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也挺討厭李桂芝這人的,尤其不喜歡她那張嘴,什么臟的臭的都往外倒。”
陸悠站在門口,看著不遠處燈火通明的李桂芝家,認真說道:“別看平時媽跟李桂芝吵得厲害,跟仇人一樣,可到了關鍵時刻,還是會幫忙。”
“都是一個大隊的,也沒什么深仇大恨,平時吵歸吵,一有大事,都挺團結。”秦建國輕輕拍了拍陸悠的肩膀,打趣她,“鄰里之間的相處模式就是這樣,如今你也是農村小媳婦中的一員,以后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生在末世長在末世的陸悠,可能永遠都無法理解這種相處模式。
復雜的人情社會,跟末世完全不一樣。但陸悠不得不承認,她有時候還挺喜歡這樣的氛圍。
“建國,爸媽啥時候回來,要不要留燈?”洗完澡,陸悠拉開屋檐下的電燈,將整個小院都照亮了。
秦建國正在院子角落沖涼,燈泡一閃,他下意識瞇了下眼睛。
等再睜開眼時,就見自家媳婦坐在屋檐下,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看。
“媳婦兒,不用開燈。”沖澡的時候被自家媳婦盯著看,秦建國覺得怪難為情的。
雖說他還穿著短褲,但被水淋濕,穿了跟沒穿,差別真不大。
“哦,不好意思,忘了你在沖澡。”陸悠臉上的表情一本正經,她趁機多看了兩眼,才關掉電燈,“建國,你身材真好。”
秦建國:“……還想看?”
“想啊,我不僅想看,還想摸。”陸悠大言不慚,撩人的話張嘴就來。“建國,你最近是不是懈怠了?我怎么瞧著,你最下面那兩塊腹肌不太明顯了呢?”
“是嘛?我真沒注意!”秦建國將水桶舉到頭頂,涼水傾瀉而下。
頓時,他整個人從頭到腳都感受到一股涼爽的快意。
他拎著水桶走到屋檐下,在陸悠面前站定,“媳婦兒,你說咋辦?”
腹肌不明顯了咋辦?
當然是鍛煉啊!
于是當天晚上,陸悠被迫鍛煉了秦建國一整夜。
累得狠了,陸悠倒頭就睡,但睡著了也不安穩,她做了一個無比詭異的夢。
在夢里,她又去了一趟青江,準備捉點河鮮賣錢。
這一次,她的運氣就跟開了掛似的,一下水,就碰到鱉群。
好家伙!數百只王八跟趕集似的,往一個方向前進。但速度賊慢,跟七老八十行動不便的老頭老太太似的,一晃一晃,一晃一晃地往前走。
陸悠眼疾手快,不停抓鱉,怎么抓都抓不完。
“哈哈,哈哈,發財了!”陸悠忍不住笑出聲。
什么叫“做夢都能笑醒”?
陸悠覺得,她現在的情況就能很好地詮釋這句話的含義。
等她累得半死,總算把鱉群一網打盡的時候,突然發現還有一只漏網之魚。
等抓過來一看,這只掉隊的鱉它根本就不是鱉,圓頭圓腦的,它是只烏龜!
“也不知道這烏龜能不能吃,味道怎樣?”陸悠在夢里舔了舔嘴巴。
哪知就在這一刻,變故陡生!
那只圓潤可愛的烏龜突然張大嘴巴,綠豆大小的眼珠子里透出兇狠之色,它居然口吐人言:“吃!就知道吃!吃個槌子!”
陸悠:……烏龜說話不稀奇,稀奇的是烏龜居然說臟話!
這種操蛋的感覺,陸悠覺得很熟悉。
“看!看個球!你這個始亂終棄的渣女!”兇神惡煞的小烏龜身體一翻,龜殼朝下肚朝上,四肢亂顫,狀似打滾。
陸悠:……這糟心的感覺,真是越來越熟悉了。
烏龜見陸悠不搭理它,一怒之下,它猛地往前一竄,跑陸悠腦袋上趴著。
“冤家!一別數年,你可想人家?”
