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來財會不會來上學(xué),這年還是要過的。幾人也不想被這事弄得心里不痛快,遂放下不提。
家里四人都能干活,今年又因為年貨備的足,心情也好,忙得格外起勁。
大年三十,一家人早起就開始忙了起來,楊氏跟菊花窩在廚房就沒出來,又是煮又是炒的,香氣直往外飄;鄭長河跟青木把豬欄、雞籠都貼上了“六畜興旺”的紅紙。
如今青木認得字了,他想起李耕田家的布置,便也買了副對聯(lián)貼在門上。本想也在堂屋中央的墻壁上掛上一副中堂的,可自家的屋子雖然寒素,卻是跟清雅不沾邊,所以也就罷了。倒是楊氏在趕集的時候,買了一副財神的畫兒回來貼了上去。
下了一夜的大雪,今兒過年還沒停,天上仍然飄著細密的小雪花。
菊花家單獨住在小青山腳下,再忙碌,也沒多大的聲響;倒是遠處的清南村,炊煙裊裊,歡笑不斷,夾雜著狗叫聲,熱鬧的很。惹得小黑狗站在院子門口,對著村子的方向不時地用它那稚嫩的嗓音“汪汪”地應(yīng)和兩聲。
今兒是大年三十,就算是吃不下,飯桌上也不可簡便了,因為那樣顯得不興旺。
于是,把豬尾巴穿在豬頭上煮——有頭有尾么;魚是一定要燒的——年年有魚(余)么;又殺了一只雞——ˉ六畜興旺啊!
結(jié)果,再加上其他的菜,硬是燒了一大桌。
楊氏忙碌轉(zhuǎn)悠著,笑得合不攏嘴。往年窮,那是沒法子;今年燒了這么多的菜,可不單單為了吃,那表示她家的日子越過越好了。為此,殺雞的時候,菊花要阻攔…楊氏便跟她解釋這只雞是不能省的,菊花這才同意殺雞。
這么一忙,連晌午飯也沒好好吃。楊氏下了一斤面,就著炒青菜一家人草草地墊了一把,繼續(xù)忙碌。
下晚的時候,外面陸陸續(xù)續(xù)地有人家開始放炮仗了…這是有人在吃年飯,過年了。
楊氏笑呵呵地說道:“噯喲!這些人咋這樣快哩!他爹,趕快去上墳。咱這年夜飯也差不多了。”她揚聲對外喊道。
鄭長河父子還在忙一些雜事。要知道大年初一到初三,都不興干活的,因此那些柴草要多拿些回來,菜要多砍些回來,屋子里也要收拾齊整了;他倆又把院子里的積雪鏟干凈。總之,農(nóng)家生活就是這樣的,你要是找的話…總能找到事忙。
鄭長河聽了,忙答應(yīng)了一聲,收拾了一番,提起早就準備好的黃表紙、香,還有幾碗菜…和青木上墳去了。這過年上墳女人可是不能去的。
天擦黑的時候,菊花家的年夜飯也端上桌了。
鄭長河跟楊氏瞧著滿滿一桌的菜,笑得滿臉燦爛;青木也是開心地微笑;只有菊花,還沒吃呢,那肚子就飽了。
燒了這么久,光聞油煙味兒也聞飽了,她這是典型的“年飽”!
鄭長河放了長長的一掛鞭炮,又放了幾根大炮仗…硝煙彌漫中…先擺上碗筷敬祖宗;楊氏也在上方的舊條桌上擺了個小土香爐,燒了三炷香。
這個過程要有一會才能完成。等下收拾碗筷的時候,通常都要拿起筷子瞧瞧,要是上面沒有水汽,就說明祖宗回來過了。
菊花心想,碗里是剛盛的飯,這筷子架在上面,怎能沒有水汽呢?
結(jié)果,收碗筷的時候,還真的有兩雙沒有水汽。
鄭長河一見大喜,對他們說道:“噯!這是我娘跟我爹回來了。想是見咱日子過好了,就早早地回來吃團圓飯。咋爺爺跟奶奶沒回哩?舊年的時候可是回來過的。”
楊氏便安慰他道:“許是爺爺奶奶都忙哩。咱十五的時候再請。”
菊花愕然!上前拿起那筷子研究半天,也找不出沒水汽的緣故。只能暗想,這兩碗飯怕是冷了。她可不認為爺爺奶奶真的回家過年來了。不過,這話是萬萬不能對鄭長河說的。
這么一折騰,等他們開始吃團年飯的時候,有些菜已經(jīng)冷了。不過,這也不要緊,好多的菜做出來都是為了好看的,真正吃的也就那兩道菜,都用爐子熱著哩。
鄭長河跟楊氏坐一邊;菊花跟青木坐一邊,不然人少,坐得太散了不親近。
鄭長河倒了些酒小口地喝著,邊吃著菜邊跟楊氏他們聊著。雖然只有四個人,倒也熱鬧的很。油燈一邊一盞,燈芯燃起的小火苗不停地跳著,映著大家滿臉的笑和砂鍋里騰起的熱氣。
砂鍋里燉的是肉燒青菜,鄭長河從里邊搛起一塊紅燒肉,笑道:“今年這年夜飯是最豐足了。那一年,我還沒娶你娘的時候,也是下大雪,家里啥也沒有,過年只有一些白菜豆腐。可是咱運氣好啊,趕在臘月二十八的時候,跟槐子他爹在山上逮到兩只兔子,一家一只。我娘就把那兔子用辣子紅燒了,把豆腐跟白菜全擱在里邊一起那味兒也是香的不得了。”
