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裡還是喜氣騰騰的,我看著對面坐著正微笑的男人,忽然覺得腳底生寒。胖妞已經由丫鬟扶著走向新房,我雖看不見她的臉但從早上看到她喜氣的面龐就知她有多願意,有誰不願意嫁給自己喜歡的男子過一生呢?
我悄悄地走進後屋,我不相信他真的會這樣做,直到親眼見到胖嬸一動不動的身子,還有死前也驚恐的樣子,我才確信,胖嬸是真的,不在了,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殺害了。
而那個罪魁禍首我想也不想便知道是誰,我還是不願意相信,他會變得這般殘忍狠絕,鐵石心腸。
我默不作聲地坐回大廳,此時那張臉在我面前是這樣噁心,那些簇擁著的賓客的笑容和劉漁郎臉上洋溢的幸福在我看來是那樣的諷刺,那樣的,刺痛了我……
我“咕嚕”灌下幾口酒,喜酒該是甜的,怎麼我一點也沒有喝到呢?
我“蹭”地站了起來。
“主子……”春煙想說什麼,礙於身邊這麼多人,又閉上了。
沒有人注意到我,只有身邊的長公主,她氣色還不是很好,簡單問了一句:“這是怎麼了?”
“我出去一下,別跟來。”我這話是對春煙說的。
春煙著急,正欲跟來,長公主卻扯住她的衣袖,搖頭。
這一段路我走得特別快,可是當走到新房門口的時候我又猶豫了,按照禮俗拜堂後除了新郎及服侍的人員外,其他人是不能進新房的,至少不能在新郎不在的情況下進去。
想了想我還是掉轉了身,那種被壓抑的痛楚緊繃著,無從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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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這位夫人,您是要去何處?”
隨著門“咿呀”一聲開了,一個端著銅盆的小婢走出來,問道。
“哦,我正要去大廳,不想走錯了方向。”我隨意扯了個理由道。
那小婢也好心,指著院外的一條道道:“夫人若是要去喝杯喜酒,得往左邊而行呢。”
我笑道:“多謝你了。”
心道還好是從外請來的小婢,若然是識得我的婢女,也沒那麼容易走。
那小婢笑著對我點頭,轉身又進去了。
我剛走到院門口,欲穿過大廳,那小婢又回來了,氣喘吁吁道:“夫人留步,新夫人說您是她與新姑爺的恩人,請您裡面坐。”
“新夫人還說了什麼?”我緊張問道。
小婢見我的樣子反笑起來,道:“新夫人只是覺得一個人在房中等待,甚爲無趣,想邀夫人說會話罷了。”
我臉上一囧,擡起腳邁上石階。
草木皆兵的感覺,大致如是吧。
新房倒也寬敞,反正我們也要離去了,我就做主把這裡作爲劉漁郎與胖妞的新家,橫豎隔著老屋也不遠,等回門後,再找個時間把劉氏接來同住,也算是我報答了她昔日的恩情。這些婢子也是我暗地裡吩咐春煙出去買了來的,不要太多,劉漁郎與胖妞不需人服侍,然劉氏孤身一人帶大兒子,自是把兒子看得比什麼都重,她又是個心眼細的,胖妞雖說勤勞樸實也正和劉氏心意,但天長日久同一屋檐下,難免不會有矛盾的時候,況且今時今日的劉漁郎已開著幾間木器坊,水漲船高,劉氏挑兒媳婦的眼光早已不限於只是湊合要抱個孫子了,因此,找幾個服侍她的人,老人家舒心了,也會少挑胖妞的刺。
胖妞端端正正坐在牀沿上,聽到聲響,道:“你先下去吧,我有話與夫人說。”
那小婢恭敬地退出門去,悄悄掩上房門。胖妞挪動身子,就要掀開蓋頭,我忙阻止了,道:“這蓋頭可是要新郎親自挑開,才能稱心如意。”
胖妞聲音裡透著笑意,道:“我還以爲辛姑娘與那些個大嬸不同呢。”
我嗔道:“有何不同?還不是都希望新人琴瑟和鳴如意雙心?”
慢著,她剛剛叫我什麼?我吸了口氣,儘量平穩地道:“你說……”
胖妞這時已主動掀開了蓋頭,衝我眨了眨眼睛。
“其實我早就知道是你。”她道:“辛姑娘忘記早上你來我家的事了?”
我把早上的事情回想了一遍,發現自己早已亮明瞭身份還不知曉,那混沌的一晚沒有休息卻是害人不淺。
“能夠讓劉大哥……”她低下頭,改口道:“能夠讓我相公惦記的人,也只有辛姑娘和翠倚了。不過我知道相公對你們是不同的。他對翠倚,就像我對翠倚一樣,是朋友。可是對辛姑娘你……”
“如果我看得沒錯的話,那位展爺並不是辛姑娘心上的人。”
穆展來時爲了清淨,換了展姓。
“辛姑娘你聽我說完。”見我欲解釋,她又道:“這些都不重要,像我們這樣的人家,想想也是沒有可能的。夫君又怎麼配得上辛姑娘你呢?即使你戴著面紗還是美豔不可方物,我那時候就在想,能夠讓辛姑娘惦記的人,一定也是人中蛟龍吧!辛姑娘喜歡的人,是那位四爺,對嗎?”
