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那一天,你會穿哪一件婚紗呢?”他越走越近,沉聲問道。
她低頭,眼中滿滿都是淚水,卻又害怕淚水流下去,抬頭看著鏡子里的人。
“這兩年,每次看著你畫圖紙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墒?,每一次我都找不到答案。”他為她整理著頭紗,道。
她別過臉,抬起手背沾去眼里的淚。
兩個人都是一言不發(fā),靜靜站著。
時間,就在這樣的靜謐中,流逝著流逝著。
“你從沒問過我為什么想要做婚紗設(shè)計師?!彼_口道。
“是啊,為什么呢?”他問。
她低下頭,說著說著又抬起頭。
“我愛他,很愛很愛他,在我的心里,他是比我生命都要重要的人。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我很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我也,也沒有奢望過有朝一日可以和他在陽光下牽手——”她的語氣有些哽咽,臉上卻始終強顏歡笑,覃逸飛站在她的身后,靜靜望著她。
“那個時候,我希望他能和孫律師離婚,可我又害怕,害怕他離婚。我不知道他離婚以后我們怎么辦,不知道我們真的有機會牽手的時候,我該怎么辦,我能不能成為他合格的妻子?我這么沒用,我什么都不能為他做,我沒有孫律師的本事,沒有孫律師的氣質(zhì),我什么都沒有?!彼D住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此刻會對覃逸飛說這些話,她內(nèi)心里的這些想法,連霍漱清都不曾知曉,而她根本不知道為什么要對覃逸飛說。
他一言不發(fā),只是為她遞來一張紙巾。
她擦去眼淚,接著說:“后來他跟我說他要和孫律師離婚,我真的,真的好開心,可是又很害怕。我想和他在一起,可我怕自己被人利用來對付他,讓他,讓他失去他擁有的一切,每次只要這么一想,我就,就恨不得他這輩子沒有見過我,恨不得我們是陌生人。再也,再也不敢在他身邊待下去?!?
“所以,你就離開云城了,是嗎?你是怕自己連累了他?”覃逸飛問。
蘇凡點頭。
“你知道他會找你,可你還是要走?”覃逸飛道。
“我知道他會找我,所以,我不能讓他找到,既然走了,就再也不能回到過去??墒?,我又,又害怕離他太遠,我害怕再也看不到他,所以,所以,我來到這里。這是他曾經(jīng)生活過的地方,他的家人在這里,或許某一天,我會在人群里遠遠看見他——”她說。
覃逸飛深深呼出一口氣,道:“你知道嗎?我第一次在超市見到你的時候,那個夜晚,他就在超市外面,他在外面的車里等我,是我要去買東西,才下車見到了你!”
蘇凡眼里的淚,頓住了。
“人生的事,真是,真是好奇怪!有時候,那個人明明,明明就在眼前,你卻,卻見不到,是不是?現(xiàn)在我想,如果當時是他去了超市,或許,或許你們早就在一起了,念卿也不會沒有父親,你,也不會受那么多苦!他,也不會一個人毫無希望地等你三年!”他深深嘆道。
蘇凡閉上眼,眼前卻是霍漱清的樣子。
“你,不覺得自己離開是很傻的一件事嗎?他那一年就和孫蔓姐離婚了,你要是,要是當初再等等他,就不會——”他說。
她苦笑了,道:“或許,我那么離開真的不明智,可是,我沒辦法選擇,我能做什么呢?就算自己活在世上幫不了他,也不想,也不能在明知自己對他造成威脅的時候還留在他身邊,我不能,我不能那么做!就算,就算重來一次,我也會和當初一樣選擇!”
“你,真的那么愛他嗎?真的,就不能,不能——”他不知道該怎么說,即便平時再怎樣口若懸河,此情此景,他也說不出話來。
他想說,你真的就不能把我放在你的心里一點點嗎?哪怕不能和他一樣。
蘇凡點頭。
“我知道自己很難嫁給他,可是,可是也沒有說完全沒有做過那樣的夢。我以前總會想,如果可以和他結(jié)婚,我到底應(yīng)該穿什么樣的婚紗去舉行婚禮?”她說。
“所以,你才,才去畫婚紗,是嗎?”他問,蘇凡點頭。
覃逸飛苦笑著,長長地嘆了口氣,道:“你做的一切都是因為他的存在!”
“或許吧!或許是因為有他,我才會有各種各樣的想法,好的壞的,都是,都是因為他!”她頓了下,又說,“后來離開了,我也知道自己和他相聚的機會很小,就算是見到了,他的身邊,即便不是孫律師,也會是別的人——”
“你就這么不相信他?”覃逸飛打斷她的話,道。
她苦笑了,道:“不是我不信他,是我,我太清楚自己的處境。他是那樣的地位,他的家庭,和我相差那么大,他們怎么會,怎么會同意我嫁給他呢?何況,就算是他們同意了,等我們真的結(jié)了婚,不就是把別人的那些謠言都變成現(xiàn)實了嗎?”頓了片刻,她擦去臉上的淚,“我想,既然我不能穿上自己喜歡的婚紗嫁給他,就想看看別的女孩子穿上我夢想的婚紗嫁給自己心愛的人的時候是什么樣的表情,她們幸福嗎?我的婚紗讓她們感覺到特別嗎?所以,所以——”
覃逸飛淡淡笑了,道:“我明白了,明白了!在我們?nèi)齻€人的這一場演出里,我一直都是配角,我也只能做配角,哪怕主角不上場,我也沒機會——”
蘇凡轉(zhuǎn)過身,靜靜望著他。
覃逸飛沒有說下去,抬起手把她額頭兩側(cè)的頭紗拉平整了一些。
他的動作那么輕柔,好像生怕碰傷了她一樣。
空氣里,再度一片靜默。
覃逸飛的眼里,是他夢想的新娘,現(xiàn)實與夢想,在此刻交織著,他盡量讓自己區(qū)分清楚,卻怎么都,都舍不得松開手。
猛然間,他擁住了她,下巴貼著她的頭頂,輕輕擁著她,一動不動。
三年來,他從沒有這么做過,而此刻——
當她的身體貼著他的時候,他聽見了那句清晰的話語——
“逸飛,對不起!”
