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 煦之與煦然、泊顏、翼枋、葶宣、銘兒在兩儀城軍的護衛下到了東市最大的一家茶寮閒坐。數十個侍衛和隨從佔滿了整個茶寮,庶民不敢內進,這茶寮算是被包場了。
煦之忽然覺得此處眼熟, 召了掌櫃相詢, 問兩年前的祭陽日, 這裡是否鬧過事。
掌櫃知他是金族王, 恭敬地答道:“回王的話, 兩年前的祭陽日,火族的儲君和當時仍是儲君的木族王在此起了些矛盾。”
他們那一架把他半個茶寮的東西都打壞了,事後兩族王予以了賠償。只因近年五族內並無大事, 這點雞毛蒜皮的小打鬧都會成爲話題,不少人向店小二詢問當時的景況, 從此掌櫃的生意更好了。
煦之想起苓嵐去年與自己在東市閒逛時死活不肯再進來, 不由得微笑。
掌櫃見他發笑, 暗覺奇怪。不料更奇怪的事情來了,金族王居然賞了他一錠金子, 讓他買些好茶壺。掌櫃雲裡霧裡地謝了恩,心中卻道:金族王這是何意?是嫌我的茶壺不好嗎?
其餘人也覺煦之莫名其妙,唯獨承列想到了苓嵐。那日煦之拉苓嵐一同來,但苓嵐不願,煦之半開玩笑地問她是不是砸壞的茶壺還沒賠償, 煦之今日算是替她賠了吧?想到此處, 承列忍不住笑了起來。
煦然側頭問承列:“有何好笑?”
承列見煦之在瞪著自己, 強忍笑意:“回公主, 沒什麼?!?
煦然不信, 恐嚇他:“欺瞞公主可是大罪?!?
“這……”承列轉頭向煦之求救,煦之知道承列已明白自己此舉的真正含義纔會發笑, 便道:“承列時常無故發笑,本王早就習慣了。”
煦然驚訝中有些憂心:“他該不會是有心疾吧?”
承列無語……
衆人聊了小半日,正打算起身回兩儀殿,剛行至門口,忽聞外頭人聲鼎沸,泊顏怕有變故,連忙命人去探查,回來的人報,來自木族的幾輛馬車和一衆衛隊正在東市往西而行,在不遠處的狹道上無法前行,原因是行人撞翻了攤販的果子。
木族?他們站在茶寮外張望,只見右邊十餘丈外的確是有大隊的護衛護送著幾輛車,其中半數的侍衛身穿木族王府的盔甲,看馬車的款式和規格雖是貴族所用,卻又非王族。煦之等人均覺此人頗有來頭,甚是好奇,站在原地多看了幾眼。
此時,左側傳來了呼喊聲:“長公主到了,大家避讓!”於是路人紛紛散開,那木族的隊伍在路面清理過後又緩慢前行了數丈。待到槿年騎著馬出現在兩儀城軍的隊伍中時,煦之隱隱約約察覺到了些什麼。
果然,木族的隊伍在茶寮兩丈外停了下來,當先的馬車上跳下了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女,身材苗條,頭綰雙髻,身穿青衣,領口袖口腰帶有藍綠色回字紋刺繡。
煦之心中一熱,細看發現並非苓嵐,他正想下令動身回去,不料,那少女從馬車上扶出了一個披著白狐裘披風、身穿青色綢緞的華服女子。
她長髮梳成流雲髻,髾尾垂背,發上的寶石金釵和珠飾光芒耀眼,額間的蓮花小鈿鮮紅欲滴,耳邊的搖曳的鑲金白玉耳環瑩潤有光,眉似遠山,眼眸明亮如鏡,似能洞察世間萬物,一張肌膚勝雪的瓜子臉,鼻子小巧挺拔,櫻脣紅潤。
她腰束玉帶腰,垂下細細的珍珠流蘇,身形說不出的婀娜玲瓏,目不斜視地輕移蓮步走向槿年,嫣然一笑,容光四射,霎時讓人從初冬的街頭飄到了暖春的花園。
煦然、泊顏等人均覺眼前這女子無比的熟悉,又好像哪裡不對,他們互相對望,卻發現煦之神色複雜,仍自出神。
“苓嵐,”槿年一身碧色錦袍,興高采烈下馬,“你總算來了?!?