陸悠頭頂著烏龜殼,心里有一萬匹草泥馬奔騰而過。
“想,我可想死你了!”陸悠在想,這只烏龜雖然體積不大,但四肢圓圓潤潤的,應該挺肥。
紅燒還是清蒸,或者燉海帶湯?
陸悠一時之間,拿不定主意。
烏龜可不知道它在陸悠眼里已經是一道盤中餐,得到滿意答復,它歡喜得不能自已,在陸悠腦袋上翻了兩次身,四肢抖動跟得了帕金森病一樣。
“渣渣,雖然你很渣,但人家就是忘不了你。”烏龜一邊翻身一邊說,“你等著,我會來找你的。就是現在速度有點慢,要是能搭上順風船,也許能快點見到你。”
“等我啊!冤家……”
“冤家,什么冤家?媳婦兒,該起了,今天要收稻子。”
陸悠睜開眼,就看到穿好衣服的秦建國正打開房門往外走。
“建國,起這么早啊?”陸悠眨眨干澀的眼睛,連說話聲都有點嘶啞。
秦建國回頭看了她一眼,伸手指了指外面:“陸叔剛在外面喊人,今天天色好,趁太陽還沒出來,早點去田里割稻子。”
“你先起來,我去弄點吃的。”
“哦。”陸悠看了看表,才凌晨三點半,現在就去田里割稻子,看得見嗎?
當然看不見!但能怎么辦呢?不早點去田里,等太陽一出來,人都要曬暈,還怎么干活?
現在就去,黑了黑了點,但也不是啥都看不見,還能看到個模糊的影子。再說了,隊里大部分都是老莊稼把式,閉著眼都能把稻子割下來,壓根就不礙事。
沒太陽,就代表涼爽,這時候下地干活,可比天亮了干著舒服多了!
陸悠趕緊起床穿衣服,一出門,就看到張鳳霞打著哈欠走出來。
“媽,你跟爸再睡會吧,我跟建國先過去。”
張鳳霞昨天晚上忙到十點才回家,就睡了幾個小時,等會收割稻子,身體肯定吃不消。
“沒事,趁天色好,趕緊把稻子收回家才是正經。”張鳳霞用冷水洗了一把臉,頓時清醒過來,她嘆了口氣,說,“咱們農民就是看天吃飯,老天爺不高興,咱們就沒飯吃。”
“我跟你爸還好,好歹能躺著睡,那一大家子怕是不敢閉眼。”張鳳霞指了指余家的方向,“本來就窮,要是耽擱夏收,等分糧的時候,分到的糧食就少。”
家里有人去世,就得辦喪事,這是大事,不能耽擱。可活著的人也要吃飯啊,夏收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任務,不去干活,糧食就分得少。
能怎么辦呢?熬吧!
都是一個大隊的,能幫一把是一把。就算再苦再累,隊里大部分人還是會去余家幫忙。
當然,幫多幫少,這就要看各家的人際關系了。
像余有糧和李桂芝這種……真是不好說。
一家人隨便吃了點早飯,收拾好東西就出發。
清泉大隊的田地并不集中,東一片西一片的,面積最大的那一片,緊挨著路口,秦家人就被分到了這一片。
去田里要經過余家,在大路西邊,走過一條長長的田埂,就是余家的茅草房。
“李桂芝,你他媽不要臉,生個兒子也不要臉,把我們余家的臉都給丟盡了!死了好!他不死,老子也要把他打死!一個大男人,臉皮都不要了,跟在女人后頭舔屁股……”
“哐當!”
“你們一個二個的,還不趕緊下地干活去?給一個連婚都沒結的小子辦啥喪事?破草席一裹,在墳山上挖個坑埋了!家里沒錢,辦個球事!”
茅草土房里,余有糧罵罵咧咧的聲音從里面傳了出來。
張鳳霞“呸”了一聲,罵道:“賤骨頭!窩囊廢!靠老婆吃飯的軟蛋!以前只知道余有糧窩囊,十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現在才知道,這男人心肝都壞透了!”
