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 你徒弟見網友去了,你管不管?”
“……我管個屁,他都多大的人了, 找對象不是很正常?”
“但我覺得那個網友不是什麼好人, 他就要出去了, 你看他反應那麼慢, 被勒索綁架了怎麼辦?”
陳青宇遲疑道:“不會吧。”
李白白躲在沙發後, 把頭探出沙發看了會,齊思弈正在穿球鞋,他縮回沙發後壓低聲音, 繼續對著電話鼓吹:“你還不知道自己徒弟是什麼德行麼,你聽, 他戴著P3哼歌呢, 還以爲家裡就他一人。他媽的我早上就沒出去過……他這種狀態出去, 好點是被騙吃騙喝碰到酒託訛幾千塊錢,壞點就喪命了, 嫂嫂你就忍心嗎?”
陳青宇癱在牀上天人交戰半天,還是被說動了,認命起來換衣服。
陳青宇特意穿了隱蔽的黑T恤,臨出門從茶幾上抽了本雜誌,一路遮著臉到了他和李白白約定的地方。
這是一家大型的購物中心, 大樓的五六層是餐飲店, 春夏交替的季節, 天氣很好, 他站在陰影處往露臺上掃了一眼, 李白白正在一個茶色沙發上坐著,戴著副耍帥的□□鏡。
“喂。”
李白白聞聲擡頭, 把墨鏡往下勾了勾,低聲道:“嫂嫂。”
陳青宇站在茶座邊有些不安地往四周看了看:“別嫂嫂了,趕緊把墨鏡給我摘了,有戴著墨鏡看報紙的麼?”
李白白上下打量陳青宇片刻,笑道:“嫂嫂,沒看出來你還是挺年輕的。”
陳青宇覺得自己真是有病,做什麼和他過來看他徒弟的勞什子女網友,自己遮遮掩掩生怕被齊思弈發現,李白白卻一副悠哉樂哉的模樣,還穿得這麼扎眼。
“別緊張,坐。”李白白轉頭叫來服務員要了杯冰水。
陳青宇手裡厚厚的一本合訂刊砸在桌子上,剛纔一路走過來緊張加上穿了黑色的衣服,現在只覺得全身熱得難受,煩躁地扇了兩下:“齊思弈他人呢?”
李白白把放在透明小桌上的手機轉了轉,拇指朝手機的指向彎了彎:“在那坐著呢,內女的還沒來。”
服務員把冰水端上來,陳青宇仰頭灌下去大半,許久才緩過神來,好笑地看著對面的李白白:“你小子今天這是抽什麼風。”
李白白摘了墨鏡笑道:“我這是關心室友,人人有責,誰知道他會不會交上什麼爛人連帶著連累我。”
陳青宇隱隱察覺到什麼,瞇眼端詳了下李白白。
李白白被剛纔的問題問得有些不自在,正側首看向露臺外的一座大廈。
說實話,陳青宇看不出來什麼,熱得煩躁也想不下去,只好乾坐著等。
深茶色的玻璃窗上映出一個打扮光鮮靚麗的女孩,李白白神色一凜,坐直輕輕敲了敲桌面,無聲道:“來了。”
陳青宇整個人一下子緊張起來,暗地裡監視這種事他還是第一次幹,挺拉不下面子的,李白白一直給他使眼色,陳青宇拿起杯子做掩飾,趁機把眼神移了過去。
因爲離得遠,看不清女孩的長相,只能看出她穿著很乾淨清爽,這個天氣很多女孩都只著一件背心和超短褲出來,她卻保守地穿了七分褲和運動款的短袖。
不錯的女孩子,陳青宇下意識這麼覺得,齊思弈應該有點喜歡她,能看得出來,小徒弟有些緊張。
陳青宇挑挑眉詢問地看向李白白,意思是這女孩哪裡不正經?
李白白擰眉看玻璃上映出的影像。
陳青宇看不懂他的面部表情,便低聲道:“怎麼了?”
李白白道:“這不是他上次見的那個女的。”
陳青宇道:“什麼意思?”
李白白有些喪氣,拿起杯子仰脖喝了一大口,飲料順著下巴滑到鎖骨,然後把杯子磕在桌上:“他上次見的那個女的是大肚子,我還以爲他傻到幫其他男人背黑鍋。”
杯子磕在茶幾上的聲音有些大,周圍幾桌奇怪的眼光投過來,齊思弈也轉頭往這邊看,陳青宇連忙低頭,手忙腳亂地把雜誌擋在臉前,恨聲道:“小聲點。”
李白白的神情有點像捉姦失敗的老公,沒見到傳說中的姦夫,心裡既是鬆了口氣,又有點說不出的鬱悶。他起身道:“走吧哥,這杯我請。”
陳青宇不知道是該吐槽前半句還是後半句,看來這小子心情確實不好,都不叫嫂嫂改喊哥了。
兩人結了帳順著電動扶梯一層層下樓。
陳青宇一直在觀察李白白的反應,直到迎上他的目光:“沒事吧你?”