苓嵐?煦然、泊顏、葶宣和承列這才反應過來,對對對,那女子是苓嵐。
苓嵐迎上去挽起槿年的手,笑意更盛:“我本來也想早點來,可柏年哥哥讓我帶了一大堆東西給你,護送的人又多,才慢了一日?!?
人潮繁雜,煦之聽不清她說的話,依稀聽她提到了“柏年哥哥”,心中一沉。
“姐姐!”煦然忽然不顧形象,興奮地叫了起來。
這聲音極爲耳熟,苓嵐扭頭望向左側,只見人羣背後是一家似曾相識的茶寮,裡面熙熙攘攘地站滿了白衣人。
王……?她先是看到了煦之,四目相對,她感覺鼻子微微發酸,視線有些模糊不清。煦之身穿白色閒服,長身玉立,臉上看不出表情,他身旁立著泊顏、承列和煦然,身後還有翼枋、葶宣,還有乳母懷中的銘兒。
這麼巧,都在啊……苓嵐心裡滿是驚喜,卻又猶豫著要不要過去拜見。
煦然以爲她沒聽到,又喊了句:“苓嵐姐姐!”
苓嵐挽著槿年走向了茶寮,路人紛紛退讓。
“王……”苓嵐向煦之盈盈下拜,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纔好。她內心有千言萬語想對他說,可此刻四周圍了上百人,附近還有成千上萬的路人。
煦之還沒回答,煦然已經上前把她扶了起來:“姐姐,我快認不出是你!”
“苓嵐見過公主,見過統領、將軍和夫人?!避邖钩麄冃辛巳f福禮,又朝承列眨了眨眼。
煦然急了:“幹嘛這麼多禮?。 彼D了頓,問:“姐姐,你打扮得這麼好看,是來參加好逑之會的嗎?”
“???我……我沒那個想法,恰好這幾日無事,就來陪陪槿年?!避邖鼓樕衔⒓t,站直了身子,腰上環佩發出細微的碰撞之聲,她如今與槿年結義,自是要與她一同守孝的。
槿年與金族的衆人打了個招呼,葶宣此時見苓嵐與槿年並肩而立,神態親密,苓嵐的容貌與氣質竟絲毫不輸於氣度華貴的長公主,她心中訝異,不住地打量著苓嵐。
苓嵐朝葶宣微笑:“姐姐也來兩儀城了?”她見銘兒完全認不出自己,睜著圓圓的眼睛充滿好奇,對他笑道:“銘兒,你還記得給你編蟲子的苓嵐姐姐嗎?”
“記得。”銘兒嘴上雖這麼說,可他卻認不出眼前的姐姐是苓嵐,一臉狐疑。
葶宣笑道:“你穿了這麼一身,他便糊塗了?!?
苓嵐捂嘴笑道:“看來我得趕緊換掉才行?!?
煦然道:“我覺得姐姐這樣更好看。”當下三人又扯了些閒話,槿年在一旁看苓嵐和金族貴族如此親近,心裡也是高興的。
煦之聽她們幾個互相喊著姐姐妹妹的說了一大堆,默不作聲。他適才初見苓嵐之時,心跳驟停,猶如被雷擊——她竟然也有如此光彩奪目的時刻!可慢慢地,他的心中的激動與喜悅涼了半截:她這一身光彩照人,又是誰賜予的?看她進城的聲勢,自然在木君柏年面前頗有地位。
苓嵐見煦之別後數月,居然一句話也不說,微感奇怪,趁煦然與葶宣在和槿年客套,她目光轉向煦之:“王,您最近可好?”