兒子再不好,那也是他的種!他沒教好,倒是怪兒子丟了他的臉。
余老四人都死了,就算他做過什么不好的事,作為親爹,也不該把話罵得這么難聽。
什么“給女人舔屁股”,這是一個當爹的該說的話嗎?
更何況,余老四也沒干什么傷天害理的事。跟余老四比起來,余有糧這個養不起老婆孩子,反而還得靠老婆吃飯的軟蛋,才是最自私可怕的人。
有了余有糧做對比,李桂芝這個嘴上沒把門的潑婦,反而顯得不那么討厭了。
“行了,胡說八道啥呢?”秦江河瞪了張鳳霞一眼,“別人家的事,你少管,免得羊肉沒吃到白惹一身騷。”
“我管啥了?我管得著嘛!”張鳳霞白了他一眼,低聲嘟噥了一句,“我也就是隨口說說而已,難道連說都不能說了?這里又沒外人!”
秦江河把臉一轉,干脆走到前面去,假裝沒聽到她說的話。
“你這老頭子!”張鳳霞頓時好氣又好笑。
秦建國和陸悠走在后頭,看這對年紀加起來能有一百歲的夫妻拌嘴,真是哭笑不得。
油鹽醬醋;吵吵鬧鬧;白頭偕老;相濡以沫,這也是一種浪漫啊。
到了田里,陸悠突然看到了李桂芝。
跟所有人一樣,李桂芝穿著長袖長褲,打著赤腳,手里拿著一把帶齒的鐮刀,正彎腰割著稻穗。
李桂芝瘋了,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可她瘋了也知道下地干活,好像這些行為已經刻入她的骨子里,就算腦子再糊涂,也忘不了。
陸悠四下看了一眼,并沒有看到余有糧。
她把這事跟秦建國說了,還感嘆了一句:“一個正常男人,居然連瘋了的女人都比不上,真是……”
“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這話在八十年代的農村,真是再現實沒有了。
陸悠并不知道,還有一個人,將這句話當成真理,并一直為之努力。
昌州市公安局宿舍,于迎娣早早醒來,打水洗臉,照著鏡子在臉上仔細涂抹雪花膏。
等把一切收拾好,她才走出去,敲響了隔壁宿舍的門。
這幾天,她一直住在表哥丁東方的宿舍里。丁東方和他的舍友,則去了隔壁宿舍,跟其他隊友擠在一起。
說實話,大熱天的,兩個大男人擠在一張單人床上,真是受罪得很。
但看著這么一個年輕小姑娘無家可歸,其他人也不好意思開口趕人。
大部分蛙人隊隊員,都是秦建國帶出來的老隊員,平時吃住都在一處,關系比那親兄弟也不差什么。
可丁東方才來兩年不到,跟其他人的關系并沒有好到那個份上。要不是看著他跟秦建國算得上是老鄉的份上,其他人其實也不愿給他這個面子。
相處了一年多,誰還不了解誰呢?丁東方這人,太精,太滑!
“表哥,你起了嗎?”于迎娣站在門外問。
丁東方這幾天正愁退伍的事,他想找個好單位,但他一沒人脈二沒錢,也沒有出色的能力,這事還真不好辦。
昨天晚上,他在其他隊友面前旁敲側擊地打聽,想要得到點有用的消息。
可惜隊友們個個都是人精,要么含糊其辭,要么就是避而不談,還有干脆不理人的,真是狗眼看人低!
“起來了,等著!”丁東方語氣很沖地回了一句。
他起床的動作很大,將睡在同一張床上的蔣大川給吵醒了。
“大川,對不起啊,把你吵醒了。”見蔣大川醒了,丁東方抱歉地說道,“是我表妹,她有事找我,我先走了啊!”
