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廳地處偏幽,從外觀看,是典型的歐式風格。只是咖啡店旁邊有一顆櫻花樹,那樹枝干粗壯,根系發達,嫣紅的櫻花長于枝頭,像是少女妖嬈的舞姿,嬌養綻放。
櫻花長得極繁,以至于蓋住了咖啡廳的屋頂。咖啡廳襯在櫻花樹下,靜靜的等待著。
原以為屋內會跟屋外沒差。誠是她想錯了,歐式建筑的外表下,室內裝潢卻用了中式建筑。要知道,這種這種建筑風格在歐式風格遍地的法國圈子里并不多見。
方格子紅漆云龍紋格頂柱,木質半圓形鏤空門庭,屋內屋外,別樣世界。
咖啡廳里的客人并不多,零零星星。
靠窗的位置上,尹凝絡面朝窗外,看那櫻花紛落,不過一會兒的時間,她怎凋零的這般迅速。一轉眼便成了另一番風景?
滿地的落紅,像是經歷了一場繾綣的花事,在最美好的季節綻放,敗落,逝去。她到忘了,9月份的法國已經是深秋了。
這時有侍者送上兩杯咖啡,侍者是女孩子,從托盤中將兩杯熱騰騰的咖啡各自送到兩人面前,私下里卻忍不住看了他們一眼,女子面容平和,眉眼溫柔。倚著窗玻璃,盈盈的眼睛蓄滿了心事,美人多憂。
再看男子,五官俊美,即便在是靜靜的坐著,也會有種致命的吸引力。侍者想引起他的注意力,但是他的眼里仿佛只有一個她。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男子墨眸暗淡,心痛她的心痛。
侍者看后明白,失望離去。
咖啡已經上桌,尹凝絡不好再停留窗外,停留在自己的世界,收回視線,看向對面的上官揚。
昔日夫妻再見,她雖努力的克制一些感情,但那雙復雜的眼睛卻出賣了她。于是默默低頭,將心情藏進棕色的咖啡液體里。
她明白,這是一場逃不掉的宿命,她想躲,但終究躲不掉頭頂那抹炙熱的光線。銀制咖啡匙碰到杯壁,敲醒的她內心深處不安的靈魂。
動作停滯,湯匙上沾了液體,她騰了騰,才將咖啡匙從咖啡杯里提了出來,放到一旁。
四目相對,他有太多的話,如今見了她竟不知從何說起。在諸多歲月里他以不是單純講愛的男人,他曾用事業埋葬他的心,爾虞我詐的商場再度把他雕刻完美。見到她,上官揚問自己:一顆心臟蒙上了塵埃,他們還能回得去嗎?
曾經三年,有另一個男人在她身旁守護著她,她愛他,無可厚非。于是千言萬語終于化作一句簡單不過的詞眼問出口:“你愛他嗎?”
聞言,尹凝絡著實一驚,怔怔的看向他。
他們之間的''他''她明白。
對于君凌她不敢輕易給出承諾,她怕這樣一個帶著往昔悲痛的自己任何一句輕易的言語會刺傷他。在她心里,君凌是干凈而美好的,干凈的過去,溫暖的笑臉,淡淡的,卻照亮了她晦暗的生命。
她笑了笑,這樣回答他的話:“昨天他向我求婚了,你一定不知道,當我用尹凝絡的身份跟他訂婚,最后再用張雨曦的身份聽他向我求婚的時候,我有多么為難。同一天晚上,我做了噩夢,夢中,我們的孩子回來過,他用哭聲質問我,媽媽你怎能這般狠心的不要我……”
從回憶中醒來,尹凝絡坐在木質的椅子上,盯著咖啡杯,眼神晦澀,有笑容浮現在唇邊,卻是淡然與苦澀:“是啊,我是他的母親,我怎么能夠不要他呢?只是我的記憶消失了,聽到他的時候,只能本能的去愛他,但卻沒有辦法真正將母愛給他。我恨你,但我又能恨你什么呢,一個連記憶都沒有的人,無法對你說出愛,自然也不能恨你了。”她抬頭看向上官揚,眸光誠懇:“你認識我,能不能告訴我,我以前是否就是這樣一個優柔寡斷的人?”
