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時分,王府的車輦浩浩蕩蕩從楊府出發(fā)了。我的離去和出嫁時無異,送別的隊伍在門口站得是里三層外三層。掀開轎簾,看到娘有些腫的雙眼,將她手中的帕子輕輕揮舞,飽含千言萬語。大娘依舊是優(yōu)雅高貴的站著;二哥由二嫂扶在一邊,咳嗽不止;五姨娘似笑非笑,賣弄風(fēng)騷。
我靜靜看著這一切,總是不明白為何娘知道我去湘竹院后會如此失常。昨晚回到她的院子,娘就坐在廳堂中央,緊抿雙唇,連我撒嬌的笑也融不了她的愁。這些年娘一直寬厚待人,我從未見她生氣或失神過。但昨晚我見到了,她緊捏我的雙肩道:“葭兒,你是我的女兒,答應(yīng)娘,別再去管四房的事,再也別去見你四娘,答應(yīng)娘!”
我現(xiàn)在都能回憶起當(dāng)我猶豫時她眼中的狠睙。就是我回憶的剎那,楊府的人畢恭畢敬站在原地,望著車隊隨行的方向,每張臉都彎著相同的弧度。而在某個狹小的角落,我觸及到了四姨娘的身姿,她還是不顧一切的來送我了,我想對她做些什么,就想起娘說過的話,無情地闔上轎簾,對于她的聲嘶嚎哭,假裝無視。
忍不住的,還是哭了。王爺就在一旁坐著,我只能借著帕子流淚,淚花不停流下,濕了絲帕。
風(fēng)王掀開轎簾時,看到的就是我淚眼迷蒙的樣子。他面上一怔。望著我道:“三哥,我捉到一只野雞,今夜在你府上烤了下酒,如何?”
我慌亂地低下頭,王爺?shù)溃骸昂谩!?
一路就在無言的轎中度過,其間我昏昏欲睡,古代的交通工具果真是會折騰人,要是再多坐會,恐怕全身都要散架了。
因著風(fēng)王的一句野雞下酒,整個臨親王府又小聚了一回,像是一場不定時的晚會。
兩位王爺自然是坐在主位中央,下首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王爺家眷。左邊依次是王妃和兩位侍妾,右邊則是蘇側(cè)妃和我。
小桌幾上坐落糕點、糖果和美酒,被風(fēng)王獵獲的野雞也有陳列。
人群中不知是誰站了起來,舉杯道:“妾身…祝愿王爺身體康健。”
我一看,是個綠衣打扮的姑娘,她舉著杯,一雙眼頻頻向王爺發(fā)出秋波。
王爺將酒一口飲盡,綠衣姑娘立時羞澀得像個小姑娘。見她這樣,周圍的女子爭先恐后的敬起酒來,直看得我瞠目結(jié)舌。一場爭風(fēng)鬧劇就要掀起。
生平最是討厭這樣的場合,我收了裙角,起身準(zhǔn)備出去走走。才邁出一步,就聽司馬敏說道:“妾身敬楊側(cè)妃一杯。”
所有的人都向我看來,連風(fēng)王也不例外,我只好端了酒,聽她繼續(xù)說道:“妾身祝側(cè)妃妹妹青春永駐。”
我忙道:“多謝姐姐。”喝空酒杯,以為就此結(jié)束,她又樂呵呵道:“妾身還要再敬王爺和蘇側(cè)妃一杯,祝王爺和妹妹永結(jié)同心,百年好合。”
我吸了口氣,司馬敏是故意不讓我好過了。順著她上揚的嘴角看過去,王爺?shù)氖挚墼诜鍪诌叄幸幌聸]一下的敲擊著椅子邊沿,那“咚咚”的聲音讓我不由緊張起來。
王妃一臉擔(dān)憂的看著我,風(fēng)王和穆展皆是死死盯著酒杯。呼了口氣,我盡量平靜的舉過,微笑道:“多謝姐姐,妹妹先干為敬了。”
還沒有將杯子送向唇邊,被身旁的蘇側(cè)妃一把奪過:“妾身敬王爺。”
她一口飲下,由于喝得太急,辛辣的味刺得她連番咳嗽,漲紅了臉,仍一杯又一杯喝著,還道:“妾身祝愿王爺身體康健。”
“妾身祝王爺事事如意。”
“妾身祝王爺…”
最后幾句,是哽咽著的:“王爺此番作為,是將云霜置于何處?”
這話立刻引來大眾不滿,司馬敏笑道:“蘇側(cè)妃真會說笑,王爺又不是妹妹一個人的夫君,難道王爺納妃也要妹妹你同意嗎?”
周圍的姑娘立刻附和道:“就是,就是。”
蘇側(cè)妃又急又氣,提起酒壺就要送進嘴邊。身邊小丫頭勸道:“側(cè)妃,您別再喝了。”伸手欲要將酒壺取下,訝然發(fā)現(xiàn)一大壺已被蘇側(cè)妃喝盡,驚慌道:“側(cè)妃,您怎么喝了這么多?王爺,求您勸勸側(cè)妃吧,大夫說她身子弱,是不能飲酒的呀。”說完跪地不起。
王妃嘆道:“蘇妹妹既已醉了,何不回房休息。”
王爺走來,一把將她抱起,向門外走去。蘇側(cè)妃閉上眼睛,倚在王爺胸膛,角尖有淚滴流下,很快滴落在王爺衣袍上。
如果我看的不錯,蘇側(cè)妃是真心愛著王爺,比府里任何一個女人都要深。
王爺已離去,王妃吶吶吩咐各人散去,獨留下了我。
剛剛熱鬧的人群霎時有些冷清,王妃牽了我的手坐進亭臺里,回退了周圍的丫頭。
“王妃姐姐留下妾身有何吩咐?”
她嗔笑:“葭兒又忘記了,不是說沒有外人的時候要叫我嫻姐姐的嗎?”
我道:“王妃…嫻姐姐莫怪,葭兒一時忘言。”
她看著我,微笑道:“葭兒,你我雖不是一母同胞,但也都是楊家女兒。有些話,做姐姐的,不得不提醒你。”
“姐姐請講。”
“在王府里,比不得自個家中,一言一行都要注意分寸。府中王爺侍妾不多,但各處送來的姬妾也是不少。這些都不打緊,葭兒只要,與蘇側(cè)妃和平共處,姐姐也就心安了。”
早就覺得蘇側(cè)妃另有來歷,被一下提起,反而不知道如何問出口,只得悻悻道:“葭兒記住嫻姐姐的話了,一定謹(jǐn)言慎行。只是葭兒不甚明了,為何姐姐獨獨提到蘇側(cè)妃,可是有何隱情?”
“這…不提也罷。”她沉吟道:“總之葭兒記住我的話就是了。”
那一夜府里看似太平,只不過,去膳房的芽兒回來說,許多房間都亮著燈,還有丫鬟哭泣。蘇側(cè)妃的專寵已經(jīng)成了女人們最大的禁忌,而我作為其中一員,是否還能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