“嗯?!膘阒畱艘宦暋K孟脒^他們重逢的一刻,他或許會牽起她的小手,有或者忍不住衝過去把她擁入懷中,他會細細地問她別後的點滴,可事到如今,他只有含糊其辭地應了一聲“嗯”。
苓嵐微感失望,但她想起往日裡煦之也是這樣,在衆人面前大多表現得冷淡,她心中思慮時,右手便會習慣性地隔著袖子去撫摸左腕上的手鐲。
煦之眼光瞥到她手上的動作,心念一動:莫非,她一直戴著本王送的玉鐲?
由於馬車在鬧市中甚爲累贅,苓嵐下令讓跟隨自己的侍衛和侍從慢慢跟來,她和煦之、槿年、煦然、泊顏等人騎馬回兩儀宮。一路上,煦之不發一語,甚至並未正眼望向苓嵐,暗裡卻在思索著如何與她單獨敘話。
苓嵐並沒有入住木族的處所,而是去了槿年的處所與她比鄰而居,她打算住上個十天半月再回去,只是這數日,也不知道能否與煦之私聊幾句。
他是來參加好逑之會的嗎?他會在好逑之會上選擇婧歌公主嗎?她想起他生辰的那個晚上,他待著醉意問她:“你會去好逑之會嗎 ?”她說會去,如果今年不去,明年定會去。他又問萬一明年還沒有她心儀之人邀請她,她會怎麼辦?然後她反問會沒有嗎?他笑著回答說會有的。
事隔半年,他們二人的對話,她還牢記在心??墒?,這樣含糊不清的對白,真的就是她所想的那個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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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並非因公匯聚兩儀城,衆人在各自的處所用膳和歇息。夜裡,苓嵐見槿年仍在忙碌公事,她幫不上忙,和雲淺去兩儀殿後的花園小逛。數月以來,她與雲淺朝夕相處,形影不離,意趣相投,感情頗深。
本以爲花園會跟之前那樣冷清,沒想到牆外聽見裡頭人聲喧鬧,一進門,裡面全是各族的王公貴族在攀談。苓嵐嚇了一跳,趕緊退出,忽然有個男子的聲音喊住了她:“苓嵐姑娘!”
苓嵐在幽暗的夜月下回望,一個高大的身影從人羣中緩步而出,他一身緋衣紫袍,瑪瑙冠殷紅似血,卻是晨弛。
晨弛也來了?苓嵐意外,但是她更多的是高興。她對他只有一個疑問:到底暮陽藥師的小徒弟在哪兒?
“果真是你!”晨弛笑了笑,他剛開始是因爲花園忽然多了一位的顧盼生輝的女子而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沒想到是自己認識的木族女子苓嵐。他目光在苓嵐的臉上游轉,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明豔照人。
苓嵐向他行禮:“晨弛君,數月不見,別來無恙?”
“苓嵐姑娘,傳聞你和槿年長公主義結金蘭,今日一見,果然不一樣了。”晨弛笑道。
“您見笑了,我不還是原來那個莽撞的丫頭麼?”
“你是來參加好逑之會的?”晨弛疑惑,他隱約覺得,煦之對苓嵐與衆不同,但是外間傳言柏年對苓嵐也有意,如今苓嵐在這盛會的前夕來了兩儀城,這意味著什麼?
苓嵐越發覺得自己來的時機不太對,爲何所有人都這樣問她呢?可她也只有藉此機會才能見得到煦之。她搖頭道:“我過來陪陪槿年,呆上一段時日便回木族。您呢?”
“我送堂妹過來的,順便幫她掌掌眼?!?
“晨弛君,上次在木族的時候,苓嵐向您問的話,不知您是否還記得?”苓嵐睜著一雙水靈的妙目,帶著疑問望向晨弛。
晨弛心中一跳,正欲搭話,忽而身後有人驚呼道:“苓嵐?你怎麼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