她的話刺痛了他,沒想到再見面,她竟會用這樣純真的眼神將他所有的期待一并殺害。她說她是優柔寡斷之人,這話不是告訴他,她對曾經的愛已經做好了放手的準備了嗎?
她太狠了!
諷刺的笑出聲,他已經知道答案:“你愛他。”
當心事曝光,尹凝絡無法無動于衷,于是搭在杯壁上的手不由的緊了幾分。努力的壓著她心頭的惶恐與不安。
這次不僅是上官揚,連著尹凝絡都有些討厭自己了,似乎每一次兩人交談都離不開孩子,離不開君凌。
尹凝絡說:“你看,你一定想不到我會害怕見到你,現如今聯系著你我的只剩下那個可憐的孩子。我沒有記憶你心里一定是怪我的,可是我卻害怕,當我恢復記憶之后,再面對你該是怎樣的心情。因為愛你,所以自愿忘記一切,重新跟你在一起,然后再生一個孩子?怕是不能了。縱然我能夠忘記,但是上官揚,捫心自問,你能嗎?你無法否認,那些橫在我們之間的人和事,他們隨意的一個眼神就像是一把刀子,冷冷的插進你跟我的心臟……記憶是個可怕的東西,心情好的時候,春暖花開,一切傷害都不是傷害,心情不好的時候,他讓人忘記愛,只記得恨。三年時間,那夢驚擾的我無法安心入眠。三年,我在黑暗中害怕無助的時候,不知道有你的存在,現在想起來,那些眼淚不是無緣無故的傾瀉,每一滴都是因為你的吧!”
視線轉移到窗外,又是一片櫻花落下,櫻花不知道,她的飄零駐進了尹凝絡的眼里,她帶著對她的惋惜,眼眸里含著傷。
輕押了一口咖啡,玻璃窗上映著女人眼淚蒙蒙的霧氣,她對著玻璃吐出淡淡溫熱的氣息:“前一世我一定是個很壞的女子,所以今生才會借著你跟君凌來懲罰我,一個我深愛過,卻深深忘記,一個愛我,卻不能被我愛。”
那一刻,上官揚才認識到自己錯的有多離譜,原本還在埋怨她的狠,卻不知她心里早已千瘡百孔。
眼淚還是猝不及防的落了下來,尹凝絡對著窗戶,用手抹去,回頭時硬是擠出了一抹笑:“時間不早了,我先走了。”
起身,剛邁出一步,上官揚的身影早已橫跨了過來,雙手捏在她的肩上,眼眸清冷逼人,“想起我就讓你這么為難嗎?”
尹凝絡不說話,她選擇安靜的看著他。
撇開張家跟尹家加注在她身上的高貴身世,她不過是個平凡的女子,多年前她就想過,簡單一生。一間房,一抹陽光,一抹茶香,一本書,身旁一個愛她的男人。琴瑟和鳴,偶爾執一支素筆,寫下些纏綿的詞句。
她只想要這種生活,難嗎?
誰又能給她答案呢。塵世中有太多的糾纏,不知情的人以為被兩個男人愛著會是一種幸福,但,真正體會,那種無奈與自責又怎是言語能夠描繪的?
回去的路上,沿街起了風,梧桐樹葉飄落,身后竟是一片荒涼。
尹凝絡攏了攏身上的風衣,一個人走在街上,看著來來往往的法國女子,她們臉上洋溢著青春的笑容,尹凝絡仿佛塵外客一般,融不進他們的世界。行走于他們之間,尹凝絡眼里浮起點點淚光。
臨走前,上官揚對她說:“張雨曦,該是你的記憶我都會讓你想起,這一次你沒有逃避的權利!”
咖啡廳里,上官揚依舊坐在原先的位置不動,黑眸如海,隱藏著太多的波濤洶涌。伸手,他將面前的咖啡一口氣喝了干凈。心情煩躁,只因為尹凝絡隱忍的眼淚一直在腦海里揮之不去。
他溫待尹凝絡,因為他愛著這個女人,至始至終都愛著。所以小心翼翼不忍傷害。可是,她怎能這般對他?他也會惱火,哪怕別人不理解他,但是她不能。如果她否定了他,那么這三年他為她所受的苦都白費了。
這次她來French是跟君凌一起來的,這世上有哪個男人能容忍妻子跟別的男人在一起。他上官揚也不過是個平凡的男人。每次看到尹凝絡跟君凌在一起,他心里好受嗎?