提及這個詞,我猛地驚醒過來,想起昨日到現在發生的種種,心裡的痛一寸寸劃過,勉強笑道:“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何苦要來說我的這些個事情。”
“我要感謝辛姑娘你。”她眼眶裡已經開始紅了起來,取下脖子上的一根紅繩道:“我知道辛姑娘就要離開了,辛姑娘回去之後,請把這個幫我交給翠倚。她曾經允諾一定會在我成親之時前來,如今沒有兌現,一定是有什麼更加重要的事情抽不開身。胖妞愚笨,自然知道針線上的事情比不上翠倚幾分,更加知道相見遙遙無期,形同耄耋。希望她看到這根紅繩,能夠想起我。這繩子是我三歲時,娘在廟觀替我求的,可保平安。還要請辛姑娘告訴她,胖妞我,會一直在這裡,相夫教子,等待她拖兒帶女來探我。”
我擡起頭,不讓淚水流下來,接過那根如同千斤的紅繩,道:“放心吧,我會幫你交給她。她要是知道你在新婚之日都還念念不忘,一定也會很高興有你這樣的好姐妹。”
胖妞舒懷地笑了,道:“那我就放心了。一直擔心沒有機會交給辛姑娘呢,沒想到辛姑娘自己就來了。對了,你要是在大廳看到我娘,勸她少喝點,今兒的酒可比往日的都烈,還有好些個親朋等著她招呼呢。”
我胃裡一陣痙攣,匆忙點頭,逃也似的離開了新房。
可憐的孩子,她還不知道她娘已經不在人世吧。
也許正是在她拜父母之時,胖嬸已經嚥了氣。
此事雖與我無關,我卻覺得比自己受傷還要難過,我雖盡力,可是還是讓人有了可乘之機。想到這裡,心裡對他的惱又加深了幾分。
我不敢直接回屋,又在外面獨自吹了很久的冷風,這才邁著沉重的腳步,向屋內走去。
大廳的賓客已經散去得差不多了,留下一些收拾杯盤的僕人。我跟著喜笑的聲音走進小廳,尹風的臉色帶著些許紅潤,笑道:“阿展,喝,今日我們要,不醉不歸!”
見到我,又道:“小葭兒,你也來喝一杯!劉漁郎成親,真是可喜可賀呀。”
我接過他遞來的酒杯,一飲而盡,道:“這下四爺滿意了嗎?一個成親,就可以除盡所有的人。”
他怔愣片刻,戰戰巍巍站起,道:“此話何意?你既認了劉漁郎做兄長,兄長成親,你這做妹妹的不是應該替他高興嗎?怎麼反過來說起我的不是了?”
我皮笑肉不笑道:“我怎麼敢說四爺的不是。不過爺堂堂七尺男兒,難道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也不敢承認嗎?”
一拍桌沿,他酒醒了一半,通紅著臉,看了我許久才道:“你倒是說說,爺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長公主也不能忍受我這樣對她呵護的弟弟,不覺對我怒目而視,道:“從一早開始風兒就與我坐在大廳,本公主倒是想聽聽看,他還能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我冷笑:“爺手下耳目衆多,做事何須親力親爲,只要一句話,便可要了人命。”
“楊葭,你不相信我!”他狂吼。
想起慘死的胖嬸,我心裡就一陣揪著痛,也是氣道:“四爺說自己什麼都沒有做,爲何胖嬸會在胖妞的成親禮還未結束就丟了性命?爺曾經答應我,說過只要胖嬸在內間親眼看著女兒成親不能出現在親朋面前就當是對她最大的懲罰!爺應允了禮成後放她回家,爲何要出爾反爾,派人殺了她?”
“胖嬸死了?”他擰起眉,疑惑開口。
我失望之極,說出的話再也沒有溫度:“一切都如您所願了,爺該高興纔是。”
他突然變得無比鄭重,看著我的眼,道:“我沒有殺她。”
“笑話!難道胖嬸會在女兒成親當天畏罪自盡嗎?那麼她手中的金簪又是怎麼回事?”
我亮出金簪道:“胖嬸臨死前都緊緊攥著金簪,目的是什麼,就是告訴別人傷害她的兇手。這支金簪只有四爺與我知道,除了爺,我想不到還有誰會要致胖嬸於死地。”
他早就說過只有死人才能保守住秘密,他看著胖嬸的時候眼中的殺意不止一次,還有劉漁郎,他知道劉漁郎對我的情意,所以不惜殺了他以後的岳母以消心頭之恨。這樣的話,日後胖妞知道自己成親當日死了孃親,會如何想?只會覺得是自己一意孤行要嫁給劉漁郎反遭天譴害死了孃親,想也不想夫妻一定會因爲此事慪氣。同時,劉漁郎成親,再也沒有資格對我有何想法,還能除掉了偷聽皇室機密的胖嬸,一舉多得。他是早有打算,所以纔會虛與委蛇地答應我嗎?可笑我還真以爲自己在他心中是如何重要,到頭來,不過是癡人說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