而門口,一個撐著傘的身影,在雨中飄搖著。
在云城待了九年之后,霍漱清已經(jīng)對榕城這樣濕冷的冬天極為不適應(yīng)。
晚飯后,那位首長和覃書記要去龍霞山,霍漱清就沒有跟著去。因此,他可以早點去接蘇凡。今晚時間已經(jīng)不早了,他打電話給蘇凡,卻沒想到她關(guān)機了,便打到羅家,江彩樺告訴他,念卿已經(jīng)睡著,而蘇凡下午就去了婚紗店。
于是,霍漱清的車就直接開到了婚紗店的外面。也真是說不出的巧合,他的車就停在覃逸飛的車子邊上,只是他沒有注意。
婚紗店看起來已經(jīng)關(guān)門了,從外面看去,里面的大廳里只有鵝黃的燈光,難道她還沒有離開嗎?這么晚了——
霍漱清撐著傘,踩著雨水一步步走向那恍若夢幻一般的婚紗店。
的確,這家店的裝修風格,從外面看起來就像是童話的感覺,真是她的風格,霍漱清這是第一次來到這里,心里暖暖的笑了。這丫頭,三年沒見,還是這么孩子氣。
當他走近了,手放在門上輕輕一推,門就開了??墒?,他還沒進去,一眼就看見了鏡子前面擁抱在一起的兩個人,而其中的那個女人,就是他的蘇凡!
他,怔在原地,貼在門上的手,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收回。就那么靜靜地站著,任憑大雨被風夾著吹在他的身上。
那個背影,毫無疑問,是個男人,可是,那個人,會是誰呢?蘇凡會和誰如此——
他的手,顫抖著,緩緩收了回來。
夜色早就籠罩著這個城市,由于天冷的緣故,今天下的是凍雨,雨滴夾帶著冰粒,砸在傘面上,啪啪作響。
他站在那里,靜靜看著她被那個男人擁抱,而她,竟然就那么被抱著。
那個人,會是逸飛嗎?霍漱清不清楚,如果是逸飛,他會理解,即便他心里難受,他也會理解??墒牵究床坏侥莻€人的樣子——
那么,他是該推門進去,還是轉(zhuǎn)身離開?
霍漱清啊霍漱清,你怎么會變得如此優(yōu)柔寡斷?她是你的女人,哪怕你們分開了三年,她也依舊是你的女人,是你要娶的女人,不管里面那個男人是誰,你都要直面應(yīng)對。逃避,逃避只會讓你們的事情變得越來越復(fù)雜!
可是,現(xiàn)在這個情形,他進去了該說什么?
被雨水打濕的皮鞋,走下了臺階,踩著雨水走向了他的車。
車里的司機小劉正在拿著手機玩游戲,猛地一抬頭就看見領(lǐng)導(dǎo)一個人折回來了,趕緊退出游戲準備推開車門去給領(lǐng)導(dǎo)拿傘開門,可是,他還沒打開自己的車門,就看著領(lǐng)導(dǎo)又走向了那間婚紗店,而且推開了門。
霍漱清推門進來的時候,蘇凡看見了他,趕緊推開了覃逸飛,擦干眼淚走向他。覃逸飛愣了半秒鐘,就趕緊轉(zhuǎn)身。
“你,你怎么來了?”蘇凡接過霍漱清合起來的傘,把那滴水的傘立在沙發(fā)邊。
“來接你回家!江阿姨說你在這里,我就過來了。”他的聲音平緩,似乎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真相的驚訝。
那個人,是覃逸飛!他在心里如此對自己說著。
“哥——”覃逸飛的聲音有點啞,話音剛出來,他就趕緊假咳一聲,讓自己的聲音恢復(fù)了正常,表情也是如此。
看著霍漱清和蘇凡相對無言的樣子,覃逸飛猛然意識到,霍漱清會不會誤解了剛剛的事?萬一,萬一他誤解了——
“呃,雪初,你,要不要去換下衣服?我,我陪哥在周圍看看?!瘪蒿w對蘇凡說完,就對霍漱清說,“哥,你還是第一次來吧,我?guī)銋⒂^一下?!?
霍漱清明白覃逸飛的用意,也沒有把真實的情況說出來,便點點頭,拍拍蘇凡的肩,道:“你去吧,我和小飛四處看看?!?
蘇凡的視線,在他和覃逸飛的身上掃過,兩個人都是那樣的深情目光,卻讓她的心,煩亂不已。
她趕緊提著裙擺走向了更衣間,再也不敢回頭看身后的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