隱忍只因為感激那人曾經做的一切,在沒有他的歲月里,他的出現保護了她。但讓出她,上官揚不答應。
這次來French,本就是一場蓄謀已久。就算是用逼得,他也要把她逼回身邊,認清自己。這么多年了,他的小孩,也該長大了!
上官揚從大衣里掏出皮夾,抽了兩張法郎出來,回眸時,視線不偏不倚的落到了一家三口的照片上。手中的動作停止,他在那張照片上看了很久。光從窗外打了進來,上官揚的臉暴露在陽光中,清冷的眉眼,專注的神情,冰冷的嘴角,那一眼,卻不想轉眼竟是天涯,照片被上官揚保存的很好,一如當初,可是現在,他跟張雨曦卻是隔了很長很長的距離。
纖長的手指劃過張雨曦的臉,他的指甲別修剪的很漂亮,圓弧,干凈,整潔。
照片中,她的笑容純粹美好,清澈的眼眸里泛著初為人母的光輝。這一眼,讓上官揚眼里騰生出水汽。尹凝絡說他:“上官揚,你身上背負著太對的責任,他們使你無暇顧及我,最終,你會贏得天下,但獨獨我沒有出現在你的規劃之內。”
言語冷漠,句句都直戳他的心房。
他太難了!
這天下午,上官揚付了咖啡的錢,收起皮夾,轉身離開。
出來咖啡廳的時候。果見櫻花已落,滿目蕭條。
踩著櫻花花瓣一路前行,眉眼冷漠,內心早已泣不成聲。
半路上,尹凝絡走累了,隨手叫了出租車報了地址叫司機送她回來。
古堡門前,在司機口哨喧囂中,結賬,下車,隨便身后如何眼光都與她無關。
房間門口,她卻看到君凌正在收拾衣服,兩個行李箱,一個是她的,一個是他的。小家伙正坐在床畔專注的看著父親。
尹凝絡皺眉,快步走進來,制止住他的動作,“你這是干什么?”
她問話時,君凌正在把她的一件長裙疊好,放進行李箱里,抬眸,對上她不安的神情,君凌眉眼溫和。終止了手中的動作,唇角揚起,說話聲,輕言細語:“我們回去吧,回b市去。找回你的記憶,找回你的曾經。”
上官揚突然出現,君凌就已經知道事情不對,就在前不久,上官揚發來一條短訊,正好驗證了他心中的想法。
——還記得我曾經告訴過你的話嗎?她是我的,無論是尹凝絡還是張雨曦,我不會讓你!
他曾不安過,惶恐過。一個人在客廳徘徊,生怕上官揚會野蠻的將尹凝絡從他身邊奪走。時間越長,君凌就會越害怕,他不愿愛情長期深陷黑暗沼澤,若愛尹凝絡就必須把所有屬于她的一切都還給她,只有這樣她才能做出正確的選擇。
面對君凌溫潤的眉眼,尹凝絡冷笑出聲:“你不打算要我了是不是?”
君凌皺眉,實在沒想到她會這樣想,想要擁抱她,卻在剛走向她的第一步時,被她拒絕。
“凝兒。”他輕聲的喚,聲音里透著淡淡的疼惜。
彷徨與無助逼出了尹凝絡隱忍多時的眼淚,終于在這一刻爆發。她就這樣淡淡的看著君凌,任由他的臉龐在她視線里漸漸模糊。拼命的搖頭,無法接受這一切。
一滴滴眼淚,仿佛砸落在君凌胸口,無法不疼。悄悄走近,他伸著手臂將尹凝絡擁入懷中,讓她貼緊他的胸膛。喉嚨干渴,卻是激動著,他說:“這么久了,你還不明白你對我來說代表著什么嗎?我怎敢不要你?傻丫頭,忘記我曾說的了嗎?這一生的風風雨雨,我都陪你走!”
這話,安了尹凝絡的心,她想笑,但眼淚卻越來越多。雙臂攬著君凌的腰,眼眸在淚水中清明,暗下決心,她要回到b市去,無論曾經的記憶有多痛,她都應該想起。她發現,越走得遠,心就越累,她不愿,自己跟君凌再這般為難。而她真正愛誰,必須有一份完整的記憶才能做出公平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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