：“味道比賣相好很多。”
早餐后，陳青宇和齊思弈一起去上班，兩人互使眼色，嘰嘰喳喳地走了，李明森打開電腦輸入“帕羅西汀”
搜索結果長達幾百頁，圍繞的中心不過一個詞——“抗抑郁藥物”。
陳青宇在服用這種藥，李明森擰眉，不，藥瓶是很久以前的了，多久以前？大概，四五年。
他再輸入了一個詞“藥物副作用”，然后略微記下了一些。
電腦屏幕上映出一張棱角分明，帶著煩躁的面容。李明森盯著屏幕，卻沒有具體聚焦在哪處，片刻后，踹了腳機箱，轉椅迅速后退，剛一碰上墻，李明森立即起身，拿了外套出門。
防盜門嘭地合上，他從電梯下樓，去停車場，開車從地下直沖到地面，刷卡駛上公路。
附近幾公里都是住宅小區，眼見幾乎路邊盡是私家車。他開得很快，但沒有超速，拐過一條街時，一輛摩托車斜斜沖過來，李明森踩下剎車，猛打方向盤，右手卻在這時開始不聽使喚……
刺耳的輪胎與地面摩擦聲后，一聲巨響，黑色大奔堪堪向左剎住，摩托車從右邊撞過來，副駕駛的氣囊彈開。
李明森稍緩片刻，打開他這邊的車門下車，摩托車倒在地上，車輪轉了幾轉，緩緩停住。
“哥！”李白白從出租車上跳下，沖進派出所“人呢？”
執勤警察被他攔住，不悅道：“找誰？”
李白白著急道：“李明森，我哥。”
警察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去翻記錄，片刻后道：“半個小時前已經走了。”
“什么？”李白白正想追問，手機響了，他看了下馬上接起“哥，你在哪兒？”
“從派出所出去，左拐的銀行。”
太陽有些刺眼，李明森把一沓錢交給李白白，順便從李白白的亮藍面包服上抽出掛著的墨鏡隨手戴上：“把錢送到附院去，急診室，找一小時前送進去的摩托車車主。”
李白白拿著錢還沒搞清楚狀況：“知道了……誒，哥你不是叫我來贖你的？你怎么自己出來了？”
李明森帶著他弟用來把妹的墨鏡，皺眉道：“誰讓你來贖我了？我又不像你，成天犯事。”
李白白頗為失落：“我還以為終于能從局子里領你而不是你領我了，害我激動半天，保釋金都借好了。”
李明森：“……快去。”
李白白：“你怎么不自己去？”
李明森的眼神藏在墨鏡下看不清晰：“你去不去？”
李白白告饒道：“好我去我去。”說著他走出兩步，突然想起什么般回頭：“我怎么去？”
李明森道：“怎么過來的就怎么去！”
李白白攤手：“沒錢了，你昨兒給的十塊錢買早點吃了。”
李明森：“……”
急診室內，李白白交完醫藥費出去，李明森在石獅子后的陰影里站著等他，見他出來問道：“好了？”
李白白從臺階上跳下來：“嗯，哥你猜我剛才遇見誰了？”
李明森不說話，眼神透過墨鏡，涼颼颼的。
李白白撇嘴，承認：“我嫂。”
李明森與他一起往出走：“他認出你了？”
李白白笑道：“那是，我給人印象多深刻啊，過目不忘，他還問我怎么了？”
李明森隨意道：“你怎么說？”
李白白招手打車，一邊道：“我就說和同學打架，把人打醫院來了”說著他炫耀地一拍手“這種難度對我來說太低了，so easy!”