楊氏聽了眼睛就有些濕潤,笑道:“那是你沒吃的了,當然啥都好吃。再說兔子也確實味兒不錯。要說咱菊花像她奶奶——咱娘的茶飯可是好的。”
青木聽了也贊成,對菊花道:“奶奶腌的酸白菜也好吃的很,跟你腌的辣白菜味兒不同;奶奶用小蔥炒一個雞蛋,再把飯炒松軟了,混一塊兒,我能吃兩大碗哩。”
聽得菊花兩眼亮晶晶地望著他,希望他再說些奶奶的事情。要知道有些老古話、往事,聽起來是很有味道的。
楊氏果然就說了起來:“你奶奶煮玉米糊的時候,喜歡放一點鹽,再把那菜葉切得細細的,攪在玉米糊里;搛一些腌辣椒片兒配著——那可是比梅子的奶奶腌的好吃多了,就這樣的能讓人吃兩大碗也舍不得放手哩!有回槐子那小子硬是撐得走不動了,嚇得你奶奶幫他不停地揉肚子。我這做媳婦的,燒飯就沒耐性,煮熟了就完,哪里還會這樣搭配、那樣摻和。所以說菊花像她奶奶。”
青木想是聽了楊氏的話,回憶起了那件事,忍不住就笑了起來。
鄭長河被媳婦勾起了談興頂著那張紅臉膛高聲說道:“那是。我在小清河里網(wǎng)回來的小魚兒,我娘用辣椒燒了,香的很;要是冬天,就拌上作料,烘干了,給青木當零嘴兒嚼。要說張槐那小子老喜歡來找青木玩為啥?有東西嚼啊!槐子奶奶燒飯可不咋地,那就是一鍋糊。這村里茶飯好的還有李耕田的娘,那也是個能干的,如今他媳婦也不比老娘差;梅子奶奶只能算一般。”
青木忍著笑對菊花道:“槐子奶奶很能耐哩,她每回煮飯不是糊就是爛。他娘總是搶著做飯,就是覺得她做的不好吃。偏偏張奶奶還勤快的很,總是說,你見天忙著,可憐累壞了歇著吧,我來做。結(jié)果,大家就吃糊飯了。那鍋巴也總是炕糊了。槐子吃了糊鍋巴抱怨。她就跟槐子說道,吃糊的能撿錢哩。槐子當真,每回來我這吃鍋巴專找炕得有些焦的吃。”
菊花聽了就趴在桌上笑個不停。
楊氏笑道:“人總有一樣好處。她茶飯不好,針線活就好的很,做的衣裳鞋子,針腳細密勻凈,那是全村都夸的。人也好,總是笑瞇瞇的,說話慢聲滔氣。青木跟槐子老是撿她的雞蛋,拿回來叫你奶奶煮了他們吃;她曉得了也不生氣。”
青木吃了一口粉蒸肉笑道:“奶奶都跟她說過了。我跟槐子還得意裉哩,以為人都不知道。”又轉(zhuǎn)臉對菊花解釋道:“我倆都是等在雞窩邊上那雞生了蛋咱就立馬撿起來。張奶奶就不曉得了。
她罐子里攢的雞蛋都是有數(shù)的,只要她撿到罐子里了,我倆絕不去拿。要是她問,這雞今兒咋只生了五個蛋哩?槐子就說了,奶奶,這雞許是沒吃飽哩,怕是沒蛋。”
“哈哈哈………”菊花終于忍不住大笑起來,楊氏跟鄭長河也笑個不停。
笑了好一會,菊花才問道:“哥,你那會兒多大哩?咋跟狗蛋一樣調(diào)皮?”
青木微笑道:“也就三四歲,還能有多大。我們比狗蛋那小子好多了。我倆也就爬樹掏鳥蛋,網(wǎng)蜘蛛網(wǎng)子沾知了,鉆草棵逮蟋蟀啥的;那李長星和劉三順他們就喜歡玩水,所以他們打魚摸黃鱔就熟練。不過奶奶從不讓我們玩水,我其實也是想玩的。”
楊氏道:“就你一個孫子,寶貝的不得了,哪里敢讓你玩水?要說咱住在這小清河邊,男娃子都是玩水的,可老人們也擔(dān)心的很,這淹死的可都是會水的。”
鄭長河道:“唉!說起這事,就讓人傷心。你奶奶也是因為經(jīng)過了這樣一件事,才不讓你玩水的。那年老王莊有個娃兒特別討人喜,又聰明。有一回發(fā)大水,大家都坐上船了,可是他不曉得為啥掉下船去了。家里人就下了河到處摸。所有的人都想,這掉下來肯定被水沖跑了一截,可也沒見漂上來,又想怕是順水沖下邊去了?于是就往下游摸,一直也沒撈上來。后來水退了,發(fā)現(xiàn)那娃兒就在船邊掉下去的地方。他是個聰明的,抱著下面的樹樁等上面的人來救,那手抱得死死的。你說,這不是命么?哪個娃兒有他這么能耐的?怕早慌得蹬腳抓手的了。他爹娘后悔得恨不得去跳河,左右打自己的嘴巴子。”
這話題太沉重,楊氏和菊花都聽了難過,想這是三十晚上,便拿話岔開了,才又說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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