李白白笑了下:“沒事,自己室友泡馬子,能有什麼事,是我想多了。嫂嫂,你今天休假?”
陳青宇黑線:“敢情你纔想起來問啊,不對,怎麼又叫回嫂嫂了?”
李白白伸了個懶腰,笑得陽光燦爛:“這麼不是顯得親嘛,怎麼放假不和我哥一塊呆著。”
陳青宇道:“他場子裡有事。”
李白白想到什麼,問他:“最近我哥那酒吧裡是不是挺亂的?”
陳青宇道:“是吧,我也不太清楚,你最近去過?”
“沒。”李白白說“想去來著,我哥不讓,我還以爲去年同行找茬那事已經過去了呢。”
陳青宇被他提醒,一時間覺得腦海裡隱隱有什麼線索閃過,捕捉不到,喃喃道:“是啊,我也這麼認爲,不是……應該已經過去了麼?”
他本想送李白白回學校,但李白白說他約好和人打球,自己走了。陳青宇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想這些天發生的事,是他想得簡單了麼?嗑藥這種事不能像季節性流感似的,一陣一陣的,酒吧裡不太平也是從這一陣開始的,是發生了什麼重要的事他沒注意到麼?
這個想法在幾天後就應驗了。
陳青宇這天正上班,手機響了,屏幕上閃動著一個許久不出現,差點被他忘記的名字——
“袁茜。”陳青宇驅車趕到電話裡袁茜說的那個小區,小區裡圍了一羣人。
“麻煩讓讓。”他撥開圍觀的人羣,看到袁茜坐在地上哭。
陳青宇只覺得頭大,他走近,聽到圍觀人羣指指點點的聲音,其中隱約摻和著“三兒”“找上門來”之類的詞。
他俯身,手猶豫地放在袁茜肩上:“怎麼了這是……”
袁茜應聲擡頭,因爲懷孕微微長斑浮腫的臉上帶著明顯的淚痕,顫聲叫道:“陳青宇——”
陳青宇突然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被插足的那家人最終還是找上門來了,妻子發現丈夫的賬戶幾月前給陌生人撥了三十萬,遂暗地找人調查,發現丈夫出軌的事實後,帶著孃家一大幫人上門鬧事。
袁茜剛開始還和他們大吵,後來體力不支,報警沒用,妻子孃家之前已經打點過,實在不行纔打給了陳青宇。
圍觀人羣漸漸散去,袁茜哭得脫力,被陳青宇半扶半抱著上樓,防盜門被砸成破爛,住是住不成了。
怎麼辦?陳青宇讓袁茜先去休息一會,自己開了窗子抽菸,按理說他和袁茜只是利益關係,他不該插手這件事,但……不管又要怎麼辦呢。
陳青宇走到臥室,袁茜半靠在牀頭,雙眼紅腫失神,聽到腳步聲擡頭看他。
陳青宇瞥到她腹部,道了句“抱歉。”轉身去衛生間滅煙,又走了回來,食指不住在上脣敲著,許久後問道:“幾個月了?”
袁茜小聲說:“29周。”因爲哭得太久,聲音還在發顫。
陳青宇問道:“你不是和他斷了麼?”
