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李括感到驚訝的是,從京城長安遠道而來的欽差大臣薛播并沒有選擇和高仙芝一同返京,而是決定留在疏勒,與自己同吃同住。
照常理說,這些世家公子從小養尊處優,該是吃不了邊塞之苦。將皇帝陛下的旨意傳遞給高仙芝后,薛播理當盡早脫離安西這塊“不毛之地”。可是他卻完全沒有表現出一絲厭惡,反而主動降低身位,和疏勒軍的將士一齊吃住交談。
便拿自己生擒石國國主特勤一事來說,薛播表現出了極為濃厚的興趣。兩軍對壘時,這位出身京兆薛家的名門之后,非但沒有作壁上觀,反而領著數十名隨扈侍衛,沖進石國騎兵陣中一番砍殺。一番激戰后,薛大欽差竟是斬首十三級。除了有三名隨扈侍衛手臂受了些許輕傷外,薛播所領的私兵幾乎無甚傷處。
這件事情令疏勒軍的將士對薛播一行人的好感大增。疏勒將士們多是出身貧寒,最忌恨別人以權勢壓人。相反,他們最敬服那些有本事,有魄力的勇士。薛播毫無畏懼,孤身深入敵陣的行為給了疏勒將士極大的震撼,此役過后,便再沒有人揪著薛大欽差世家大族的出身冷嘲熱諷了。
不過,這樣的表現卻令李括大大生疑。照常理說,世家出身的公子哥兒為了防身多練有一些基本的武藝。騎射乃是六藝之一,是君子立身之本,故而文人皆擅騎射,這倒也是沒什么。但這些把式多是些糊弄人的花架子,上不了臺面。薛播在擒拿石國國王一役中表現的如此勇猛,甚至超過了許多行伍出身的將領,這便不能不讓人生疑了。
從薛播的情況來分析,他是奉旨前來安西,多半是迫不得已。即便往大了說,最多便是撈些好處,掛職歷練,怎么也和身先士卒,殺敵刺酋接不上邊。
他這么做,難道是早有預謀?行軍之時他為什么一定要劃歸在疏勒軍旗下,宣旨完畢又為什么賴在疏勒不走?
李括只覺得分外疑惑,偏偏這些問題他又不能自己張口去問......
“七郎,在想什么呢?”
見李括在屋內出神,倪欣緩步走了過來,將一張食盒放在了案幾上。
“這是我新做的酥酪,你不是喜歡吃酥酪嗎,我可是特地去東城糕點鋪學的,你且來嘗嘗。”
李括微微一笑,輕捏了一塊糕點送入口中,半嚼著半夸贊道:“嗯,不錯,比起長安真味軒的酥酪,也差不了許多了。”
“這還差不多!”倪欣努了努嘴道:“我為了做這個酪,可是夙夜憂嘆!”
“哎,哎,大小姐,能不能不要亂用成語啊,你那怎么能算作夙夜憂嘆啊。”李括見她亂用典故,心中只覺好笑,出言糾正道。
“怎么啦,人家日日夜夜想著怎么做出尚佳的味道,自然是日夜不寐了。一做不出來,我便嘆息一聲,便是夙夜憂嘆啦!”倪欣卻不肯服軟,柳眉一挑,一字一頓道。
見她如此強詞奪理,李括擺了擺手道:“好好,我說不過你,便不和你爭了。”
“怎么,你也要跟著那個欽差薛大人學,不回關中了?”李括見倪欣心情不錯,便主動開起了玩笑。這個小娘倒也是有趣,自從追隨自己來到疏勒后便找著各種借口留了下來。若是自己不趕她走,怕她這輩子都不會離開安西了。
“這是我的事,我想留便留,想走便走,何須向別人學?更何況,那個什么薛大人分明是有求于你,這才留了下來,你當我看不出?”
倪欣挺直了胸脯,雙手叉腰道:“我們走江湖這么些年,什么人沒見過?你且看著吧,不出三日,這個人必定會主動登門拜訪。”
“不錯,不錯,這樣倒有幾分俠女的氣質。”李括拊掌贊道:“只是倪女俠,不知這薛欽差薛大人,所求我是何事啊?”
倪欣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道:“你當我是半仙嗎,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我怎么會知道。不過,這人肯定是友非敵了。”微頓了頓,倪欣仿佛又想起了什么,補充道:“至少暫時是。”
“只怕是禍福不知啊!”李括背負雙手長嘆一聲道:“他如今身上背著一個欽差的身份,卻偏偏要等到高帥離開安西,再與我私會,恐怕商議的也不是什么好相與的事情啊。”
如今,李括身為疏勒軍兵馬使,御一鎮軍民,官職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小了。最重要的是,他的這個兵馬使可是掌有實際兵權的,不論是政治威懾還是暗中角力都有著一定的分量。再說,自己根基尚欠,又沒有被人馴服。如果朝廷中有哪個大人物急需軍方的支持,自己這支軍隊便很有可能被刻意拉攏。
“怕這么多作甚?”倪欣冷哼一聲道:“看現在的情態是他有求于你,既然是有求于人,膝蓋就肯定會彎。別看他是什么世家公子哥,膝蓋骨不見得比闖蕩江湖的苦哈哈硬朗。你且記住拿捏住身段便好,旁的事交給我便可。若是他敢耍賴使強,姑奶奶不介意在他的身上捅幾個窟窿眼!”
“噗!”聽得倪欣如此一番“俠肝義膽”的江湖話,雖是極力忍耐,李括到底是笑出了聲:“看看,這才是我們家的倪大小姐,若真叫你學著做那刺繡女工,彈琴品茗的小女兒情態,才真是暴殄天物呢。”
倪欣剛要出言反駁,卻聽得屋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張延基探進來半個腦袋說道:“大餅臉,括兒哥,沒打攪你們的好事吧?”
他把“好事”二字咬得極重,旁人乍一聽來還會以為二人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李括見他說道如此流里流氣,直是又氣又笑。
“你個臭小子,又有什么事來煩我,速速說來!”
ps:大家猜猜這個薛播的背景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