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看著我冷冷地笑,一字一句都像用小刀在我心上鐫刻出印記。他說:“你姑姑死了,你終于得償所愿,你很高興是不是?”
他看我的眼神再也沒有了初見時的疼愛與慈祥,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說的復雜情感,恨。
是的,是恨,我清清楚楚看得真切。只是這恨似乎從我身上穿透,映射到別的什么地方。
對姑姑的感覺一直覺得很親切,我怎么會希望她死。所以據實相告道:“二叔,我沒有。”
“別再叫我二叔!”他狂吼!
“我楊權,沒有你殺害自己……殺害自己親姑母的侄女!”
什么?二叔以為是我做的?
我心驚,同時更多的疼痛布滿全身,我解釋道:“侄女確實沒有害過姑姑,侄女之心,天地可表!”
可是二叔卻篤定地以為是我害死姑姑,任憑我如何解釋也不相信我,且不許我再靠近一步。我心里難受,既為只一面之緣就陰陽相隔的姑姑,也為二叔對我的態度感到傷心。
碧玉見我被欺負,很是不高興,也不管是否是我的長輩,直接就頂撞回去:“我說這位大叔,你如何確定那位夫人的死就一定跟我家夫人有關?要斷定一個人有罪,你最好拿出真憑實據,否則就是栽贓陷害!我絕不會允許我家夫人被人平白無故的陷害!”
二叔這時放開姑姑,走至碧玉身側,瞇起眼道:“這你可就得好好問問你家夫人了,我與蘭芝住在那清禪寺長達十年也無事發生,可是自從上次見她之后,隔三差五便有刺客來行刺。若不是我護著,只怕蘭芝連第一個月也挺不過去。”
“大叔你也會說你護著?那就是說這位夫人無事了?又豈會是因為我家夫人死去?”碧玉牙尖嘴利,說話不留一絲余地。
“是!這才是我討厭她的地方!”二叔說著,眼神朝我看來,又極為厭惡地別過去,看著碧玉道:“硬的不成便來軟的,如果不是你發出的字條,你娘……你姑姑豈會服毒自盡?”
“二叔這話是什么意思?侄女為何要逼死姑姑?”我顫抖著聲音問道。
“楊葭,你少裝!這石洞已經有人來過,你敢說那人不是你嗎?以為你已經洞悉了那些秘密,為了守住這個秘密,只有一個辦法,就是讓所有知道的人,都去死。”
“是,我是來過。”我答道:“侄女只是無意走進這石洞,并不知其中秘密,更不知二叔所謂的秘密要犧牲姑姑的性命。如果是,侄女也絕不會用姑姑的命換取。”
“呵呵呵呵,人都死了,你說什么都可以了?接下來你準備如何?是不是連同我這個叔叔也要趕盡殺絕?”
他情愿看碧玉,也不愿意多看我一眼,可見他對我有多討厭。他情愿以為一切都是我所做的,也不愿意仔細分辨其中是否暗藏玄機。他是執意要傷我的心。我原本以為愛情是這世界上最毒最狠的傷,原來親情也可以這么讓人痛不欲生。
我捂住自己的心口,慘然一笑:“不管二叔相信與否,侄女都可以指天發誓,侄女并未做過任何傷害姑姑和二叔的事。”
二叔看我的眼多了一層探究,轉眼間化為陰戾:“假情假意!你不配提起你姑姑!今日,我就代蘭芝教訓你這個不孝女!”
說著再次舉起刀,直往我心窩處刺來!
碧玉幾招接過,奪下刀柄,斥道:“你還有沒有人性?我家夫人已經說過不是她做的了,你居然還要痛下殺手?要我說,假情假意的是你才對!看那夫人渾身氣度光華,就知道一定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夫人,又怎么會愿意看到你們姑侄相殘?就算你不顧及你們姑侄之情,也該為那位夫人著想吧?你是想將來死后去告訴她,你親手結果了她的侄女?我看到時候無顏見人的不是我家夫人,而是你。就是這位死去的姑夫人,也不會原諒你的!”
二叔的臉白了白,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那樣的表情,充滿了無助和失落,還有傷痛與莫可名狀的痛楚。他幽幽看著躺在石床上再也不能言語的姑姑,惶然道:“蘭芝,我知道你都是為了她,即使為她而死,你心里也是愿意的。二哥答應你,幫你守住這個秘密,我們誰也不告訴,直到二哥來陪你,好不好?”
然后,托起姑姑的尸體,腳步沉重地往外走去。
“二叔,你要把姑姑帶去哪里?死者最為講究入土為安,還是把姑姑安葬了吧。”我道。
即使那面頰還用絲巾蓋著,可是通過肢體我也看得出來,姑姑已經死去多時,四肢都已經變得僵硬起來。
“你姑姑沒死。”二叔最后看我一眼,仿佛一瞬間回到我們第一次相見,他愛憐地摸了摸我的發,道:“二叔要帶你姑姑去一個沒有人找得到的地方,這樣,再也不會有人逼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了,對不對?”