袁茜道:“是斷了,但他老婆不放過我……”說著又要哭起來。
陳青宇眉頭擰得死緊,心道你肚子裡這小傢伙生出來是要和人家兒子爭家產的,人家能放過你就怪事了。他深吸了口氣,再次走出房間,過了一會,屋外響起他聯繫房屋中介的聲音。
這幾個月來一直懸在心頭,又差點被忘卻的一把利劍終於刺了下來。
他先把袁茜安置在酒店,租了房子請人去打掃安排,徹底通風后讓袁茜搬了進去。
期間所有事,他沒有向李明森提過一個字,所幸李明森最近瑣事纏身,也沒有察覺到什麼。
某一晚,他們做完愛後,李明森側身摟著陳青宇,溫熱的脣碰在陳青宇的耳邊,陳青宇知道他睡著了,自己很累很累,卻始終沒法入眠。
當初和袁茜領證時,他曾經想到過自己沒法完全從中抽身出來,但這想法在腦海裡只是匆匆閃過,那時候的陳青宇太急於逃避,所以儘量令自己不想那些後果。
現在呢,陳青宇的下意識還是逃避。
你他媽真是個懦夫,陳青宇雙目失神地望著天花板狠狠地罵了一句,陳青宇,你他媽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膽小鬼,然後他閉上了眼睛,復而睜開:
他忍不住計算得失,如果他沒和袁茜結婚,過年肯定免不了回陳父那裡去,但他不想回去,十分不想,也許是因爲厭倦了那些人醜惡的嘴臉,或是恨透了他們當時千方百計算計母親遺產的令人噁心的話。
如果他過年時回去了,陳父必定又要逼他相親,鄰里又要當面說他一表人才,背後說他身有隱疾。
人們常說,千萬不要在漆黑的夜晚裡想事情,因爲這樣你就會把所有事想得無比糟糕,但陳青宇控制不住,他心裡直髮慌……
李白白時不時詐屍一樣的發短信過來,說齊思弈這兩天都不著家,又說沒人給他做飯自己好可憐。
陳青宇說可以去他們那兒蹭飯,但要做好心理準備。
李白白當即下樓坐地鐵,陳青宇沒想到他行動這麼迅速,於是拉著李明森去超市買食材。
兩人一起住的這幾個月,他們大多數時間是在外面吃,偶爾心血來潮在網上查食譜自己做,做出來的成品也要看運氣,有時候出乎意料的好吃,有時候則二人紛紛棄筷去叫外賣。通常後者出現的頻率較多。
因爲快到夏天,陳青宇決定的菜譜中大多是涼菜,熱菜就打算弄一個冬瓜排骨湯和土豆燒牛肉。
李白白到的時候,他們剛從超市回來,三人分工把買來的食材歸置好,陳青宇繫上圍裙在水池邊洗排骨,李明森開了電視,一腳勾過茶幾下放著的垃圾簍,坐在單人沙發上微微躬身一下一下地削土豆皮。
李白白自己歪歪扭扭地靠在沙發上,按到體育頻道看NBA賽事錄像,他頗爲不舒服地一會換一個姿勢,好像怎麼坐都不對勁,直到李明森擡眼看他,一腳踹在組合沙發上,這才勉強消停。
“哥”李白白實在忍不住,湊到李明森身邊。
李明森沒擡頭,右手拇指輕按在削皮器上,慢慢地削土豆皮:“怎麼了?”
李白白猶豫地措辭,底氣不足地開口:“爲什麼我感覺你和嫂嫂之間怪怪的。”
李明森道:“怎麼說?”
李白白憋了半晌,還是沒法說出口,從沙發上竄起來蹦到廚房去了。
陳青宇最近很容易走神,李白白在廚房門口探頭探腦半天,他也沒發現,把水龍頭擰到最高的溫度沖洗排骨,手扶著水管,無意識地就要往水流裡伸,李白白及時喊道:“哎別動!”
陳青宇回過神,匆忙關了水龍頭,掩飾地低咳一聲:“飯還有一個多小時纔好,餓了就去吃麪包。”
李白白倒是沒發現什麼不對勁,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嫂嫂,你說我哥是不是不太正常?”
陳青宇心裡一沉:“什麼?呃我是說你怎麼覺得他不正常?”
李白白道:“他好像和你在一起的時候話就很少,比在家裡話還少。”
陳青宇嚇了一跳,他拿過冬瓜削皮,心裡想的卻是李明森最近話少了嗎?是不是因爲自己情緒不對,他是不是發現了什麼……他假裝鎮靜道:“你是說他最近才這樣的?”
李白白搖頭道:“不是,他一直這樣,唉自從他出來以後,整個人好像比以前更悶了。”
陳青宇不動聲色道:“是麼。”
“他……”李白白正要說,卻突然想到什麼,躊躇地住了口。
陳青宇用手掌按著刀切冬瓜的硬皮:“有話就說,別吞吞吐吐的。”
李白白這時卻不知道該不該說了,他沉默半晌,道:“嫂嫂,你知道我哥十年前發生的事吧。”
陳青宇差點切了手,他險些忘了,十年前那件事……李家的人恐怕都還不知道他是作俑者之一。
李白白繼續道:“我覺得他可能還是沒放下,嫂嫂你別放在心上,那件事過去很久了,我說說而已。”
陳青宇敷衍地“嗯嗯”了幾聲,心裡卻猶如海嘯般翻涌,李白白要說什麼他完全明白了,他和李明森再次相遇的這一年多的時間,李明森確實比之前的他話少了許多,陳青宇一度忽略了這個細節,他以爲這是因爲李明森更加沉穩的緣故,現在想來,李明森這一年裡對他的態度著實有些小心翼翼……
這事要放在前些天說,陳青宇還不會想太多,但現在這種情況,陳青宇只覺得愈發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