“嗯。”蔣大川甕聲甕氣地回了一個字。
等丁東方一出門,睡在另一張床上的蔣小川立馬跳下來,拉開窗簾往外一看。見人走了,這才一屁股坐在蔣大川的床上。
“哥,我說你是不是有病啊!這種人,你搭理他做啥?”蔣小川是蔣大川的雙胞胎兄弟,兩人都是青州人,只不過家不在昌州。
蔣大川躺在床上沒動,蔣小川就戳了他一下,湊近他耳邊低聲說:“我跟你說,你可別不信,丁東方那表妹……對咱們隊長肯定有企圖!”
“小川!別胡說!”蔣大川瞪了蔣小川一眼,語氣嚴厲地說,“隊長不是那種人!”
“咱隊長當然不是那種人!”蔣小川白了他哥一眼,用一種看二傻子的眼神看著他哥,說,“可現在的問題是,那女的看上了咱隊長!”
“我給你打個比方吧,如果這女的是一條餓狗,那么隊長就是一塊冒著香氣的肥肉。別管這塊肥肉有沒有主,這餓狗啊,只要逮著機會就能撲上去咬一口!”
“我去!你這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比喻?”蔣大川猛地捶了蔣小川一下,臉上的表情卻有些凝重。
被蔣小川比喻為“餓狗”的于迎娣,此時此刻,正坐在隔壁宿舍的床上,給丁東方出主意。
“表哥,你這事也怪不著別人。大家都是什么情況,相處這么久了,誰家情況什么樣,你也應該知道。但凡有能力幫忙,誰又不愿伸手呢?”于迎娣有理有據地分析道。
她看了丁東方一眼,狀似不經意地說了一句:“你覺得公安局宿舍的條件怎么樣?”
“你啥意思?”丁東方瞇了瞇眼,問,“你是說,分到公安局?”
于迎娣點點頭,“是啊,公安局宿舍條件這么好,整個昌州估計都找不到這么好的單位宿舍。你說,這公安局的福利能不好嗎?”
“呵呵,你可真敢想啊!”丁東方頓時就笑了,他難道不想進市公安局嗎?
他想啊,做夢都想!
可他哪來那個資本,分到這么好的單位?就算能當公安,頂多去縣里街道派出所,想分到市總局?基本沒有這個可能。
就連他進蛙人隊,那也是踩了狗屎運,正好遇上蛙人隊改制擴編。要不然,他也只是個普通兵!
優秀的蛙人,會繼續留在蛙人隊,進入海陸兩棲陸戰隊,成為其中的一員。
他之前打聽過,陸戰隊正式隊員出一次任務,獎金高得嚇死人。再加上陸戰隊下屬的蛙人隊經常出海,出一次海,也有不菲的補貼。
這一年下來,不知能賺多少錢,那才是悶聲發大財的好去處!
于迎娣不管丁東方怎么想,她繼續說:“徐強兵你認識吧?他是建……他是你們秦隊長的戰友,算起來,也是你的戰友。聽說,他現在混得挺不錯的。”
“那又怎樣?我跟他不熟,人家就算愿意幫忙,也沒那么大能耐。”丁東方皺了皺眉頭,不想跟于迎娣談論這個話題。
“對了,你啥時候回去?總不能一直待在我這兒吧?”丁東方知道于迎娣離家出走的原因,在不影響他的情況下,他也愿意搭把手,“再怎么說,你媽那是你親媽,她還真能害了你?”
“我的事你不用管,我心里有數。你只要暫時給我提供住處就行,要不了多久,我就能搬出去。”于迎娣也不想提起她媽,一提起,這心里都是恨意。
她看著丁東方,一字一句地說:“我現在有個辦法,可以讓你進入市公安局,但是需要你的配合,你愿不愿意做?”
“什么辦法?”丁東方滿臉狐疑地盯著于迎娣,在看到她那張水靈靈俏生生的臉蛋時,突然恍然大悟。
“當然是用女人特有的辦法。”于迎娣的回答證實了丁東方的猜測。
丁東方的眼里頓時閃過一抹掙扎之色,最終,想要出人頭地的念頭和欲望,戰勝了他作為人的底線。
“好,我配合你。”