出租車在路邊停下，李白白就要往副駕駛里坐，被李明森喊住，坐在后座。
李明森的手機來了電話，是陳青宇的。
陳青宇壓低聲音在電話那頭道：“我剛在醫院里看到你弟了，幸虧是我先看到他的，真怕他在里面喊出一聲‘嫂嫂’來，哎呦喂，嚇死老子了。”
李明森道：“嗯，干得不錯，他確實有可能做出這種事。”
陳青宇嗤道：“滾，老子又沒問你的意見，就給你說一聲，回去別說是我告訴你的，省得那小子說我告狀。”
李白白湊到手機邊喊道：“嫂嫂，我聽見了，為了補償，記得請我吃飯！”
陳青宇：“……”
陳青宇憤憤道：“李明森！”電話那頭隱約聽到齊思弈的詢問，陳青宇馬上伺機報復“徒兒過來，問你老板娘好。”
齊思弈指著手機無聲問道“李哥？”，陳青宇道：“過來！”
齊思弈接過電話，一邊表示對陳青宇的不屑一邊道：“我想出來怎么喊了。”
“師娘好！”
李白白噗呲笑出聲：“這小子怎么這么二啊。”
齊思弈：“……操這他媽這么沒禮貌的是誰？”
電話最終以鬧劇結尾掛斷，李白白窩在座位里道：“哥，你車呢？”
李明森摘下墨鏡，捏了捏鼻梁：“送修了。”
李白白湊過身來，討好地笑：“哥，跟你商量個事唄。”
“我和寢室里的人鬧崩了，給我點錢，我搬出去住。”
“家里離你們學校很近。”
“哥~我才從家里出來幾年，不想回去。”
“房子看好了么？”
“沒，想著你同意了我再找唄。”
“行，我幫你看看。”
李白白心滿意足，趴在車窗邊看了會景，想到什么，轉頭說：“哥，我覺得嫂嫂人挺好的。”
李明森睜開眼，復又閉住：“是么？”
李白白頓了頓，氣不足地小聲道：“起碼比你之前找的那個好，看起來不是會惹事的人。”
李明森閉著眼笑了笑：“你就這么關心我？”
李白白理所應當道：“當然，我就你一個哥，你要再進去十年八年的，出來就成老頭子了。”
李明森沒有說話，當年的事發生后，李家所有人對李明森的性向一清二楚，只是他們以為死了的楊錦飛是他找的人，所有人都不知道陳青宇的存在。李白白的判定標準……如果他知道了十年前陳青宇就是自己身邊的那個人，還會這么想么？
李明森把李白白送回學校，自己打車去了陳青宇家，昨天的事發生得有些奇怪。
他獨自上到五樓，防盜門是他們昨晚臨走時關上的，指腹觸摸到鎖孔周圍，李明森躬身觀察門鎖附近，沒有被撬的跡象，他昨天已經檢查過，屋里的五扇窗都是從里面鎖住的，賊一定是從正門進入，沒有撬鎖，那就是用鑰匙開的門。
“你的房子在換鎖前不能住人。”
陳青宇回家后，李明森正躺在沙發上閉目養神，平靜地說了一句。
陳青宇換鞋，掛好大衣后說：“昨天做筆錄的時候警察叔叔告訴我了，我準備明天找人去換鎖，對了我回來時，車庫沒位置就把車停在你的車位了，你的車不在？”
李明森沉默了片刻，陳青宇沒發現異常，去冰箱里找東西吃。
“早上出了個小車禍。”
聲音從背后傳來，陳青宇叼著火腿腸手里拿著兩盒泡面轉身，平靜地把東西放在餐桌上，繼而走到餐廳，看著沙發上的人道：“為什么？”
李明森坐起來，隨手打開電視換臺：“什么為什么？”
陳青宇看了眼電視，倚在餐廳和客廳之間的屏風上，說：“你原本沒打算告訴我，不是么？你出了車禍，撞傷人，為了避免讓我知道，還特地讓李白白過去送醫藥費。但是，為什么現在突然告訴我？”
李明森的動作沒變，按下靜音，抬頭望著他：“你早就知道了？”
陳青宇道：“沒有，本來不知道，你剛才說的時候才知道，接著就明白了。”
李明森沒再看他，望著無聲的新聞畫面，許久才道：“知道我為什么出車禍嗎？”
陳青宇示意他繼續。
李明森道：“應急轉向的時候右手突然動不了，就這一下。”
陳青宇了解地點頭：“車禍往往就是在這幾秒之間。”
客廳里沒開燈，只有電視里的光幽幽地閃著，李明森站起來，走到陳青宇面前：“我知道那件事留下的后遺癥很多，時間不能回溯，既然我們要在一起，就要一起面對，是不是，陳青宇。”
陳青宇的呼吸停了兩秒，繼而道：“誰告訴你的？”
李明森微微張嘴，露出舌上已經化了一半的白色藥片，咂了下舌：“挺苦的。”
陳青宇無語：“藥不能亂吃。”
李明森抱著他，傾身吻下去，苦澀的味道蔓延至整個口腔，兩人唇齒交纏時，某人的舌尖微微轉了下，將藥咽進喉嚨，繼續未完的吻……
DVD里放著周星馳的喜劇片，陳青宇盯著茶幾上的藥瓶，良久，緩緩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