見我紅著眼,故意忽略過,對著我身后的碧玉道:“小丫頭,你說是不是?”
“啊?哦,是。”碧玉答道。
二叔笑了,低下頭將臉緊緊貼在覆蓋住的姑姑的側臉上,很是溫柔地道:“蘭芝,你別怕,二哥這就帶你走。”
我跟上去,還沒邁過門檻,二叔忽然停下腳步,我差點撞上,聽他冰冷的話語毫不留情地對我道:“別再跟著!你我姑侄今生緣分已盡,此生永不再相見!”
飛身躍起,很快消失了蹤跡。
碧玉見我直哭,便道:“夫人,要不要奴婢把他追回來?”
我搖頭:“不用了。”
碧玉驚道:“為什么?夫人是擔心我打不過?”
我收起淚:“你本就不是他的對手。”
“哼!沒見過對自己親侄女這樣狠心的!不把他追回來大卸八塊,難消我心頭之恨!”碧玉嚷嚷道。
“好了碧玉,夫人不是說過了嗎?你不是那位叔老爺的對手。再說夫人正難過著,你就別添亂了。”碧璽道。
自己姐姐也開口了,碧玉也就不好再說什么,表情看起來還是不服氣,我走過她身邊,道:“他已經手下留情了。你以為你的功夫真的比二叔高嗎?就是你家主子,也不是他的對手。”
我說得直白,碧玉睜大了眼:“您是說皇上也不是他的對手?我的個乖乖,還好我沒有和他硬碰硬啊!”
看我不言語,又道:“這位叔老爺也真是有意思,明明對夫人恨得要命,卻還是沒有下狠手,看來也不是那么無情的人嘛。”
我閉上眼,身子無力地滑落下來。姑姑的離去對我已經是個晴天霹靂,還要被二叔誤會,我已經快要撐不住了,及至再次提起尹風,我再也無力承受,全身的最后一絲力氣被抽干,連淚也流不下來。
春煙走來勸道:“夫人,您也別太傷心了,以奴婢看,那位叔老爺也并不是他自己說的那般無情,也許只是因為他對夫人有所誤會才會說出這些傷害夫人的話。夫人要不要把這件事查個明白?”
我抬起頭看著春煙,她對我點頭,這才定了定心智,回想起二叔說過的一言一語。他說,我之所以要對姑姑動手是因為我破譯了那個秘密,究竟是什么秘密其實我完全不知道,難道是……
腦中靈光一閃,我迫不及待地走進內室,掀開石床,果然,那里空空如也。
二叔所謂的秘密,就是我曾經無意間發現的那首象征愛情的詩詞--《薔花傲》。
我怎么也不能相信。
一首情詩而已,什么都不能說明。
我決定回楊府弄個明白,也許爹會知道一些事,也許只有親口問問爹,一些答案才能明了。
馬車調轉了車頭,往回城的方向奔去。
一路風馳電掣,幾近疲憊,就連碧玉都接連叫喚快要吃不消,可我歸心似箭,就是不肯停下歇息,這個答案對我太過重要,太重要。我本就沒有多少親人,多么盼望自己在這個異世可以和在現代一樣,一家人其樂融融,對于二叔我是珍稀的,尤其是那時我還不知道父親的滋味,潛意識覺得二叔比爹還要好,還有姑姑,我也覺得親切無比。
“爹!”我闖進家門,后院里爹正拿著剪刀在修剪花草,楊采也在旁邊,父女倆笑嘻嘻地說著話。
爹看著站在門口的我,愣住了。
自從我穿回來,一直不敢給家里報信,就怕會掀起軒然大波,連累家人。
反倒是不知情的楊采,見到我,粲然一笑,歡呼道:“四姐姐。”
給了我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
她只齊我的耳根,我看著她紅撲撲的小臉,道:“七妹妹想四姐姐了么?”
“嗯。”她把頭靠在我身上,竭力汲取我身上的味道,說道:“采兒每天都在想四姐姐。”
“采兒乖。”我撫摸著她的臉,道:“四姐姐有事要和爹談,采兒先自己去玩,好不好?待會四姐姐再來找你。”
楊采乖巧點頭,離開前還回頭再次確定:“四姐姐一定要來找我哦!”
“去吧。”我揮手,楊采才興高采烈地跟著下人走了。
爹已經從震驚中回過神,道:“你還活著?”
花白的胡須在我看來,是那樣刺目。我跪下來,哽咽道:“是,女兒害怕連累爹爹和七妹妹,不敢往家里送信。女兒不孝,讓爹擔心了。”
“活著就好,回來就好!”爹笑出來,只是這笑是那樣蒼白與無力。
自從尹齊操縱皇宮后,爹的權利一步步被下放,如今是個可有可無的官職,還沒有機會見到尹風,也就不知道我們的情況。
身為人女,我不但不能侍奉終老,還要爹為我操心,而爹的養育之恩,我什么時候才可以報答?
我一時間也是感慨萬千,不免問道:“爹爹還好嗎?”
爹扶起我,眼里閃著淚花,道:“好,好!”
“對了,爹想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他悶了半響,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